第 06 章(1)

吳鳴世以低沉而緩慢的聲音,說了這段曲折而動人的故事,他明銳而睿智的目光,便也似因着這段故事而蒙上了一層悲哀的薄霧。

夜色,更深了,黎明前的片刻,永遠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時候,也永遠是一夜中最寒冷的時候,他站起身來,抖了抖衣袂上的灰塵,像是想將他心中的憂鬱也一起抖落似的,但是這少年心中的憂鬱究竟是什麼?卻永遠都沒有人知道!

當人們極力隱藏着自己身世的時候,不也是非常痛苦的嗎?

於是他又自長嘆一聲,走到門口,他忍不住要趕快離開這房間,因爲他生怕自己在這裡耽得過久,會不由自主地將心裡的秘密告訴裴珏,而他有這種衝動,此刻已不是第一次了。

裴珏擡起頭,望着他的身影,低低問道:"你要走了?"吳鳴世"嗯"了一聲,停住腳步,只聽裴珏長嘆着又道:"爲什麼一天的時光有時候顯得那麼短,有時候卻又像是無比的漫長,唉——我真希望這黑夜快過去,白天快些來,然後白天再趕快過去,明天的黑夜再快些來,唉——我真是不知道等待原來是這樣令人痛苦的事。"吳鳴世緩緩地點了點頭,突地回身一笑,親切地笑着說道:"你等的是什麼?"裴珏長長一嘆,日光遠遠投向窗外的無盡黑暗,沉聲道:"我不知道金重玉女這兩位老前輩此來找我,究竟是爲了什麼?因此我希望明夜的三更快些來,好讓我能解開這問題,同時吳鳴世又親切地笑了一笑,只是這次他笑容中卻像是有些奇怪。當這親切而奇怪的笑容,在他目光中又旋轉成一陣輕淡的憂鬱時,他卻仍然含着笑道:"同時,你還期待着檀文琪會來找你,你知道她白天時絕不會來,所以,你就等待晚上,是不是?"裴珏沉重的面頰,飛揚起一陣輕快而帶着讚佩的笑容,像是在說:"你什麼都知道。"但是他沒有說出來,他只是默認了。吳鳴世緩緩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等待雖然令人心焦,但也是件非常美的事,沒有焦急的等待,怎麼會有相見有快樂。"然後,他再緩緩走了出去。

裴珏再次望向他的身影,只覺他說的話是多麼動人而美妙,雖然沒有韻腳,亦不分平厭,然而卻像詩句一樣,令人心動!

於是他細細地領悟着這等待的痛苦,幻想着相見的快樂,只到曙色染白了他昏黃的窗紙,他方自在朦朧中睡去。

暮春的陽光,像往常一樣,從東方筆直地照射過來,射進了他的窗戶,照着他俊秀的面容,同樣地,也照進了檀文琪的窗戶,照着檀文琪那如花的嬌顏,她沒有睡,她只是悄然合上眼簾,轉動一下臥着的姿勢,避開這刺目的陽光。

她沒有睡,是因爲她已開始後悔,爲什麼要那麼匆匆地離開自己旦旦相思,朝久昔憶的人,一時的嬌嗔,卻換來永久的悔疚,她暗怪自己,爲什麼要這樣孩子氣。

於是她開始期待黑夜的來臨。

"等到晚上,我再去找他,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我昨天晚上的孩子氣。"她瞑目玄想着,當夜幕再次籠罩着大地的時候,他會跑到昨夜的小溪旁,等待着她,張開他壯健的臂膀,將她擁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告訴她,他所愛的人,只有她一個。

這個白天,她希望能在這種甜蜜的幻想中度過,但是,當武林中人知道"飛龍鏢局"主人"龍形八掌"的掌珠在這裡的時候,他們卻不讓她安靜的時刻來幻想了,他們絡繹不絕地到這裡來拜訪她,拜訪江湖上成名的鏢頭"快馬神刀"龔清洋,以及"八卦掌"柳輝,也會對那冷酷而倨做的令家兄弟偷偷望上兩眼,大家都在奇怪,這兩個怪物怎會和"飛龍鏢局"裡的人在一起,只是誰也沒有問出來而已。

"今天已經是初二了,距離五月端陽,已不過只有短短的三天!"武林中人,也在焦急地等待着三天後共賀盟主的大會。

午後,二十四個黑衣勁裝佩刃的彪形大漢,馳着健馬,從"浪莽山莊"急馳到這山城中來,到處散發紅底金字的請帖,正式邀請武林同道,在"五月端陽"的正午,到"浪莽山莊"中去。

這份描金紅帖,是由"神手"戰飛、"七巧追魂"那飛虹,以及"北斗七煞"同時具名的,當"快馬神刀"龔清洋接到這份紅帖的時候,他赫然見到,紅帖面上竟寫着:謹呈,飛龍鏢局"神刀龔、神掌柳兩大鏢頭。"而另一份紅帖,竟亦寫着:謹呈"冷谷二老。""快馬神刀"龔清洋雖然狂傲自大,至此卻也不得不暗驚人家消息的靈通,自己到這裡來不過一日,人家便已知道了自己行蹤,他凝思着掏出一錠銀錁,賞給這送帖的大漢,這大漢既不拜謝,亦不推辭,只是倒退三步,"刷"地,反手上了健馬,急馳而去,只留下龔清洋手持銀錁,仍在出神。

自從"千手書生"以內家重手,震斷了他的手掌之後,他的心境,已多少和昔日有些改變了,此刻他奉了"龍形八掌"之命,到這裡來,探測江南綠林的情事,他心裡多少是有着些怔忡與不安的。

因爲他知道,這並非一件輕易之事,雖然有名震武林的冷家兄弟做靠山,但直到此刻爲止,他仍然不知道這兩個怪物究竟是否會在危急時刻幫助自己,而他卻很清楚地知道,到此來的人,都是綠林豪客,而綠林豪客是永遠和"飛龍鏢局"爲敵的。

在長江渡口,他和"八卦掌"柳輝,遇着了離家一一載的檀文琪,他們也不知道檀文琪怎會和這"冷谷雙木"走到一處,他們只是謹慎地勸這嬌縱的少女,快些回家,但是檀文琪卻拒絕了,她反而妥和他們一起到這裡來。

於是他們只得將已尋獲她的消息,快馬報到北京,而此刻,他又發覺了她的變化,往昔天真無邪的少女,今日卻像是有了太多的憂鬱,他開始後悔,不該和她在一起,使得自己本已極爲沉重的肩膀上,又多了一重負擔。

背後輕咳一聲,"八卦掌"柳輝緩步踱了過來,目光一掃,瞥見了他手中的紅帖,雙眉微皺,沉着聲音說道:"是不是?浪莽山莊那邊送過來的。"龔清洋緩緩頷首,柳輝接過這兩張拜帖,匆匆一瞥,雙眉便皺得更緊,俯首沉思半晌,忽地問道:"去,還是不去?""快馬神刀"龔清洋乾咳一聲:"自然要去的。"語音一頓,又道:"神手戰飛此舉,似乎勢在必成,我真不知道他們推出來的總瓢把子,究竟是誰?"柳輝緩緩嘆道:"這倒不是關鍵所在,要緊的是,他們具帖相邀,不知究竟是什麼意思,如果他們想在那盟主之會上,成心折辱我們,敵衆我寡,唉一我只怕飛龍鏢局的盛名,會——"他含蓄地中止了自己的話,龔清洋亦自長嘆一聲道:"可是我們又怎能不去?"這兩個曾經並肩揚威江湖,並肩手刃羣寇,護衛着"飛龍鏢局"和飛龍鏢旗,不知闖過多少刀山劍林的武林豪客,此刻面面相對,心裡各各部有些擔憂,"飛龍鏢局"近年來盛名雖更盛,但其實手把子真硬的角色,卻並不多,尤其是在江南道上,江南綠林中人,着真能因此一會,而趨於團結,對"飛龍鏢局"說來,倒的確是件值得憂慮之事。

天又黑了,京口南郊,京鎮山地的這小小山城,燈火遠遠較平日繁盛得多,繁華錦纖的京口城裡"飛龍鏢局"的分局,卻住在這山城中的這家雖潔淨,但卻簡陋的客棧,一是爲了京口"飛龍鏢局"中的三位鏢頭,都已遠赴西川,再來卻是爲了要想避開"浪莽山莊"的耳目。

但是,他們失敗了,江湖申有成名的人物到了某個地方,這種消息有時會比瘟疫傳播得還快,何況他們是"飛龍鏢局"中的人。

黃昏時,這小城中便已快馬奔馳,冠蓋雲集,只是到這裡來的,大多都是江南武林白道中的豪傑,他們此來並不完全是爲了拜訪"飛龍鏢局"中的鏢頭,主要的卻是想看看,名震天下的"飛龍鏢局"對這江南綠林共賀盟主的大會,究竟有什麼反應。

但是黃昏後方自來到此間的人,幾乎沒有一個人能看到"龍形八掌"檀明的掌珠的面目了,因爲天一入黑,檀文琪就反閂上自己的房門,說是:"旅途勞頓,要睡了,抱歉得很。""快馬神刀"龔清洋,和"八卦掌"柳輝,只得爲她向那些久慕"龍形八掌"盛名,以後久慕"龍女"檀文琪豔名,而趕來拜訪的武林豪士道歉,要知道"龍形八掌"檀明當時權傾江湖,他的掌珠,便自也是武林中人所觸目的人物,她雖然沒有在江湖中闖蕩,可是江湖中人卻都已知道她的美豔,又有些好事之人,暗中替她取了綽號。

"龍女!"

"嗯……龍女,倒的確是個響亮的名字!"坐在昔年小戴曾經隱居過的招隱古寺西去半里的"浪莽山莊"中大廳裡的"神手"戰飛,一手搖首摺扇,一手捋着長鬚,含笑如此說道:"可是,不知道這丫頭武功究竟怎樣,到那天,她如果也來,老夫倒要仔細看看她。"一搖手中摺扇,又是一陣狂笑。

坐在他身旁的一個面色慘白,但卻面容清秀,身材瘦削,但卻一身錦衣的少年,正是"北斗七煞"中聞訊趕來的"七煞"莫星!

此刻他微微一笑,道:"昔年小戴風流招隱古寺中,雙柑斗酒聽黃鵬,傳爲千古韻話,今日我倒風流不輸小戴,豪氣卻有過之,在這浪莽山莊中,只雞斗酒論英雄,哈哈——想來也可成爲武林佳話了。"他說話的聲音輕細微弱,有如女子,神氣活現,也有些女子之象,不認得他的人,有誰會知道此人便是"北斗七煞"中最狠、最辣、武功亦最高,聲名亦最響的"七煞"莫星。

"神手"戰飛掀須笑道:"是極,是極,風流不輸小戴,哈哈——那龍女檀文琪若是見了莫兄,只怕……哈哈,只怕莫兄此後改個名字叫做龍婿了。"大廳中濟濟羣豪,立刻都也縱聲狂笑起來,大笑聲中,只有坐在一邊的"七巧童子"吳鳴世,面色似乎一變,似欲長身而起,但目光一轉,輕輕嘆了口氣,又坐了下來,只聽"神手"戰飛又自接道:"只可惜那位金雞不曾前來,不然我們桌上的這隻雞,再加上……哈哈,那不就成爲雙雞斗酒論英雄了嗎?"廳中又響起一陣更洪亮的笑聲,"七巧童子"吳鳴世也笑了起來。

只是這笑聲,後園中的裴珏卻沒有聽到。

他知道"浪莽山莊"中此刻已是風雲聚集,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江湖豪客,自恃身份能夠及得上的,便都在會期之前就都到了這裡來,"北斗七煞"中,除了"三煞"莫西不知下落外,其餘的六位,已來了四位,"大煞"莫南,"五煞"莫北,那日被"冷月仙子"莫名其妙地窮追了一頓,幸好後來突然有人在中途截走艾青,他們方纔幸兔於難。

此刻,他們也都到了這裡。

除此之外,還有不知多少裴珏不認得的豪客英雄,他也知道,這些人到這裡來,都是爲了自己。

"但是,我又是爲了什麼呢?唉——"他悲哀地低嘆一聲,望着和昨夜一樣的燈光,低語着道:他心中只希望三更快些到來,只希望能在三更時分,見到"金童玉女"兩位老前輩,更希望能在深夜中見着檀文琪。

這期間,他仍然只有焦急地等待着,暗中低嘆着——而他嘆息的聲音,山城中客棧裡的檀文琪自然也無法聽到。

她只能聽到屋外的譁笑聲,她知道自己屋外的一間客廳裡,此刻正高張筵席,大會羣雄。

譁笑聲中,她彷彿聽到他們說話的內容,是在討論那位即將榮膺"江南總瓢把子"的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一位人物。

有人說:"聽說此人是崑崙名宿鐵梧桐的高足,一身崑崙劍法,已盡得及師真傳,尤其對於輕功一道,更有特別的功夫。"又有人說:"小弟倒聽得的有些不同,兄臺你可知道,數十年前,形意門曾一度中興,而傳得,形意門,重振聲威的,就是那位怪傑、如意掌金八步,後來他老人家雖然因爲門人不肖,而不再過問形意門中的事,其實卻在暗中物色傳人,而這位主兒,聽說就是這如意掌的弟子。"這話立刻引起一陣驚歎聲,但隨即有人反駁着說:"不對,你們都錯了。"他停了停,賣了賣關子,方自接着道:"你們大概都知道,約摸十年前,武林中出了個神秘難測的蒙面人,把武林中十多家成名的鏢局,全部整毀了,連歐陽平之老鏢頭,都喪了命,嘿!這位主兒,就是這蒙面人的兒子,他這次出來,是爲他老人報仇來了。"於是,立刻又響起一陣更大的驚歎,身在鏢局中的人,更是愁容滿面,只有躲在房中的檀文琪,心裡卻有些好笑,她不知道當龔清洋和柳輝發現這位"主兒"就是他們素來看不起的裴珏時候,他們臉上會有怎樣一種表情。

她多麼渴望能看到這種表情,她心中的熱血,也似乎要沸騰起來了。

但是,沒有多久,她飛揚起的心,又被一層濃厚的憂鬱籠罩。

"他今夜見着我,會不會還在怪我昨天晚上的孩子氣?"又忖道:"假如他今天不在外面等我,那叫我怎麼樣去找他呢?我又不知道他究竟是住在哪間房子裡。"她那一雙有如春水般的黛眉,便緊緊皺到一處,情潮,又開始紊亂起來,她站起來走動一下,廳中雖然譁笑如故,但她隔壁的房間裡,卻靜得連半點聲音部沒有,她不知道她的兩位"冷叔叔",此刻在做什麼,她只是暗中感激,這兩位性情冷僻的怪人,竟爲她忍受了這種討厭的譁笑聲。夜色——

就在人們的等待之中,一分一寸地加重了。

大地,也就變得更加黑暗。

"篤!篤!"

"呀!此刻已經兩更了!"

裴珏緊了緊自己衣裳悄悄從後院中走了出來,他極力不使自己的身形行動時,帶出任何聲音。

"啊!此刻已經兩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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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文琪亦在暗中低語,她又站起來,緊了緊自己的衣裳:"我該去了。"穿上薄底的蠻靴,在腰間繫上一條水色的綢帶,再用另一條較短的綢帶,將滿頭的秀髮輕輕柬住。

然後,她推開窗子,窗外繁星滿天,春意正濃,一陣風吹來,她怔了怔,突地又暗中思忖:"假如我去了,他不理我,那麼我該怎麼辦?"她立刻又坐了下來,端起窗前桌上的冷茶,喝了口:"他不會不理我吧?他對我那麼好!"她微笑了,甜甜的笑容,使得明媚的春夜,更平添了幾分春意,她想起他對自己的好處,但是——她突地重重"哼"了一聲:"他對我有什麼好?他走的時候,連告訴都不告訴我一聲,我吃盡了千辛萬苦,才找到他,可是他卻只問我珍珍呢?""珍珍呢?"她重複地低語着,憤然做了個鬼臉,憤然拉下頭上的絲帶,"珍珍呢?鬼才知道!"噗地,又坐到椅子上,將腳上的兩隻鞋子都脫了下來,手掌一揮,兩隻水色的纖花的小蠻靴,一左一右,遠遠地落到屋子的角落裡,發出"砰,砰"兩聲輕響。

這一夜,她都沒有出去,她甚至沒有離開過這房間一步,因爲她整夜部在矛盾與痛苦中,她的心,幾乎已被撕成兩半:"去,他會等你的,他會原諒你的一切!""爲什麼去,你有什麼要他原諒的,你爲他受了那麼多苦,而他卻在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問起別人。"天又亮了。

兩夜未曾安眠的她,像是一個酒後初醒的醉漢似的,周身都那麼疲倦,那麼乏力,倒臥在牀上,她甚至連指尖都不願動彈一下。

午膳的時候,她方自有些朦朧的睡意,忽然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問她:"琪兒,你可是病了。"睜開眼,她看到兩個頎長枯瘦的人影,並肩站在她牀前,她忍不住要哭,終於,有兩粒晶瑩的淚珠,偷偷自眼眶滑下。

冷枯木雙眉微皺,他雖不瞭解少大的心情,卻也知道她並沒有真病,只是"心病"而已,他側顧冷寒竹一眼,兩人俱都知道,她是爲什麼流淚的,只是這兩人一生無情,誰也不知道該怎樣對一個哀傷着的少女,說句勸解安慰的話。

檀文琪悄然合上眼簾,她想將眼眶中所有的淚水,都隱藏在合起的眼簾裡,但是,淚水卻又都不聽話地滑落了出來。

她只得悲慼地長嘆一聲,低低說道:"我沒有病,冷大叔,二叔,我……"她話猶未了,腰畔突地微微一麻,黑甜的睡意立刻從這微微一麻的地方,彌布她全身。

她睡着了。

站在她牀前的枯木寒竹亦自同聲嘆息一聲,悄然帶上房門,走了出來,迎面走來向他們含笑爲禮的"八卦掌"柳輝,他們卻連眼皮都沒有擡起半分,逕自走進自己的房間,"砰"地關起房門,房門外猶自站着滿面乾笑的柳輝。

只是他雖然心中不忿,卻也無可奈何,望着關起的房門暗罵了一聲,悻悻走了開去,方自走到店門,忽地兒騎健馬急馳而未,馬上的騎士,像雞子似的躍下了馬背,柳輝定睛一看,不由失望道:"原來是東方五俠來了,怎地也不通知小弟們一聲,也讓小弟能及早遠迎。"搶步走到門口,一揖到地,連聲又道:"不曾遠迎,恕罪恕罪。"說話之間,健馬上的騎士,已全都躍下,竟是五個鳶肩蜂腰,面目英挺,俱都穿着淺紫羅衫的華服少年。

昨夜歇息在這客棧中的武林豪士,有的在前院中閒立,此刻見了這"飛龍鏢局"中赫赫有名的鏢頭"八卦掌"柳輝,竟對這五個少年如此恭敬,不由都大爲驚詫,一起涌到門口,定晴一看,不論識與不識,見了這少年五人的裝束氣派,心中方自恍然:"原來是虎邱飛靈堡的東方五俠!"這少年五人略一整理衣衫,便都搶步到柳輝身前,握手寒暄,十遣如電目光,顧盼之間,又向柳輝身後的相識之人,含笑招呼,而曾經被這少年五人招呼着的武林豪士,臉上便立刻泛起得意的笑容,像是覺得自己能與他們招呼,乃十分榮幸的事。

"快馬神刀"龔清洋聽到院中的騷動,亦自快步迎出,大喜呼道:"想不到,想不到,東方五兄弟竟一起來了。"搶步走到其中一個長身玉立,英姿颯爽的少年身前,大喜又道:"尤其想不到的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鐵兄,今日也回到江南來,小弟一入江湖,便想到虎邱去拜訪諸兄,只是生怕諸兄俱不在家,又不敢去驚動老人家,是以——哈哈,卻想不到今日在此處見着了。"這少年五人一人店門面上俱都含着微笑,此刻目光一掃,瞥見龔清洋的斷手,不由失聲道:"龔兄,這是怎麼了?,龔清洋長嘆一聲,道:"此事說來話長,小弟實覺汗顏,唉——稍等小弟再奉告諸兄。"目光一轉,忽又笑道:"諸兄此來,可也是爲着那浪莽山莊中的盟主之會嗎?"當先而立的華服少年,也就是被龔清洋稱作"鐵"兄的一人,含笑道:"正是,我兄弟五人,本來都難得回家,這次恰巧是在端陽節我兄弟回家省親之時,聽得江南道上,傳言。神手戰飛的這次盛舉,我兄弟便忍不住要來觀光觀光,家嚴本來不許,後來聽得我大師兄自西河返來,說起在濟南府曾見到龍形八掌檀大爺的俠蹤,像是也取道江甫,家父這才令我兄弟前來,一來順便問候檀大爺好,再來也叫我兄弟致意,說是自從檀大爺上次到寒聲去過之後,家嚴一直身體不舒,是以也不能去京城回拜,請檀大爺不要見怪。"這少年說起話來,不但語聲清朗,而且不急不徐,語氣從容,一望而知是出身世家的俠士。他目光一轉,又自笑道:"總鏢頭也來了?這連小弟等也不知道呢!"遠遠站在西廂跨院門外的一老一少,兩個武林豪士,聽到他們的話聲,那少年忍不住問道:"師父,這五個人是誰呀?怎地連龍形八掌都要到他家裡拜訪。"那老者微微一笑,道:"這兄弟五人俱是一母所生,世居江南虎邱飛靈堡,聲名赫赫,震動天下,你再想想看,爲師可曾與你說過?"那少年沉吟半晌,方自恍然道:"難道這五人就是音年以一柄鐵劍,三枚劍膽,威震羣魔的鐵劍東方奇的五位公子,東方鐵、劍、震、江、湖嗎?"老者含笑道:"不錯,方纔那與快馬神刀說話的,便是東方長公子,習藝於崑崙門下的東方鐵;站在他右側的,那身材較矮,面如滿月的,便是拜在峨嵋霜尋大師門下的二公子東方劍!站在他左側,那身量頎長,鳳目長眉的,就是三公子東方震,據說這三公子性情最烈,武功最高,乃是少林寺當今掌門大師的唯一俗家弟子。"他歇了口氣,接道:"那並肩站在他們身後,面貌相同,身材一樣的,是一雙孿生兄弟,一起拜在武當門下,就是這五兄弟中最幼的東方江,與東方湖了。"他讚佩地微唱一聲,又道:"這五人出身武林世家,家世果然顯赫無比,師門更是名重當時,可是他們做人行事,卻都又那麼謙虛有禮,真是人傑,真是人傑……萬兒,你將來能學着他們,那就好了!"那少年劍眉一揚,像是想說什麼,又倏然住口,轉口說道:"他們的父親就是一代大俠,可是爲什麼他們卻都不在自己父親門下學武,難道他一難道他們看不起自己的父親嗎?"老者微笑道:"這倒是因爲鐵劍東方老俠客,爲了怕自己管教不嚴,不願意親授他們的武功,才叫他們拜倒別人門下,不過,東方老俠客自己也收了個弟子,那就是你去年曾經在山東見過的鐵面專諸雷真。"這師徒兩人閒語之中,"東方五兄弟"已被引人正廳,"快馬神刀"龔清洋立刻擺下接風盛宴,長兄東方鐵一面謙謝,一面又道:"我兄弟這次忍不住要到浪莽山莊來,主要還是爲了要看看那位總瓢把子,究竟是何等樣的人物。"他話聲方了,門外突又大步走人兩個黑衣帶刀的勁裝大漢,走到院中,雙手一揚,手中高舉着一對描金紅帖,朗聲道:"敝莊莊主特命小的們來問候東方五俠的俠駕,並且送上拜帖,恭請東方五俠於後日正午,光臨敝莊!"東方震冷冷一笑,道:"戰神手的動作倒快得很!""哈哈,不是老夫自誇,那東方五兄弟到了還不及半個時辰,老夫的拜帖便已送到,這種動作,哈哈——莫兄,你說快不快?""神手"戰飛掀須大笑,向並肩站在他身旁的"七煞"莫星哈哈笑道。

"七煞"莫星迴身望了望仍在大廳中吃喝着的羣豪一眼,隨手拋卻了手中的牙籤,微笑着道:"的確快得很,的確快得很,只是——"他的眉一皺,又道:"小弟卻有幾件擔心之事,想對戰兄一言。""神手"戰飛立刻道:"你我自己兄弟,說話難道還會有不便之處,莫兄,你快些說出來——"他一搖手中摺扇,掀須一笑,又道:"老夫正自洗耳恭聽哩!"莫星目光一轉,低聲道:"小弟所擔心的第一件事,便是戰兄此舉,此刻可說是已震動江甫,連,虎邱飛靈堡的東方兄弟都被引了出來,他兄弟家教一直極嚴,輕易絕不涉足江湖的,由此可見,正不知還有多少武林健者,要到戰兄的這浪莽山莊來!""神手"戰飛哈哈笑道:"多多益善,難道莫兄你是在擔心老夫負擔不起嗎?"莫星雙眉一軒,道:"戰兄,如此說來,小弟豈非成了呆子,小弟擔心的是,那位姓裴的仁兄,終日愁眉苦臉,癡癡呆呆,既不會武功,又不會說話,到了會期那日,若在天下羣豪面前弄出笑話來,那……豈非你我兄弟,也要大失面子!""神手"戰飛"刷"地收起手中摺扇,兩道濃眉,也緊緊皺到一處。

卻聽莫星又道:"小弟第二件擔心之事,便是那金雞向一啼,既然已與戰兄鬧翻,到了那日,只怕也會前來騷擾,戰兄雖不會畏懼於他,但也總是惹厭之事,以小弟所見,還應及早防備纔是。""神手"戰飛目光一轉,心中暗忖:"這難道我還不知道,還要你這毛頭小子來告訴我:"口中卻道:"正是,正是。"莫星嘴角一揚,又道:"還有一事,便是小弟看那七巧追魂目光不正,此人奸狡百出,說不定暗中已在圖謀對戰兄不利,戰兄亦該小心纔是。""神手"戰飛緩緩頷首,突地大笑道:"莫兄正在談到那兄,想不到那兄就已來了。"莫星面色一變,轉目望去,只見"七巧追魂"早已緩步走來,而戰飛又微笑道:"莫兄正談起閣下囊中的七巧,雖然久已聞名,卻始終未曾見過,幾時定要開開眼界。""七巧追魂"那飛虹目光一轉,與莫星互視一眼,陰陰笑道:"莫兄要看,日後總有機會的,嘿嘿,戰飛,你說是嗎?""七煞"奠星面色又一變,但隨即亦"嘿嘿"一笑道:"正是,正是,小弟亦在翹首以望哩!""嘿嘿!哈哈!"三人目光相對,俱都仰無大笑起來。

"哈哈!嘿嘿!"金雞向一啼得意地向面前一個衣衫檻樓,形容猥褻的矮小漢子,哈哈狂笑道:"到了那一天,你只管走到那位要當總瓢把子,的人面前去,朝他臉上吐口濃痰,看他怎麼對付你,哈哈——戰飛呀戰飛!我看你的如意算盤,究竟能打到幾時?"他得意地狂笑着,眼望着西方的晚霞,在他身側,羣集着"金雞幫"的弟子,看到他們幫主的笑容,也忍不住都笑了起來!又是一個星光閃爍的春夜。風,像往常一樣和暖,星光,像往常一樣明亮;流水,像往常一樣流動;大地,像往常一樣靜寂——檀文琪從靜寂中醒來,窗外夜寒如水,她迷茫地揉了揉眼睛,纔想起自己方纔是被那冷氏兄弟點了腰畔的"睡穴"才睡着的,而此刻穴道卻已解開了。她不知道此刻是什麼時候,站起來,理了理揉亂了的衣衫,靜寂的黑夜中,突地傳來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她秀眉軟顰,暗忖:"是誰在深夜中還如此急馳?"隨又暗笑自己:"我怎麼如此多事?"伸手一掠鬢角,只覺腳底涼涼的,原來仍未穿上鞋子。

等到她記起自己睡夢前的憂鬱的心事的時候,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已倏然而止,她沒有留意馬蹄聲是停頓在那裡,卻又仍在想那着那已困擾了她兩日的問題,她在暗問自己:"我究竟該不該去?"終於,"去見裴珏",變成了一種不可抑止的衝動,她左手掠着鬢髮,雙腳套上鞋子,右手開了門,向外一望——突地——門外的院中,像落葉般飄下一條人影來,她心中一驚,立刻低叱道:"是誰?"這人影一旋身,瞥見了檀文淇的面容,檀文琪亦在星光下瞥見了他的面容,兩人目光相對,如不時脫口道:"是你!"兩人各自愣了一愣,客門外又響起了一個沉重的聲音,道:"馮老五,還不快開門。"檀文琪一驚,道:"馮五叔,外面是不是爹爹來了?"這人影點了點頭,一面驚道:"來了……"輕輕一擡步,便已掠到門口,輕功之妙,超羣邁俗,原來此人便是兩河武林中輕功可稱數一數二,"飛龍鏢局"中得力的鏢頭,"塞上飛煙"馮奇峰!

檀文琪微一遲疑,亦自掠到門口,大門一開,門外當先走入一個高大威猛的長衫老者來,檀文琪粉頸一垂,低呼一聲:"爹!"這老者正是名揚天下,權傾江湖,聲名赫赫的"龍形八掌"檀明!

他目光,一轉,鼻孔中冷冷"哼"了一聲,像是沒有看到檀文琪似的,沉聲說道:"龔老三,柳老旦,怎地越來越不濟事了,外面折騰成這副樣子,他們還都不知道,哼——一"一聲冷哼過後,人已走到院中,纔回頭望了擅文琪兩眼,又道:"琪兒,跟我來。"大步走上臺階,"砰"地一聲,一掌震開了一間客房的房門,喝道:"裡面住的是誰?"檀文琪面色大變,她見到她爹爹一掌震開的房門,竟是她兩位冷叔叔住的,心裡又驚又急,蓮足輕點,倏然掠了過去,閃目而望,星光影映之下,卻見房內空空,"冷大叔""冷二叔"竟不知在什麼時候,走到那裡去了。

這"砰"然一聲掌震,纔將住在東跨院的"快馬神刀"龔清洋與"八卦掌"柳輝驚動,他們酒後睡意本濃,此刻竟不知院中發生了什麼事,大驚之下,方自匆忙結束,掠了出來,卻已聽到"龍形八掌"檀明低聲冷冷道:"又喝醉了,是不是?"客棧中的燈光,瞬即全都亮起,睡眼惺鬆的店小二,忙亂地張羅着茶水,除了來自虎邱飛靈堡的東方兄弟,已到京口去了之外,這店裡還住有二十多個武林豪士,此刻都整衣起牀,他們都知道,多年足跡未出京城的"龍形八掌",此刻已到了江南的這小城中來!

"龍形八掌居然也來了,哼哼,這倒是怪事!"方得警報,立刻起身的"神手"戰飛,目光在那"浪莽山莊"在山城外伏下的暗卡,此刻匆匆趕來報訊的大漢身上一掃,沉聲又道:"你可看清楚了?"這黑衣大漢俯首道:"小的若是沒有得到確訊,也不敢來驚動莊主!""神手"戰飛"嗯"了一聲,手指不斷地敲着桌子,發出了連串"篤篤"的聲響,暗自低語道:"他爲什麼會趕到這裡來?以他的地位,似乎不該爲了此事如此緊張呀?"他目光隨着自己的手指跳動,濃眉緊皺,開始沉思起來。

"我爲什麼趕到這裡來?""龍形八掌"檀明凜然望着他的愛女:"還不是爲了你,我問你,你爲什麼要偷偷跑出來,這些日子,你跑到哪裡去了,怎麼會和冷谷雙木之中的枯木寒竹走到一起?"檀文琪低垂着頭,站在她爹爹身前,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爹爹的話,客棧中的燈光全部亮着,但這間屋裡,卻只有她父女兩人,她只覺得她爹爹的目光,橡箭一樣直射入她心裡,她不敢說謊,卻又不得不說謊,她囁嚅着說道:"我想到江南看看,又怕爹爹不許,所以才偷偷溜了出來,本來沒有遇着什麼事,但是有一天,我在濟南府最熱鬧的一條大街上,忽然看到兩個衣服穿得很華麗的人,站在路旁邊求人施捨,只是他們要人施捨的東西卻很奇怪。"檀明沉聲道:"奇怪什麼?江湖中求人施捨的人,隨處皆是,你多管什麼閒事。"檀文琪的頭,垂得更低了,輕輕接着道:"我看見很多人圍在那裡,都在暗中低語,罵這兩人是瘋子。我心裡奇怪,忍不住跑過去看,只見有個少年從懷中拿了半串錢給他們,他們卻看也不看就丟回給那少年,並且說:你要給我錢,就把身上所有的錢全給我。那少年氣得呆了半晌,才大罵了兩句,回頭避開,這兩人聽到人家罵他們,面上毫無表情,過了一會,其中一個人突然對另一個人說:時候到了沒有?另一個人點了點頭,兩人就要走了,我聽到那些人罵他們的話極爲難聽,心中本來就有些不平,看到他們要走,就忍不住說:我把我所有的錢全部給你。這時候,別人都看着我,像是以爲我也瘋了。"檀明冷"哼"一聲,道:"這兩人大概就是那枯木寒竹了。"植文琪點了點頭,又道:"那時我心裡想,我就算把身上的錢全部給他們也沒有關係,反正濟南府的李大叔我是認得的,再來我也是看他們受氣受得太多了,我卻不知道這兩人原來就是爹爹曾經告訴過我的枯木寒竹。"檀明的眉微皺,道:"這兩個怪物這麼做是幹什麼呀?"檀文琪輕輕一笑,道:"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兄弟原來是在打賭,一個說:就算我們在最熱鬧的大街上站一個時辰,也不會有人把身上的錢都給我。另一個卻不同意,其實——"她忍不住又輕輕一笑:"其實像他們這樣要錢,除了我,也真不會有人給他們,他們看到我把包袱裡的幾十兩銀子全給了他們,也不謝謝,拿了就走,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倒覺得很有意思,後來——、她歇了口氣,偷望她爹爹一眼,只見她爹爹面上並無怒意,方自接道:"到了晚上,我又不想到李大叔那裡去拿錢了,想了想,就找了家最大的房子,想……想進去借幾兩盤纏……""龍形八掌"嚴峻的面目上,也忍不住露出一點笑意,接口道:"你卻不知道這家人家也是武林人物,結果差點給人抓住是不是?"檀文琪秀目一張,奇怪地問道:"爹爹,您老人家怎麼會知道的?"檀明"哼"了一聲,道:"你知不知你想偷東西的人家,就是山東境內最成名的英雄霹靂劍,秦天豪住的地方,這次我經過濟南,也在他家裡住了一天,聽他說數月以前,家裡居然鬧賊,我心裡就奇怪,有誰敢到霹靂劍家裡去開扒,卻想不到是你這丫頭……""我沒想到是他老人家住的地方,只奇怪這家人家怎麼這樣警覺,我剛一進院子,就有人出來了,本來我還不怕,哪知出來的人竟全都是高手,而且越來越多,十幾口劍把我逼得連氣都喘不過來,我心裡就在害怕,哪知道這時候突然電閃似的來了兩條人影,雙手連抓,剎那之間,就被他們抓走了三口長劍,那些人就大驚着道:賊人扎手,快把老爺子請出來!哪知剛在他們說這兩句話的時候,這兩人就正拉着我的手,飛一樣地跑走了,他們雖然在後面窮追,可是卻連我們的影子都追不着,""龍形八掌"檀明雙眉一軒,道:"這兩人想必就是那枯木寒竹了。"檀文琪輕笑頷首道:"他們把我救了出去,我一看是他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呆呆地望着我,忽然對我說:一年之內,無論我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他們。我就說:我到哪裡去找你們?不如你們就陪我一年吧!我本來有些開玩笑的意思,想不到他們想了想,居然答應了。"本自滿懷怒意的"龍形八掌"檀明,聽了他愛女的輕笑低語,他雖然生性嚴峻,但卻不禁也將胸中的怒氣,消去大半。

當他回到那間已特別爲他設備周全的房中去時,他的步履是安祥的,只是安祥中卻又有些沉重。

"老了!"

他暗歎低語着,由河北至江南這一頓勞累的旅途,已使他此刻全身都彌布着疲憊之意,事業的成就,地位的鞏固,名譽的增長——這些都像是包着糖衣的毒藥,在慢慢地侵蝕着他的雄心壯志,也在慢慢侵蝕着他對武功鍛鍊的恆心,使得十年前還不知道"疲憊"爲何事的他,於今竟有了疲憊之意。往昔快馬奔馳,揮帽揚鞭的日子,如今已像是長江大河中滾滾的流水,一去永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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