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太陽升起來的時候,衆人再次齊聚一堂。
孤鴻劍與邪教之事無疑是衆人此時最爲關注的事情,明智和尚與傅清秋這日也並不像昨日一樣面對衆人說話,而是和衆人一樣分坐在賓主之位,坐下來商談討論。
一靈觀的種種事情明智和尚已經從明心和尚處得知。
而後的炸山一事,又是江湖衆人所根本無從預料的。
若說江湖衆人本來還對一靈觀是否持有孤鴻劍保持懷疑態度,那麼此事一出,衆人已經紛紛回過了味來——他們恐是成了那幕後之人的幫手,孤鴻劍不過引子,那一靈觀纔是對方真正的目的。
只是這樣的大的手筆,這樣沉的心思,簡直叫人在深思之後悚然而驚,不由就憂慮到了己身上。
明智和尚說:“……雖孤鴻劍已銷燬。但一靈觀平白遭此毀山滅派,我們不可熟視無睹,須得查清此事,揪出幕後黑手,既還我們一個乾坤,也還一靈觀一個公道。”
侍立在他身後的其中一人忽然開始咳嗽。
這聲咳嗽在大廳內極爲醒目。
但沒有多少人在意,他們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明智和尚身上,等待明智和尚接下去的話。
然而剛纔咳嗽的那個人在咳了一聲之後,就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突然開始搜肝抖肺地劇烈咳嗽着。
這一下就驚動了滿屋子的人。
明智和尚轉臉看向自己的徒弟:“善惠?”
“師——師父——”善惠一邊咳嗽一邊斷斷續續說話,但話才說到一半,他已經喘不過氣來,並且臉色變得很難看,開始以手搗住口脣,試圖遮掩那咳嗽之聲。
這不同尋常的一幕叫在場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自有思量。
明智臉色肅然,伸手一撈,正想按着善惠的手腕好好號上一次脈的時候,善惠突然使上武功,大退一步,竟躲開了明智的手!
這還不止,在躲開的下一個剎那,他再也忍耐不住,竟“哇”地一聲俯地嘔出了一大口紅中帶紫的鮮血。
在場幾個門派掌門豁然起身,其中一個低低說了一句:“七傷紫血。”
有了這一句話,在場已無人不知深意。
坐在另一個主人位置的傅清秋本已沉默了半晌。但這時候,在所有人都還僵持着沒有反應的時候,他一步上前,手中如泓長劍向前直刺,逼起善惠,繼而天河倒轉,自上而下,劃破了善惠的黃色僧袍與白色裡衣!
衆人只見那衣袍散開之處,七塊拳頭大小的青紫分別橫陳在善惠的胸腹之上!
善惠和尚臉色劇變,本漲紅了的面孔登時變得清白,他急匆匆的掩了衣衫,但哪裡來得及,已經有人叫道:“是一靈觀獨門武學七傷拳!”
怎麼會如此!來不及了!善惠直撲到明智和尚足前,叫道:“師父,我不知道——”
“荒唐,你這和尚從實招來,什麼時候與一靈觀中人交過了手?什麼時候中了這七傷拳?爲何苦苦隱瞞於大家?!”
“七傷拳七日咳嗽四十二日咳血,看他這副模樣,顯然已有了四十二日,豈不正好是一靈觀滅派之際?”
“不錯,我聽聞謝思德也會這武藝——”
“笑話,不過一個七傷拳,竟然馬上就聯繫到了謝思德?”
“不錯,也不要見有熱鬧看就什麼髒水都往上潑,要我來說,也只有謝思德那少掉的腦袋可以證明一切,他的腦袋在誰那裡,誰就是幕後黑手!”
此時,原本安靜的大廳頓時風起雲涌,但望着足下的善惠,剛纔爲衆人之首的明智和尚卻再也不適合說任何一句話。
這時也只能傅清秋開口了。
只見傅清秋自剛纔挑破了善惠的衣服之後就眉頭深鎖,甚至還隱蔽地、微帶着質疑地掃了摩尼教一行人一眼。
但他此時說出的話卻是衆人見少有的冷靜。
只聽他道:“大家先行鎮定。善惠必須向我們解釋身上的七傷拳由來,但因爲一門七傷拳就聯繫起一靈觀,甚至聯繫起謝思德與孤鴻劍……乃無稽之談!”
這話還算中正。
於是衆人都暫且安靜下來,只看着明智和尚,等明智和尚給他們一個交代。
但明智和尚也正等着善惠給自己一個交代!
只見他目光已落到善惠身上,問:“你可有什麼要說的?”
“有,有有有!”善惠簡直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中了七傷拳,爲什麼會出現七傷拳的症狀!他眼中含了一眶熱淚,因爲他冤得深沉,只聽他喊道,“師父,我……我是被陷害的啊!——”
“誰陷害你了!你什麼時候和人爭鋒中了七傷拳!身上有傷爲何不向師門稟報?”明智和尚登時震怒!
“我……”善惠支吾到後來,竟只冒出一句話,“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
“呵。”大廳中響起了冷笑。
但冷笑方歇,話音剛響,外頭也同樣起了一陣譁然喧鬧!
這是歸元山莊之中。山莊中出了不同的事情,傅清秋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了過去,跟在他身旁的靈奇也飛快自後面下去,打算去了解發生了什麼。
然而就在他剛剛掀開簾子下去的下一瞬,他又掀開了簾子回來,並且面色呆滯,脣角翕翕,竟不能說話!
傅清秋眉頭一皺:“何事慌慌張張?”
一句話落,已有莊丁慌慌張張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只見他乾脆利落地往廳中一跪,然後高聲道:“稟莊主,您屋中橫樑之上出現了一個人的頭顱,他們都說這個人叫做謝思德……”
傅清秋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作壁上觀觀了整整一刻鐘功夫的蕭見深此時輕輕一彈指,指風擊中了心情激盪的傅清秋,與善惠一樣,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傅清秋也幾乎無有所覺,只覺胸口一悶,竟也像善惠一樣生生吐出了一口血來!
大譁之聲已起,大亂之象已生。
蕭見深端起手邊茶杯,徐徐喝了一口熱茶。
此時不管是明智和尚還是傅清秋,都已經再也彈壓不住廳中衆人!
但也有理智之輩喊道:“一靈觀、摩尼教、歸元山莊,就算有一個兩個是藏污納垢之地,難道我們江湖中的正派領袖全都是藏污納垢之地嗎?若真如此,這幾年來江湖怎麼會這麼平靜,素日裡我們又怎麼一點都沒有聽聞這三個教派欺男霸女欺善怕惡之事!諸位再想想一靈觀的結果,那幕後黑手正是想要我等自相殘殺。”
“鐵證如山。”蕭見深淡淡說了一句。
一向不出聲的浪子甫一說話,就吸引了場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錯,”有人緩緩接話,乃是贊同之意,“鐵證如山,在說那所謂幕後黑手之前,摩尼教和歸元山莊還是先解釋七傷拳和謝思德頭顱之事吧。”
但也有人冷笑:“幕後黑手確實存在,我們自相殘殺,他在那邊漁翁得利……”
“幕後有黑手是誰說的?”蕭見深又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話。
於是衆人再順着蕭見深的思路一回想,登時出了一聲冷汗:就是幕後黑手,也是摩尼教和歸元山莊首先一起提出來的!而一靈觀山門被炸之時,摩尼教與歸元山莊就在寒山之上,且經歷了那一場混戰依舊完完整整地走了出來——
莫非,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兩個教派的陰謀?
“幕後黑手!幕後黑手!口口聲聲說着幕後有一個人在以孤鴻劍威脅武林的也就是你們了!到底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個人,還是這個人是否就坐在我們眼前……”他冷哼一聲,“猶未可知呢!”
短暫的靜默。
傅清秋與明智和尚對望一眼,具從對方眼中發現了無可辯駁的苦澀之意。
一靈觀之事雖叫人警惕唏噓,但畢竟隔岸觀火,不能切身。
而當此切身之時,才真正知道當日靈泉道士那種……欲說而無言,欲走而無路的末途之感。
但兩人早已經歷過了無數風雨。只見明智和尚高聲宣了一聲佛號,道:“此事摩尼教會給諸位一個交代的。”
“如何交代?”質疑者咄咄逼人!
“自然是徹查。”蕭見深道。
明智和尚的目光終於與蕭見深的目光對上。
老一輩的武學高手與橫空出世、風頭無兩又神秘莫測的浪子面對面。
蕭見深神色不動,而後明智和尚退了一步,他垂下眉目,神情慈和而嚴肅:“不錯,理不辨不明,事不查不清。摩尼教大開山門,由諸位入內詳查。”
有了明智和尚的決定,傅清秋在短暫的闔目過後也一點頭,表示自己同意徹查。
衆人一番商量,雖然此時大家都在歸元山莊之內,但謝思德早已死去,頭顱突然飛躍千里之地在數十日後出現在此處,確實十分蹊蹺,恐有調虎離山之意,於是一行人決定於明智和尚一起上山,直接進了摩尼教的寺廟之中,先查摩尼教,再說其他。
事情決定只是開始的第一步,現在尚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沒有確定下來。
——這武林大會中組辦的兩個教派既然都已經陷入了殘害武林的嫌疑之中,那麼剩下的人究竟要以誰爲尊?
能位列於此的人面上雖不見得如何,心裡卻是誰也不服誰的,正當他們以隱蔽的目光相互打量,掂量着自己的分量打算假意推薦別人的時候,蕭見深已經一拂袖,自座位上站了起來。
“走。”
他只說了這一個字,而後便於傅清秋與明智和尚一起出了廳堂。
剩下的那些人:“……”
他們也默默地站了起來,跟着蕭見深一起往摩尼教中走去。
摩尼教與歸元山莊所在的位置,真要算來便是一個山頂一個山腳。衆人都是身懷絕世武藝之輩,不過半日功夫,已經到了摩尼教中。
明智和尚回來,衆和尚自然大開山門,夾道迎接。
明心和尚略帶疑惑的迎上前來,以目詢問明智和尚。
明智和尚擺擺手,只對衆人說:“大家要從哪裡開始?”
衆人正在沉思。
蕭見深也在沉思。
但在衆人之前,蕭見深先一步看見了善惠目光飄忽,飄着飄着就飄向了其中一個方向。
於是蕭見深順着善惠的目光向前走去。
衆人都莫名其妙。但摩尼教中不敢阻攔,身後羣雄不敢不跟,而雖然蕭見深走在前面,善惠走在後面,但蕭見深還有一個隨從賈病跟在後邊!機智的賈將軍這時已經察覺到善惠的不對勁,於是蕭見深一路走,賈將軍就一路在後邊幫忙。
然後他們一路走到了——摩尼教的呈放列爲高僧坐化之後舍利子的高塔。
守塔的武僧剛想上來阻攔,蕭見深已拂開兩人,一步入了那高塔之中,然後從高塔的供桌上,取下了一柄劍。
黑劍,半長不短,有山水地形刻印。
再抽出一看,劍態古樸,劍刃耀光。
身後的諸人呼吸已經緊繃起來。
明智和尚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
蕭見深此時一轉身,衣腳翻飛之間,緩緩目視眼前羣雄,道:
“——此乃孤鴻劍。”
言罷,隨手就將孤鴻劍丟給了明智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