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崊芸每次約見好友劉曉慧,總喜歡約在那家海邊的咖啡館裡。
那家咖啡館有一個特別長又詩情畫意的名字:海的另一邊是什麼?
於是孟崊芸特別喜歡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椅上,看着遠處灰濛濛的大海和灰濛濛的天空互相交織,融爲一體的景象。
“所以,我真是不理解爲什麼每次出來聚會都要來這裡。”劉曉慧還不會開車,每次坐出租車來都很遠,她有點兒心疼車錢,往孟崊芸面前一坐,
“這裡又不是馬爾代夫,海水顏色渾濁,天空還總是一副霧霾沒散乾淨的模樣……”
不過她說着說着,還是閉嘴了。其實她也明白這裡對孟崊芸而言的意義,又生怕牽扯起她不好的回憶,所以硬生生地就閉了嘴,抓了抓蓬亂的頭髮後問道,
“點單了嗎?這兒的玫瑰水味道倒是真的很不錯。”
“點好了,老規矩,玫瑰水和草莓拿破崙。”孟崊芸施施然地一笑,“其實你說得對,下次不必遷就我非約在這裡。這裡的景色,我也差不多看膩了。”
“你……能忘記以前的事情總是好的。”劉曉慧有些艱難地吞了下口水,合上菜單,今天尚有任務在身的她開始琢磨起如何對孟崊芸開口。
雖然表面上粗枝大葉,但卻是個心思細膩爲別人着想的好姑娘。孟崊芸太瞭解自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閨蜜了,甚至在一年多前自己爲情所困,哭鬧着要自殺的時候,也是劉曉慧第一時間趕過來勸自己的。
所以,眼見着此刻的劉曉慧滿臉不安地抓着頭髮,孟崊芸頓時體貼地替她開口了,
“給我吧,雖然我不一定會去。”
她微笑着雙手一攤,劉曉慧愣了好一會兒,才從包包裡掏出一份婚禮請柬來,眼巴巴地雙手奉上,還憤憤不平道,
“其實我也覺得,張輝他結婚就結婚吧!居然還邀請前女友參加婚禮,實在是太過分了。不過張輝也是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說什麼錢悠悠懷孕了,鬧騰得厲害,請柬他不得不給你,但是你可以選擇不來……”
孟崊芸隨即一陣苦笑,伴隨着服務員送上玫瑰水,她自嘲地邊喝邊說,
“我以前也總和他鬧騰,怎麼不見他這般遷就?”
見劉曉慧張了嘴想安慰幾句一般,她才連忙道,
“好啦好啦,我只是開一句玩笑而已。其實我早就不在乎張輝和錢悠悠了,真的……說了多少次,你們也是不信的樣子……”
提到這兒,孟崊芸一陣哭笑不得,乾脆收起了請柬,轉了話題,和劉曉慧說笑起工作上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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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崊芸大學剛畢業,由於高考失利進了一間二流大學的二流專業,渾渾噩噩的四年裡也不知學了些什麼,畢業以後在烏泱泱的就職大軍裡也撈不到半點兒優勢。
“差一點就要狠狠心去洗盤子了,還好父母不放棄,給安排着找到了工作。”孟崊芸總是自嘲那時的自己,頂替即將嫁入豪門的同事進了《潮流愛情》雜誌社的廣告部後,覺得自己總算不再是一枚啃老族米蟲了。
工作有了,愛情也該開花結果了吧!沒錯,那時候的孟崊芸有一個從高中就認識,從入大學後就一直談到畢業的男朋友——張輝。孟家二老起初並不看好女兒和她的高中同學,不過一晃四年過去了,他們也漸漸接受了張輝的存在,甚至還隱隱打聽起兩個孩子打算什麼時候定下婚事。
但,就在孟崊芸忙着找工作和入職的時候,張輝卻一點點發生了轉變。孟崊芸只覺得自己傻,直到張輝牽着錢悠悠的手站在自己面前,滿面愧疚地求分手時,孟崊芸這才詫異着——自己的好同學兼好朋友是什麼時候和自己的男朋友搭在一起的?
…………………………
坐在回去的出租車上,劉曉慧開着車窗吹着海風,愜意得忽而也話匣子大開了起來,
“不過說實話,以前的你的確有點兒……有點神經質吧……張輝還沒和錢悠悠搭在一起的時候,你就總是疑神疑鬼地查他崗……不過再怎麼樣,這些都輪不到錢悠悠來說吧!”
“錢悠悠說我什麼了呀?”孟崊芸現在提到這個認識好多年的朋友,已經沒有了憤怒。
“……就怕你知道了會生氣,不過不說給你聽吧,我又憋不住。”劉曉慧嘆息着,蓬鬆的頭髮被海風吹得更是亂哄哄的,
“錢悠悠生怕老同學們說她是小三,所以早就到處說你當初對張輝怎麼怎麼不好,你們倆怎麼怎麼吵架,你怎麼怎麼查他崗翻他手機和郵箱,還冒充他登陸他的□□去一個個試探朋友欄裡的女性朋友……至於你鬧自殺那事兒,就說得更過分了……說張輝都明確和你提分手了,你還死纏爛打,說要自殺想把他騙回去……還說你當時分明就是假自殺,”
劉曉慧說着,模仿錢悠悠那種尖細的嗓音,裝模作樣道,
“哎呦,真要自殺的話,默默地在家裡開煤氣不就好了?還特地要把張輝約去海邊……那海水又髒又混,她難道還真想淹死自己不成?最後被車撞了也是活該……”
她說着說着,忽然就注意到孟崊芸的臉色一黯,於是乖乖就閉嘴了。
但孟崊芸只是撥弄了一下額角的碎髮,淡淡一笑地看着遠處海的那一邊,
“其實錢悠悠說的也沒錯,那些蠢事,我真的都做過。”
查崗,翻手機,偷看郵箱,冒充張輝登陸他的□□。也許是異地戀讓那時的她總是惶惶不安,雖然彼此的大學只是動車半個多小時的路程,但是從最初的每天一睜眼就能收到張輝的早安,到後來幾個小時張輝都不會回覆她的信息,孟崊芸變得越來越沒有自信。
錢悠悠雖然沒有她漂亮,但張輝說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這種溫柔會讓所有的男人都無法抗拒。而這種溫柔卻是漂亮的孟崊芸所沒有的。
被迫分手後的孟崊芸的確是想歪了,她妄圖用自殺挽回自己的愛情。也正如錢悠悠所諷刺的那樣,她把地點選在了他們倆一起約會過的海邊,其實她只是想告訴張輝:她可以改,什麼都可以改,她可以努力變得和錢悠悠一樣溫柔,只求張輝和她能回到以前的時光。
但,她一個人赤腳在沙灘上等了很久很久,張輝都沒有來。
她在變得昏暗的海邊站了很久……很久……人跡罕至,髒兮兮的沙灘上,她的雙腳都快要麻木了,意識也慢慢模糊。有散步的情侶遲疑地看了她很久,也有個男人好奇地望着她,從她身邊走過,留給她一雙黑亮的眼睛,甚至擔憂地問她,
“小姐,你沒事兒吧?”
她忽然就嚎啕大哭起來,連接起劉曉慧的電話時都泣不成聲。劉曉慧從讀研的學校風風火火地正一路趕過來,坐在出租車上的她對着孟崊芸一通臭罵,
“你還指望什麼呢,張輝不會來的,錢悠悠攔着他呢,他是不會來找你的……孟崊芸你別哭啊,你等着,我很快就過來了,我們一起回家去啊……你等着我,千萬千萬不要想不開啊……”
………………
那件事情過後的許久,劉曉慧再一次問起孟崊芸來,孟崊芸只得哭笑不得地又一次重複道,
“天地良心,那時候我真的沒打算自殺,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覺得人間尚有真情在,何必吊死在一個男人身上。而且我那時候站得頭暈腦脹的,就從海灘走回公路上,會被車子撞飛了純粹就是個意外!真的是意外!”
“好吧,雖然你始終堅持那場車禍只是個意外,不過錢悠悠那兒還是氣個半死。她說你對自己還真夠狠的,爲了張輝連命都不要了……後來你送入醫院之後昏迷了很久,那段時間你倒是清閒了,我們所有人都雞飛狗跳的。”
是啊,那時候的張輝和錢悠悠徹底懵了。原本在老同學的圈子裡,大家夥兒還議論着到底是錢悠悠搶走了張輝,還是張輝實在受不了了孟崊芸的大小姐脾氣。這下可好了,衆人見孟崊芸都躺在病牀上半植物人狀態了,於是一邊兒倒地全站在了弱者身邊,張輝這頂‘渣男’帽子算是一時半會摘不掉了。
“還好你只躺了一個多月就醒過來了……”劉曉慧說,“不然你爸媽得去張輝和錢悠悠那兒索命了。只是……”每次談到孟崊芸昏迷之後的話題,劉曉慧總會帶着一絲懷疑的目光看着她的好閨蜜,
“我到現在都沒辦法理解你所說的那些,昏迷之後經歷的事情。醫生也說,那只是你昏迷之後做的一個長長的夢,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醒來之後的你的確連性格都變了些許,沒了以前的神經質和衝動……”
孟崊芸於是微微地笑了笑,不再回答劉曉慧的話,而是看着遠遠的海的那一邊。
因爲她知道無論說多少次都沒有用,沒有人會相信她。
其實那天在海灘上的情形,她已經記不太清了。她是如何走上了公路,又是如何被突如其來的亮光撞飛,她也都記憶曖昧了。但她卻永遠都記着身體擺脫地心引力的一瞬間,被洶涌的海水所捲起,被帶去了茫茫大海的彼岸。她在大海彼岸的另一個世界裡生活了整整十年,從茫然不安,到努力適應,從封閉自我到認識了那個他……和他戀愛,結婚,甚至在她得知懷孕的消息,幸福地抱住了他時,忽然就一失足從樓梯上摔了下來。等她努力地睜開了眼睛,眼前卻是一片慘白的病房。
所有人都告訴她,這十年是假的,夢中的他是假的,她從來沒有懷孕過,這一切都只是她在昏迷時的一場夢境而已。
這叫她,怎麼能接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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