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鈿違約的事情終究圓滿落幕了, 心虛的她原本想自己負擔那筆違約金,但老總宋十江卻拒絕了,他推說雜誌社也有監管不力的責任, 隨即利用孫鈿的愧疚心和她多簽了幾年合約。這可比那筆違約金值錢多了。
有好幾次, 孫鈿都說想見見那位爲她受傷的雜誌部女職員, 不過孟崊芸覺得不好意思, 婉言謝絕了。在這件事上, 不得不說孟崊芸算是功臣,朱曉曉直接給她放了長假,讓她過了五一假期再來上班, 好好休養,安心養傷。
孟崊芸萬分感激, 在家待久了卻也隱隱覺得無聊。
此刻腿腳還不太方便的她只能日日夜夜待在家裡, 劉曉慧恰好隨着導師去了日本學術交流, 劉樂怡正在閉關構思她那永遠寫不利索的故事,悶得孟崊芸每天只能抱着手機一遍一遍地調戲男朋友,
“家修,我!好!無!聊!啊!”
宋家修工作忙碌,不過一停下手頭的事情就會看看手機,安撫一下他的瘸腿女朋友。
有一次桌上的手機一震,宋家修連忙去看, 卻不小心打翻了咖啡杯, 弄髒了一桌子的開會材料。他和助理於是手忙腳亂地擦着桌子移開電腦, 忙得不可開交之際, 就見手機屏幕上, 孟崊芸的微信一條一條跳出來,
“我好悶啊。”
“家修, 家修。”
“我,好,悶,啊……”
………………
介於孟崊芸最近實在無聊得緊,宋家修哭笑不得地答應週末帶她出去吃飯看電影,他會全程做她的柺杖。於是週六的那天下午,孟崊芸正對着鏡子哼歌描眉呢,宋家修的車就穩穩地停在她家樓下了。
“走吧……”宋家修進了她的臥室,瞧見今天特地打扮得花好月圓的女朋友,不禁笑了起來。
“怎麼走?我可是瘸的!”孟崊芸雙手一攤地說着,撒嬌般翹起自己雖然拆了紗布,但還是要遵循醫囑,多加小心的膝蓋。
宋家修於是挽了挽袖子,走到她身邊穩穩地打橫抱起了她,對着客廳裡的孟家父母點頭再見後,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門,往樓梯下走去。
孟崊芸只覺得自己窩在一個溫暖的搖籃裡,一步一步地,越來越接近地面的感覺。等她被宋家修抱上車之後,忽然詫異地問道,
“今天很厲害喲,沒喘氣沒冒汗,腳步也穩紮穩打的。莫不是我最近瘦了?”
宋家修苦笑着搖搖頭,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
“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你胖了……”
“喂!你!”
“……我是不是不該實話實說?”他笑着,轉動方向盤把車子開出小區,
“其實我之前買了一副啞鈴,放在辦公室裡,有時候邊琢磨推廣方案邊舉重練練臂力。看來,很有成效。”
孟崊芸愣了下,鼻尖一酸。卻是吸了吸鼻子後,她還是伸手捶他,齜牙咧嘴道,
“宋家修,你居然拿我和啞鈴比……”
…………………………
快樂而瑣碎的生活,彷彿已經成爲孟崊芸的日常。
有時候她在夜深人靜時,也會幽幽地想起從前爲張輝而歇斯底里的歲月,和錢悠悠掙扎在三角戀中的痛苦,車禍甦醒後被人告之那十年的幸福都是夢境的無奈……這一切的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模糊,恍如隔世。
而靜好的歲月,又是在哪一個拐角出了差錯呢?
又或者,原本它就在一條畸形的軌道上……
…………
五一長假的時候,劉曉慧從日本回來了,急着就跑來探望還在養膝蓋的孟崊芸,並且羞澀地告訴她,方大強向她求婚了。
“導師說有一個留在日本做交流生的機會,爲期一年左右吧,問我有沒有興趣。”劉曉慧的臉蛋兒微紅,“原本我是挺動心的,可是大強聽了很不高興,說是怕我留在日本不回來了怎麼辦……就說……說……想和我先把婚事定下來。”
“所以,你怎麼答覆的?”孟崊芸拉着她的手臂,真心爲曉慧感到高興。
在這半年多裡,舊同學之間盡是一些令人沮喪的消息——錢悠悠和張輝終於離婚了,隨之而來的是一場喪盡兩人心力的離婚大戰。大美好似又把心思放回了大強身上,明裡暗裡地送着秋波,還讓二強來探探大強的口風。所幸劉曉慧是個實實在在的讀書人,很能沉得住氣,她說‘如果方大強連這點誘惑都受不了,那他們倆還是拉倒算了’,隨即就風口浪尖時一頭栽進了新論文的撰寫,不多久就跟着導師去了日本。
“所幸,大強是個靠得住的男人。起碼現階段表現還不錯。”孟崊芸調侃着,劉曉慧就羞得捂住了臉,但也說,
“我決定再考察他一段時間……不過導師那裡,日本交換生的機會,我已經推辭了……”
孟崊芸與她相視一笑,只覺得何其溫暖。
劉曉慧也開起玩笑來,追問崊芸和宋家修何時修成正果?惹得孟崊芸一陣苦笑無語。
“你不好意思問他,我和大強幫你問便是!”劉曉慧說,“這個週六,我和大強請你們倆吃飯。別推辭,最近正是大強該好好表現的時候呢。”
…………
宋家修和劉曉慧還沒怎麼正式見過面,不過也聽孟崊芸經常提起到,知道那是女友重要的閨蜜。於是宋家修也隆重其事,說特地買了瓶不錯的紅酒作爲送給曉慧和大強的禮物,
“可惜那天的晚餐上沒法開了來助興,畢竟喝醉的我加上瘸腿的你,估計就雙雙回不了家了。”宋家修說。
…………
約好了週六那天的下午,宋家修開車來接崊芸去飯店。
他說會提前去一次表妹樂怡家,因爲孫鈿補償給他的一整套簽名書,他一直忘了拿去送給樂怡。
“我沒提前告訴她,打算冷不丁地去給她個驚喜。那丫頭爲了我擅自拿走的那本簽名書,都快和我斷絕親戚關係了。”宋家修說,“等去完樂怡家就來接你。今晚穿那條紫色的連衣裙吧。”
“爲什麼?”
“我喜歡。”
“……好吧。”孟崊芸朝着電話翻翻白眼,但掛斷後還是興高采烈地開了衣櫥,拿出那條裙子在鏡前比劃個不停。
對於今晚的聚餐,她有些期待又有些擔心。期待看到大強和曉慧甜蜜又羞澀的情侶模樣,又有些擔心八卦的曉慧真的問起家修準備何時與自己結婚,那該多尷尬啊。
孟崊芸閒閒地想着,時間差不多了,她才恍然地打起精神,洗臉化妝換衣服,精心地收拾自己。正當她一邊哼歌一邊用捲髮棒捯飭髮型時,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居然是劉樂怡的來電,
“樂怡,你找我?”她趕緊放下了捲髮棒接起電話。
“崊芸,我哥在嗎?”
“你知道我們今天約會?”她嘿嘿一笑,想着她應該收到那份驚喜的簽名書了吧,“他還沒到呢,不過估計快了。”
“崊芸,你聽我說……”樂怡的聲音有點兒結巴有點兒急,孟崊芸正覺得奇怪,卻聽見宋家修已然到了她家,和她父母打了招呼後,正推門要進來,
“啊他已經來了……樂怡,究竟有什麼事兒啊?時間挺趕,我們該出發了,要不你下次和我聊?”
“他來了?”劉樂怡好似嚥了下口水,卻遲疑得沒再說下去,只訥訥地掛了電話。
孟崊芸滿腹狐疑。她放下電話,轉身看見宋家修提着西裝外套,正站在她的房門口定定地看着她。
一瞧見自己的男朋友,孟崊芸不自覺地就笑了起來,卻是越笑就越是尷尬。因爲此刻的宋家修全然沒了平日裡的溫柔神色,只冷漠而憂愁地凝視着她,眼睛裡好似有着說不出的情緒。
孟崊芸眨巴着眼睛,又幹巴巴地笑了一聲,
“家修,怎麼了?去完樂怡家了,把簽名書送給她了?”
宋家修卻是半晌沒有說話,好一會兒又輕輕嘆氣一口,聲音澀澀地念着,
“你和他第一次看電影,因爲你磨磨蹭蹭地化妝換衣服,所以遲到了。等你跑到電影院門口,就看見抱着爆米花和可樂的他一臉苦笑。你們只好買了新的電影票,你很愧疚,但是他卻說沒關係,你打扮得這麼漂亮,損失兩張電影票算什麼……”
孟崊芸只覺得腦海中轟然一炸,驀地一片空白。她瞪大了雙眼,眼前的宋家修好似一下子變得陌生起來。她慌張地站起身,甚至打翻了放在桌子的捲髮棒,但誰也沒去在意滾燙的它與地毯相碰時候發出的‘滋滋’聲。
宋家修瞧見她的反應,眼中的失落越發瀰漫起來,他沙啞的嗓子繼續道,
“你和他第一次去謝爾麗餐廳吃飯,是因爲在超市抽獎得了餐券,你們硬生生買滿了五百塊的衛生紙,原本還指望着能抽中吹風機或電動牙刷……”
“家修,別說了……”孟崊芸這纔好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見宋家修心灰意冷地搖搖頭,繼續道,
“他真是個好男人,對你百依百順,會在你追劇的時候默默地幫你把家務活全做了,卻獨獨押着你一定要早早睡覺……他會對來家裡做客的張輝感到吃醋……甚至你們第一次去吃麻辣火鍋……”
“家修,你怎麼會知道,你怎麼……”孟崊芸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隨即她看着宋家修從西裝的口袋裡取出那本熟悉的記事本,默默翻開,繼續念道,
“宋頻第一次帶我去吃麻辣火鍋的時候,我完完全全被一鍋子的辣椒和紅油給嚇到了,點了好幾瓶冰可樂備用。他吃得很開心,特別喜歡吸飽了辣油的豆腐皮,說一口下去最過癮……
孟崊芸,我終於明白了,爲什麼從前的你會忽然問我喜不喜歡吃麻辣火鍋。那時我還以爲是一種邀約的暗示,原來是我自作多情,由始至終,我只是這個叫做‘宋頻’的男人的替身……對嗎?”
“這個本子,你從哪裡得到的?”孟崊芸擦了擦眼淚。
“從樂怡的書房裡。”宋家修波瀾不驚地說,“我去樂怡家時,她恰好出去了。她父母給我開了門,我原本想把簽名書藏在她的抽屜裡,好給她個驚喜……翻弄之間,我無意中看見了這個記事本……
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寫着小片段,我好奇地讀了幾篇,起初還以爲是樂怡寫的故事。但本子上的字跡越看就越像是你的……記載的故事也越看越讓我不安……
我又翻動了抽屜,找到了一個標註着‘孟崊芸’的文件袋。我看了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那是樂怡曾經爲你的心理諮詢所做的研究筆記……
看完那份記錄之後,我才徹底讀懂了記事本里的故事。
讀懂了,你和那個宋頻之間的感情。”
“……你都知道了?”孟崊芸擡眼看着他,“那你也應該知道,宋頻是假的,那十年也是假的,我在本子上記錄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假的!而且……而且……宋頻就是你啊……”
“我知道,樂怡的記錄裡都寫了,你拿我的形象捏造了夢中的宋頻……可是崊芸,我和宋頻終究不是一個人。”宋家修一針見血地,彷彿要終止他們的談話。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孟崊芸低聲開口道,
“……對,不管外貌怎麼相似,你和宋頻不是同一個人。”
“所以孟崊芸,請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在最初相遇的時候,你會對我有意,並且答應我的追求,是因爲我和宋頻相似的外表?”
孟崊芸不想撒謊,在宋家修冰冷的眼神下,她也無法撒謊地,沉默着點了點頭。
宋家修頹靡地嘆了口氣,“那麼現在呢,你現在終究愛的是我,還是宋頻?”
“是你!”孟崊芸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我承認在最開始的時候,我因爲無法忘記宋頻,所以無法拒絕你……可是現在,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我愛的人是你……我已經很久沒有想到宋頻了,那次包被劃破,我以爲本子丟了的時候,我一點兒也不傷心,因爲我已經有了你……”
越是說,就越是語無倫次。在眼淚模糊的視線下,她看不清宋家修的表情,只聽到他痛苦的聲音,
“崊芸,我該相信你嗎?”
所以她知道,他是不信的。
百口莫辯,是她唯一的感受。
宋家修只淡淡道,
“對不起……我需要冷靜一下,我們彼此也都需要冷靜一下……崊芸,今晚的聚餐我只能失約了,代我向劉曉慧說聲抱歉。紅酒我放在客廳裡了。”
“……我們彼此,需要冷靜多久呢?”孟崊芸看着他。
“……我不知道。讓我好好想想。”
宋家修伸手,輕柔地扶起了她。孟崊芸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癱軟在地,受過傷的膝蓋硬生生地疼,身邊的一塊地毯已經焦黑,孟崊芸只得看着宋家修轉身離開,輕輕地幫她帶上了房門。
…………………………………………
那天晚上,孟崊芸也失約了劉曉慧和方大強的聚餐。
她一夜之間發起了高燒,渾渾噩噩地躺在牀上,握着手機聽着劉樂怡哭着說,
“對不起……對不起……”
樂怡說,在春節親戚聚餐的那一天,宋家修挽着孟崊芸先走了,樂怡纔在沙發椅下撿到這本記事本。她起初不知是誰的,翻看了幾頁,隨即驚訝地明白了。
她收起了記事本,帶回家後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從心理學的角度審視着曾經的病人無法忘懷夢中愛情的苦澀,同時,她也從家修表妹的身份而深深擔憂着——擔憂崊芸愛的究竟是她的宋頻,還是自己的表哥。
樂怡說,其實從家修和崊芸在一起的第一天開始,她的歡喜和憂愁就從未停止過。崊芸能遇到家修,簡直是天註定的緣分;但說到底,家修畢竟不是宋頻。
她思索了很久,第二天決定了找崊芸攤牌。
她打了電話過去,原本想明明白白地問清楚孟崊芸的真實感受,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孟崊芸就告訴她,昨夜她和家修在外灘散步,包包被小偷劃破了,她丟了很多東西,還包括一本記載着她和宋頻點滴回憶的記事本。
“可昨天發現本子也丟了的時候,我卻一點兒也沒有傷心的感覺……丟了和宋頻的回憶,我卻並不覺得悲傷……”
聽孟崊芸這麼說着,樂怡的心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隨即也覺得,就讓這記事本自此消失好了,她沒必要再提及此事了。
於是掛斷電話之後,她找出曾經爲孟崊芸案例所做的研究筆記,感慨萬千地寫下了收尾,隨即把記事本和筆記一起統統塞進了抽屜裡。
“如果當時銷燬就好了,可……可我哪裡知道表哥會……我回家後,聽爸媽說表哥來過了,還進了我書房。我進去看見抽屜沒關牢,東西被動過,那本本子怎麼也翻不到,我整個人都蒙了……打電話給你也來不及了……崊芸,對不起……”
孟崊芸無力地搖搖頭,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這事兒該怪樂怡嗎?不。
難道不是因爲,她和家修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我打電話給表哥解釋過了,他統統都明白,只是暫時想不通……”樂怡依舊抽抽搭搭地說着,“崊芸,我表哥會明白的!”
孟崊芸輕輕咳嗽了幾下,始終說不出話來。
她好不容易敷衍地安慰了劉樂怡幾句,掛斷電話後,瞪大着眼睛,陷入了深深的昏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