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輝結婚的那一天,孟崊芸原本是不打算去參加的。
按照她車禍之前的脾氣,操起榔頭直接去砸了婚禮現場都有可能,不過現在的她正如劉曉慧所言,性格真的溫柔和順了不少,所以她原本只打算託人送一份小禮物過去,體面地給一份祝福就好。
週六的下午,原本孟家父母給女兒預約了一個心理諮詢師會談。距離孟崊芸甦醒已經過了半年多的時間了,不過久久走不出那場十年之夢的她,偶爾還是會求助於心理諮詢。
只可惜,去過幾次之後,孟崊芸失落地發現這對她並沒有幫助。
心理醫師照搬教科書的說話套路逐漸讓她心煩起來,於是這天下午,她索性放了諮詢師鴿子,獨自去了一家家居精品店,想給張輝和錢悠悠挑選一份結婚禮物。
好歹是給前男友和前好友選禮物,所以孟崊芸挑得心不在焉。她在打折區裡隨手拿了個還挺像樣的水晶相框就讓營業員開票了。站在收銀臺前的付款隊伍裡,她和劉曉慧倒是在電話裡小小爭執了一番,
“孟崊芸你還真是變了。沒說要去大鬧婚禮,扇新人一對紅紅火火的大耳光也就算了,居然還要給他們倆送結婚禮物!”
孟崊芸好氣又好笑地看着手裡的小票上,價格只有特惠39.9元的水晶相框,
“錢悠悠都懷孕了,他們倆結婚也是無可厚非,還什麼可鬧的?”
“看來你夢裡的那位宋先生,真的把你□□得很淑女啊。”劉曉慧明顯嗤之以鼻,她所說的那位‘宋先生’就是孟崊芸在那個世界裡的丈夫。
“總之……”說完,劉曉慧還是強調道,“雖然我也收到了請柬,不過呢我並沒有打算出席,所以你想讓我代爲轉交禮物這件事兒,沒門。”
劉曉慧沒說幾句就掛了。孟崊芸嘆氣着,付款後回到營業員那兒,見她正細心地用粉藍色的絲帶把相框盒子紮起來,用放進精緻的紙提袋裡,她不禁有點兒失神地,又想起宋頻來。
她曾經對着宋頻聲淚俱下地哭訴着自己的遭遇,哭訴自己糊里糊塗地就去了那個世界。
那個世界中雖然也有她的父母,有她的朋友,有她所熟悉的一切,但這一切卻又變得截然不同。在那個世界中,她居然考入了一所還不錯的大學,畢業後進入了一家體面的公司實習。她和張輝居然不是情侶了,她和錢悠悠居然還是閨蜜,而她生活中最大的煩惱就是在一次次相親中都快迷失自我了,她是爲了逃避父母給安排的相親飯局,才逃到海邊來散心,然後遇到車禍的。
“所以簡單地說來,就是曾經的你屬於另一個……平行世界?” 那時候的宋頻聽她結結巴巴地說,居然還是理清了思路。
這麼略帶科幻感的詞語頓時讓孟崊芸有點兒窘了,她漲紅了臉說,
“所以,你肯定也以爲我是被車子撞糊塗了吧。沒關係,大家都是這麼認爲的。”
宋頻卻笑了,“不……其實我覺得很有趣,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未解之謎。孟小姐的遭遇可能的確是你昏迷之後的一場夢境,不過也有可能是一種現代人無法解釋的現象。好比幾百年之前的人們不瞭解日食,他們只覺得是天狗吃了太陽,惶恐不已。可現在呢,連小學生都可以解釋其中的科學道理。”
他說着,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於是孟崊芸的臉驀地就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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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相框禮盒走出家居店的時候,劉曉慧還吐槽似地發來了一張西瓜刀的圖片,說,
“你確定送相框比送這個更合適嗎?”
“我確定。因爲這把做工精良刀刃鋒利的西瓜刀,看上去比我買的相框要貴多了。”
“好吧!不過你轉交禮物的想法還是算了吧,不僅僅是我,其他老同學們紛紛表示不太想去出席,建議你把這份結婚禮物交給圓通快遞去轉交吧。”
“我也正有此意。”
孟崊芸苦笑一聲地回覆道,想到老同學們的做法可能會讓錢悠悠氣得跳腳,她心頭掠過一絲暗喜的同時,卻也隱隱有點兒同情她來。
畢竟婚禮是一個女人生命中何其重要的一天。
她坐在地鐵上,捧着紙袋子默默地回想起在那個世界中,自己曾經和宋頻的婚禮,那束雪白的捧花,那件綴滿了珍珠的婚紗,還有撩起她頭紗的一瞬間宋頻那對黑亮深情的眼睛。那一切是如此真實,可惜所有人都告訴她,那只是她昏迷時的一場夢境而已。
宋頻曾經這麼問過她,
“你說你曾經在另一個平行世界裡待過一段很長的時間,在那個世界裡你和張輝是情侶,是錢悠悠搶走了他。那麼現在呢?你回到現實中,看到張輝又有怎麼樣的感覺?還會覺得愛他嗎?”
孟崊芸搖了搖頭。
其實起初還是愛的,在她醒來之後,她萬萬無法接受自己和張輝只是普通高中同學的關係。看着他和一羣高中舊友一起來醫院探望自己,他只是躲在人羣中,默默地遞給她一個關切的眼神。
她是後來才從點點滴滴中知道,原來在那個世界裡,她在高考的前一個晚上並沒有一時衝動地向張輝表白,於是安心早早睡覺的她第二天也沒有因爲心神恍惚而錯聽了英語的聽力題,從而才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
而自然地,她和張輝也就錯過了彼此。
“起初,還是愛的。但是後來……現在……已經不愛了。”那時候的孟崊芸看着眼前的宋頻,認真地說。
“爲什麼?”宋頻問他。
“因爲我愛上了你。”孟崊芸握着拳頭,擡頭認真地看着他。
“好吧……那麼我就放心了。”宋頻於是笑了,從口袋裡掏出鑽戒盒子,單膝跪地道,
“所以現在,我可以安心地,請求你嫁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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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有點兒陰沉了,此刻的孟崊芸下了地鐵後擡頭看了看天色,隨即買了一盒蛋糕匆匆往心理諮詢室的方向走去。她雖然並不相信那個初出茅廬的小諮詢師劉樂怡的治療手段,但卻還挺喜歡她這個人的。
如果劉樂怡不是非要用心理專業書上的一套套理論來說服她的話,她們之間談談美容和美食,還是能成爲很不錯的朋友的。
孟崊芸這麼思索着,於是打算回諮詢室和劉樂怡道個歉,順便想談一下後續的治療要不就算了吧。大家都說她是做了一場長夢,那麼,就當她真的是做夢了好了。
卻是走到諮詢室門口的時候,孟崊芸詫異地慢慢停住了腳步。因爲她看見張輝正在門前踱步着,當他看見她時,弓着的背脊稍稍挺直了一些,隨即露出了一副難以言喻的微笑,
“嗨……崊芸,好久不見。”
“……你是在等我嗎?”孟崊芸看看他,看看心理諮詢室的招牌,很難想象下個禮拜就要擺酒席的新郎官會需要來這裡。
張輝略尷尬地點了點頭,“我聽說你每週六的下午都會在這裡,就過來碰碰運氣。”
“你從哪兒聽說的?”孟崊芸皺眉,但隨即就笑了下,“看來高中的那羣老同學,嘴巴碎的還真是多。”
張輝又有些尷尬地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其實自孟崊芸從昏迷中醒來後,他面對她,總是這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看多了,孟崊芸就有點兒心煩,但也明白張輝這麼眼巴巴地照過來,肯定有事要說。她於是一邊把蛋糕交給前臺小姐,一邊問他,
“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就好,我並沒有拉黑你。”
“我知道。我只是恰好在附近,有些事情……有些事情,還是當面說比較誠懇。”張輝說。
好吧。
孟崊芸暗想:估計不是什麼好事兒吧。不過她也正好要找他,於是和他並肩往街上走的時候,孟崊芸就調整了一張十分溫和的笑臉,把手裡裝着相框的紙袋子交給了他,
“遇到你也好,祝你和錢悠悠新婚快樂。這是一點小小心意。”
“啊,謝謝。”張輝顯然是一愣,有點兒受寵若驚的感覺。但當他下意識地拿出紙袋裡的□□,看見上面寫着特價39.9的時候,臉色還是一青。
孟崊芸於是暗暗苦笑,自己怎麼忘記把□□拿出來了?於是也尷尬地打圓場道,
“……禮輕情意重唄。對吧。”
“對對對……”張輝收下了,又不甘心地說道,“其實,你可以在婚禮當天親手送過來的……”
孟崊芸卻陡然打斷他,冷冷道,“不好意思,我以爲劉曉慧已經替我轉達了,那天我有事兒,來不了。真的很抱歉。”
“崊芸……”張輝頓時垮下了臉,他別過頭去,卻依舊在說着,“崊芸,算我求求你了,你能來出席嗎?”
孟崊芸的腳步頓了頓,“我是否出席你和錢悠悠的婚禮,有那麼重要嗎?”
“……因爲你不肯出席,老同學們紛紛都說不來了。悠悠她心裡很難過……你知道的,她肚子裡還懷着孩子……”
孟崊芸聽了,猶豫了片刻,眼神往天邊的烏雲望去。
甦醒之後,擁有兩幅截然不同記憶的她,面前錢悠悠和張輝,可謂是五味雜陳。在那個世界裡,錢悠悠非但沒有搶她的男朋友,還和她是很好的閨蜜,甚至還自告奮勇地和劉曉慧一起擔任了她和宋頻婚禮上的伴娘。
她一直記得在婚禮上,她丟出去的捧花就被錢悠悠七手八腳地衝上去搶到了,錢悠悠舉着捧花又是哭又是笑,說也要快快結婚,和孟崊芸一樣幸福。
於是,回到現實之中的孟崊芸,變得無法真正地憎恨起錢悠悠和張輝來。她遙遙記得那個世界的宋頻曾經對自己說過,
“崊芸,每次你說起在另一個世界裡被錢悠悠搶走了張輝的事情,總是一副憤憤不平要殺人的模樣……可是作爲一個男人而言,我不得不認可一些事實……那就是,所有男人都不會喜歡曾經那樣的你,所以男人也都的確無法抗拒溫柔體貼的女孩兒……”
“所以說,你的意思是,在那個世界的我被張輝拋棄,被錢悠悠插足,是我活該?”那時候的孟崊芸噘着嘴說。
“我的意思是……其實你比錢悠悠要迷人得多,如果你可以學到她的溫柔,哪怕只是一點兒,都會讓人無法招架。比如我……”
………………
終於下雨了,雨水一點點地滴答下來。
孟崊芸擡手抹了抹額頭的雨珠子,看着一臉懇切到幾近哀求的張輝,終究無法狠下心來,
“好吧……我的意思是,我依舊不會出席你們的婚禮。但是我會努力說服其他老同學們去出席……我能做到的只有這些了。你讓錢悠悠多保重吧。”
“……謝謝。”張輝低着頭,喃喃道。
孟崊芸於是小步跑着往地鐵站的方向而去,遠遠地聽見身後的張輝忽然在喊道,
“崊芸……你還恨我嗎……”
孟崊芸停住了腳步,回頭淡淡道,
“別傻了,張輝,我早就不在乎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