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傍晚時分,崇文的傳令兵四出,又傳下了一道將令。軍中非大勝不得飲酒,不得賭博,不得私鬥,不得狎妓。戌時二刻全營熄燈,除留明暗哨位以外全部歇宿,不得走動,不得大聲喧譁。各隊首兩個時辰一次巡哨,違紀者斬。

每日卯時二刻擊鼓,各隊列隊出早操,火頭軍汲水採薪早炊;辰時初刻擊鼓朝食,各隊首參見統領聽訓,隨後大操;午時二刻擊鼓停操,午食;未時二刻擊鼓,出大操;酉時二刻擊鼓停操,晡食。

營中規矩就此立下,每日三食兩操遂成定製。

崇文在中軍大帳前立表九根,命樺山義政掌中軍鼓,來財牛執掌刑罰,違令者既縛於表斬之,無鞭笞灌耳之刑。第一日,斬18人,第二日,斬12人,第三日斬37人,大帳前血流成河。從此全軍整肅,號令嚴明,無人不畏舟師軍法,大出海所到之處,士皆股溧。

五日以後,崇文大閱舟師,先演練水軍戰陣。契東洪迪珍之弟亂船伍,洪迪珍哀求無果,崇文喝令來財牛於陣前斬之,引來洪迪珍一陣陣歇斯底里的哭罵。

午後操演陸軍,各銃炮隊停止射擊,各隊高舉滾海龍王旗發起攻擊,隊首饒平幫沈門、南澳幫許朝光,行動遲緩,落在最後,有罪。因爲他們是商團契東,不能斬首,崇文喝令親衛將二人縛於中表,命來財牛斬去二人各一指,以示懲戒。

軍營之內的氣氛完全轉變了,整訓前期是歡樂大本營,大家聚在一起飲酒賭博,無憂無慮。可是天殺的龍王島大出海到了軍營,這裡簡直成了血淋淋的地獄,這混蛋動輒殺人,誰還能愉快玩耍,軍營裡瀰漫着恐懼和憤怒,如同一座壓抑的火山。

當晚,福江島少島主毛海峰到軍前謝罪,裸着上身縛了根荊條,跪在中軍大帳前。地上鋪了新土,那是因爲殺人太多,血流成河,不用黃土墊道根本無法行人。

毛海峰面如土色,崇文卻很客氣,請他進賬。毛海峰見崇文即行大禮,口中說道:“小人無知,無端猜忌,得罪大出海,請大出海看在滾海龍王旗份上,原宥則個。”

崇文親自走下,把他攙扶起來,解開荊條扔在一邊,笑道:“你這是做什麼,在平戶城,這些誤會已經和你父解開了,用不着如此。”說着親自給他披上衣袍。

毛海峰說道:“大丈夫一眼出口,駟馬難追,我說過若是冤枉了大出海,我給大出海謝罪,豈能言而無信。”

崇文硬請他坐下,這才坐回主位,賓主敘話,相談甚歡。

二出海劉關笑道:“既然是謝罪,豈有空手而來的道理。”

毛海峰說道:“當然不會,大出海即將遠征東國,身邊無人服侍怎麼行,我將波斯舞姬洛麗絲送與大出海,人就在帳前,大出海不可讓佳人久侯。”

崇文臉立刻沉了下來,緩緩說道:“我制的軍法,軍中不可狎妓,你竟敢送我女人,當來財牛的大斧是吃素的不成?”

毛海峰面色一變,拱手說道:“在下並非軍中人,車雖在營中,人卻沒有露面。。”

崇文面沉似鐵,冷冷說道:“小子,入我營就要守吾法。昔司馬斬莊賈,魏絳戮楊幹,何分軍民。”

毛海峰大聲說道:“你這人好無心肝,我好心成全你們,你卻狼心狗肺要害我。”

崇文喝道:“來財牛,把他拖出去,斬。”

二出海劉關慌忙起身勸道:“大出海慢來,念其無知初犯,不知者不罪,饒過他一回吧。”帳中總兵順,大炮炥,海里青,鮎魚仔等也一齊求情。

崇文沉吟片刻,說道:“既然如此,斬其二指,以爲後來者戒。在我仴局舟師,過雖小必懲,功雖微必賞。”

來財牛一揮手,兩個如狼似虎的親衛衝上去,將毛海峰拖出賬外。毛海峰破口大罵:“好你個奸詐賊子,你這是公報私仇,爺爺絕不會忘這斷指之恨!”

樺山義政大聲喊道:“你小子也有今天。”

海里青卻嘆道:“我們這是把商團契東得罪遍了,將來無論輸贏我們都會倒大黴。”

崇文說道:“無紀律即無軍伍,誰也不可能幾天之內讓一羣烏合之衆變成一支軍隊,只能效孔子救火之計,得罪人也顧不得了。”

二出海笑道:“聖人是仁義之人,哪有你這麼胡亂殺人的。”

崇文正色說道:“昔魯國失火,波及都城,魯哀公號召國人救火,可是國人都去追逐野獸去了。魯哀公束手無策,問計於孔子,你們以爲應該如何?”

軍師海里青沉吟一會兒,說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能發庫藏募民救火。”

崇文笑道:“所以說你是中人之智,不是聖賢。孔子說,火災緊急,哪裡來得及賞賜救火者,且國庫哪裡夠賞賜這麼多人?不能以賞,只能以罰。請下令,不救火者,比降北投敵之罪;追逐野獸者,比偷盜禁中之罪。令未下遍,而火已救。”

二出海點頭道:“明白了,既然恩賞不能數日成軍,就只能刑殺。”

崇文說道:“正是,我們最沒有的,就是時間。現在琾城已經開戰,我們明日辰時誓師出征,看看我們拼湊的這支軍隊到底是什麼斤兩吧,還顧得上得罪人?現在,就看看媽祖娘娘的旨意吧。”

說着,崇文從懷中取出一對海貝,帶着一衆親信海賊走出大帳,來到旗艦膏血鳥船神艙。上了三炷香之後,投珓相詢,結果海貝一正一反,大吉。

至此,出征已定。

大康永濟二年5月初8日,東海商團仴國通商總局舟師在福江島西澳登船,踏上了征服仴國的征程。

沒有祭旗釁鼓,什麼儀式也沒有,只有一面面旌旗,一隊隊士卒,一車車輜重秩序嚴整的登船。真的沒有喧譁,沒有混亂,黑色的人潮隨着各自隊旗行動,如同一窩秩序井然的黑蟻,奔向大海上如林的帆檣。

整個福江島西澳就像一個巨大蟻巢,涌動、秩序、肅殺。

滾滾人流中,一隊黑衣騎士奔出兩山之間的埡口,激起大團煙塵。這隊騎士縱馬馳上一處高阜,默默看着腳下的黑色洪流,一丈八尺滾海龍王旗高高飄揚。

所有士卒都知道,這就是舟師統帥所在,卻再也無人有心情向他歡呼,沒有人願意向魔鬼歡呼。。。也沒有人願意惹怒魔鬼。

大炮炥興高采烈的說道:“看,大軍。”

鮎魚仔輕聲說道:“真壯觀啊。”

二出海劉關說道:“真沒有想到,一個月的整訓,這些烏合之衆就有些像軍隊了。自從我們反出南京,不到一年時間,我們就有了一支大軍,大出海英明啊。”

崇文卻說道:“你少拍馬屁,大康鐵騎一個衝鋒就能把這些傢伙殺個落花流水,他們還差的太遠。”頓了頓,他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不過收拾幕府那些鳥人大約是夠了吧。”

鮎魚仔鬱悶的說道:“這出征也太冷清了,要不大出海說兩句吧。”

崇文罵道:“入孃的,實在沒心情扯蛋。”他一催胯下雪花驄,戰馬向前踏了幾步,突然又撥轉馬頭,拔出雪亮佩刀,高高舉起,大喊一聲:“前進!大康!”

一時間,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詭異的島嶼,面前是無數洪水猛獸,嘶吼聲如怒濤滾滾而來。弟兄們陣列嚴整,胸中火焰在熊熊燃燒,手中的弓矢銃子噴射着死亡的鐵流。

2百條海船,50門大銃,2千杆鳥銃,近8千水手的船隊,在大康也就是一衛兵力,但是在仴國,這是史無前例的一支海上力量。

出港以後調整隊型很是費了一番手腳。

膏血鳥船滾海龍王旗高高飄揚,位於船陣最左隊第一位,是艦隊的旗艦。橫向展開依次是火力最強的炮船,也是諸隊領哨,分別是王石頭、徐海、徐義、劉懷德、吳平、舷上飛白傑。

以諸炮船爲首,舟師戰船分爲7哨縱隊跟隨前進,每哨大約20餘條戰船,形成浩蕩的海上矩陣。這個矩陣寬約百丈,長約2裡,全部由2百至3百料遮洋船或者廣船組成。

一旦進入作戰狀態,這些戰船將迅速向左右展開,形成一條長近10裡的單列橫隊,向所有敵人噴射密集的鐵彈和鉛子。

在本陣之前10裡左右,海平線之外是大炮炥李啓乾率領的5條鱟腳橈,本陣之後是18條大小輜重船,由數條巡海快船擔任保護。

所謂巡海快船,是60料左右的小型馬船,本是運馬所用,因其船速飛快,所以也擔任警蹕通訊等作用。崇文用它們保護糧船,主要是因爲馬船速度飛快,但是太小,在主力會戰中不會有什麼作用,與偷襲的敵船周旋倒是發揮其靈活機動的優勢。

一條快船有一名舶長,14名水手。爲了增強巡海快船戰鬥力,崇文給每船配了一伍鳥銃手,3名投擲手,配備斑鳩角銃2杆,火磚24枚。如此這小船戰鬥力也相當可觀了,足以應付一般的仴國關船進攻。

除此之外,另一部分巡海快船分散在本陣左右,伴隨本陣前進,一旦兩側遇襲,這些馬船就會起到預警和掩護船隊轉向的作用。如果膏血鳥船升起戰旗,艦隊展開進攻隊形,兩翼的巡海快船就會後撤到戰列之後,加入到保護輜重的船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