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崇文大喇喇的坐在上首主位上,一座黑亮的肉山坐在他側後,一位國色在東側侍坐,這對比太強烈。樺山資久在下首跪坐等着回話,雖然崇文並沒有收他爲家臣,可是樺山還是拿崇文當主公對待,利刃加頸和金山當頭,讓他實在想不出反抗面前這個海賊大將的理由。

他把城中最高處的閣樓讓給了崇文,自己一家住在客房裡,庭中僕役侍女一律歸崇文使喚,最年長的女兒也加入侍寢行列。城中財庫武庫的鑰匙都交給了崇文,崇文扔到地上看都不看,他才瞧不上樺山辛苦積攢的那點大米和幾枚金小判。

“那麼跟我說說熊野水軍。”崇文儘量不看濃姬,不過身旁那清脆的聲音依然撩人。

樺山躬身施了一禮,恭恭敬敬答道:“大出海容稟,在伊勢國東南角,紀伊國東北,就是志摩海岸,這裡有大大小小海灣港汊無數,所以自古就海賊林立,他們被稱爲志摩七島衆。南北朝仴國大亂,不知道從哪裡遷來一個氏族進入志摩郡波切村。

這個氏族就是九鬼氏,他們野蠻善戰,又善於舟楫,不斷和志摩七島衆爭奪海灣良港。到了這一代當主九鬼隆良,終於徹底平定了志摩郡,又南下熊野灘,成爲了紀伊國的國人衆,因爲熊野海賊控制了伊勢灣和紀伊水道。”

崇文雙手抱在胸前,左手摸着上脣的短髭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這麼說,這個九鬼似乎有些手段,是個聰明人。”

樺山資久說道:“此人不僅極其狡詐,而且野心勃勃,他做夢都想獨霸紀伊水道,那是通往京畿地區的海上要道,所以他們不斷髮起對四國島阿波水軍的戰爭。”

崇文笑道:“雖然我喜歡有野心的傢伙。。。可這算什麼野心?”

樺山資久垂頭說道:“對於大出海,那片海域當然算不了什麼,可是對於仴國海賊來說,那就是巨大的勢力。在我們仴國,擁有一兩個田莊的地頭就可以稱爲豪族,擁有兩艘小早就可以稱爲水軍衆了。”

崇文問道:“那麼熊野水軍擁有多少船隻吶?”

樺山資久說道:“他們大約有10餘條關船,幾十條小早,當年他們曾經幫助源氏在打敗了平氏水軍,和鎌倉幕府關係緊密。到了這一代當主九鬼隆良,他很有巧思,設計了一種熊野船,船艏艉都有高大的井樓,居高臨下箭如雨下,一般的關船根本抵擋不住。九鬼氏就是靠這艘船,才稱霸紀伊國東部和南部海面。”

崇文微笑着說道:“所以你不敢招惹他們。。。說明你也不是傻子,可是你怎麼竟敢招惹我們吶?”

樺山資久慚愧的說道:“都怪小五郎那個蠢貨豬油蒙了心,竟然把主意打到大出海殿下頭上。”

崇文哈哈大笑道:“你知道中華聖人有一句話麼,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就是說在最後的結果出來之前,禍福誰也說不清。你遇到我,有可能是禍,也有可能是福,現在還不到蓋棺而定的時候。”

樺山資久不能答話,只有長跪爲禮。

濃姬轉過臉,笑吟吟的看着崇文說道:“我知道這句話,我的華語師傅給我講過《道德經》。在我們仴語裡,意思就是命運無常。”她加重語氣,重複了幾遍命運這個詞的日語讀音:“幽魅。。。幽魅,明白麼?”

崇文重複了一遍:“幽魅,我知道了,命運的意思。”

濃姬笑容一斂,說道:“資久說的不全對。”

崇文瞟了樺山資久一眼,輕輕哦了一聲。濃姬說道:“他未必是有意欺瞞你,鄉下野武士很難清楚幕府內情。”

崇文問道:“他說的哪裡不對呢?”

濃姬說道:“資久說熊野水軍一直和阿波水軍征戰,幾年前是這樣,但是現在已經不可能了。因爲如今阿波國已經置於幕府權臣細川氏控制之下,細川賴之成爲了四國島管領,細川氏的家臣三好氏成爲阿波國守護,所以阿波水軍實際上是細川水軍。

九鬼氏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和細川氏開戰,因爲和細川氏開戰就等於是和幕府開戰,是謀反,那會遭到幕府無情的剿殺。”

崇文有些失神的說道:“明白了。”

濃姬繼續說道:“你可能還沒有全明白。從阿波國穿越鳴門海峽就進入淡路國,淡路島是瀨戶內海最大的島嶼,又是大阪灣的西大門,守着全仴最富庶的近畿地區,所以自古淡路島海賊多如牛毛,比如沼島海賊、梶原氏海賊等等。

第二代幕府將軍角根義詮殿下不喜歡淡路水軍沒玩沒了的戰爭,於是派安宅氏討平淡路島諸水軍。安宅氏很能幹,他們在淡路島上築了八座城,成功剿滅了淡路海賊衆,成立了統一的淡路水軍。”

崇文奇道:“那又有什麼可怕?”

濃姬說道:“原因在於阿波國守護三好元長,他命他的兄弟三好冬康過繼給淡路島水軍大將安宅家作爲養子,如今安宅冬康已經繼承安宅家督之位。所以阿波水軍和淡路水軍已經是一家人,他們都是細川氏家臣。從四國東海岸到大阪灣,現在全部是細川氏的天下,大出海以爲細川水軍如何?”

崇文沒有回答,卻哈哈大笑道:“資久,如果我帶着你們和細川水軍開戰,你敢麼?”

樺山資久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起來,他顫聲說道:“大出海,淡路水軍有一種安宅船,龐大如同水上長城一般,我這幾艘小船如何敢跟他們開戰。”

崇文不再搭理資久,他沉思着問濃姬:“如此說來,大內氏的貨船,實際上就在細川水軍的嘴邊,一旦細川氏和大內氏交惡,大內氏的海上商道立即斷絕。”

濃姬冷笑道:“細川氏不會那麼做,因爲無論是室町大御所,還是天皇內裹,還是各大寺廟,近幾和東國的守護大名,都在日夜盼望大內家的船隻把康貨運到琾城。如果細川氏斷絕大內家的商路,就等於得罪了全仴國最有權勢的一羣人,他不會那麼犯傻。”

崇文搖搖頭說道:“那可未必,有一種情況下,細川家是有可能和大內家開戰的。”

濃姬頓時臉色蒼白,良久,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你說的不錯。”

崇文忽然看着樺山資久說道:“你相信命運麼?就是那個。。。幽魅。”

樺山資久說道:“我相信巨人彌五郎,保佑我樺山氏武運昌隆。”

崇文微笑起來,緩緩道:“你有兩個選擇,或者跟我到大阪灣,打敗細川氏那些海賊。這樣你可能會戰死,但是我保證新航線會打通,你那個斷了胳膊的兒子會繼承樺山家,從此稱霸大隅國。或者你不太同意跟我走,那你現在就可以在這裡切腹,你兒子依然會繼承家督,但是樺山家不可能享受新航線的利益。

老實說,我要是你也不知道怎麼辦,因爲我不知道幽魅會怎麼安排。不過男人總要做決定,你給我個答覆吧。”

樺山資久看了崇文一眼,又看了看笑眯眯盯着自己的濃姬,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我跟大康水軍走,死而無憾。”

濃姬轉過頭看着崇文,笑的像春花一樣燦爛,她輕聲說道:“我發現了,今天你尤其英俊。”

第二天,膏血鳥船率領坊津水軍還能開動的船隻出發了,2條關船都修理好了,2條小早被實心鐵彈打的殘破沉迷,還有一條基本也無法修復,所以現在坊津水軍還有總計11條船,300餘名海賊衆出征。

崇文看了看仴船,明白了這些船隻堅固性和適航性都差的原因。這些船都沒有龍骨,也沒有板肋,本質上和木筏子沒什麼區別。

不管他們造多大的船都不可能太堅固,不能遠海航行,也經不住4斤鐵彈轟擊,如果擊碎這種船的關鍵位置,很可能一炮就會導致全船解體。他有些佩服這些海賊衆的勇氣,上了這種船無異於登上移動的棺材。

召集瘋狂享樂的大康水手很費了些力氣,劉關不得不闖進一個個水茶屋,甚至民宅,把這些懵懵懂懂的傢伙一個個踢出來,鬧得城下町一頓雞飛狗跳。

坊津水軍沒有換上滾海龍王旗,他們還是島津氏家臣,依然掛着丸十字旗。不過崇文給了樺山資久一面鍋蓋大小的滾海龍王旗,凡是持有這種旗的船隻都是龍王島的朋友,侵犯這樣的船隻就等於侵犯大出海本人,是絕不會被饒恕的。

樺山資久喜滋滋的把船旗收藏好,這意味着無論他今後怎麼樣,都會得到那條怪獸的幫助,等於多了條性命,實在是大好事。雖然他有可能爲了這面船旗送了性命,可那又何妨,他的子孫仍然可以拿着這面船旗要求龍王島的幫助。

儘管坊津水軍拼命划槳,在大康水手看來仴船依然慢的驚人,膏血鳥船必須降低船速適應整個船隊。還不能脫離近海,只能沿着海岸航行,仴船經受不住遠海的風浪。好處是,有樺山資久在膏血鳥船上領航,不用擔心觸礁,仴國近海大陸架地形破碎,對於吃水3尺以上的船隻還是有些危險。

船隊重新繞過佐多岬,沿着本州島東海岸航行,順利的通過了豐後水道,進入四國島海域。在仴國東側外海,基本上看不到商船,只有三三兩兩漁船在近海捕魚,如果遇到商船,這些漁船瞬間就會變成海賊衆,肆意擄掠。

不過龍王島船隊在仴國東海岸已經是一支大艦隊了,誰敢打他們的主意。這些小股海賊感到奇怪,坊津水軍傾巢而出,這是要幹什麼,和九鬼家開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