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上,一堆孤火飄搖着,一片片灰燼被海風颳起,在空中翻滾着,飛向遠方。郝東覺盤腿坐在火盆的旁邊,一邊抽着煙,一邊大口的灌着啤酒,在他身邊已經有十幾個空酒瓶了。談仁皓蹲在他的旁邊,他很清楚鄧子超犧牲的消息對郝東覺的打擊有多大。
戰爭還沒有爆發的時候,郝東覺與鄧子超就是最好的朋友。當初,談仁皓他們奉命去第五航空聯隊安排訓練任務,郝東覺與鄧子超就認識了,而且兩人志趣相投,很快就成了鐵哥們。那次,郝東覺在演習的時候“劫持”了一架戰鬥機,就有鄧子超在暗中幫他。而隨後,在第一特混艦隊裡,郝東覺最爲照顧的也是鄧子超,兩人經常徹夜探討,還經常一起出去鬼混。雖然後來郝東覺離開了第一特混艦隊,跟隨談仁皓去了戰區司令部,而鄧子超也去了第二特混艦隊,但是兩人的關係並沒有疏遠。
如果說談仁皓是郝東覺的兄弟的話,那麼鄧子超就是郝東覺的另外一夥兄弟。不管是在第五艦隊,還是在後來的第一特混艦隊,郝東覺一直負責艦隊航空作戰,就算他現在是艦隊參謀長,其主要的職責仍然是航空作戰。可以說,郝東覺是最受飛行員愛戴的參謀長,也是與飛行員關係最好的參謀長。
杜興提着瓶烈酒跑了過來,他遲疑了一下,沒有去把酒交給郝東覺,而是朝談仁皓看了過去,很明顯。郝東覺已經快要喝醉了。談仁皓朝杜興點了點頭,既然郝東覺想要喝醉,按就讓他喝醉吧。只要他醒來後能夠恢復正常。就算是破一次例也不算什麼。杜興仍然有點遲疑,不過最後還是把酒瓶放在了郝東覺的旁邊。然後退到了一邊去。
郝東覺拿起了酒瓶,他的手在哆嗦着,連着好幾次都沒有能夠打開瓶蓋。談仁皓走了上去,擰開了瓶蓋。讓談仁皓有點驚訝地是,郝東覺沒有喝。而是把酒灑到了火盆裡。…
“小鄧,當年我們可是說好了的,等戰爭結束後,我們要好好喝上一次。”郝東覺的聲音也在微微顫抖着,“現在,你先走一步,這頓酒是少不了地,兄弟陪你喝!”
火焰猛的竄了起來,在空中要拽着,飄舞着。彷彿是鄧子超在天有靈,聽到了郝東覺地話一樣,火紙的灰燼在空中翻滾着。快速的翻滾着,升上了夜空,然後慢慢的消失了。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一波接一波地傳了過來,彷彿是在回答着郝東覺的苦訴一樣。
“東覺……”談仁皓把住了妹夫的肩膀。”你別太傷心了。”
“不,我沒有傷心。”郝東覺突然轉過了頭來,“實際上,我很爲鄧子超驕傲。”
談仁皓坐在了妹夫的旁邊,他很能理解此時郝東覺的心情,這就如同當初紀曉賓將軍犧牲時,談仁皓自己的感受一樣。
“以前,我還經常跟鄧子超開玩笑。”郝東覺剩下了半瓶酒,然後拿出了香菸。”記得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他跟說我,這小子竟然跟我說,等戰爭結束後,他要到印度去,他要去娶四個老婆,他要生一羣兒子。
這小子,竟然想要娶四個老婆……”
說着說着,郝東覺突然笑了起來。談仁皓沒有笑,他把手巾遞給了妹夫,郝東覺是悲極而笑,淚水就順着他的面狹滾落了下來。
“我當時還問他,你小子一晚上能上幾次?竟然要娶四個老婆,難道不怕照顧不過來,老婆造反嗎?”郝東覺突然轉笑爲哭,“你知道他是怎麼說的嗎?他竟然說:如果哪個老婆敢造反,就把她綁到飛機上,到天上去轉一圈,那肯定是驚險刺激。這個混蛋,竟然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簡直就是個混蛋……”
“東覺,你少喝點。”談仁皓暗歎了口氣。
“我沒醉。”郝東覺丟掉了菸頭,又灌了口酒,立即就被嗆着,然後咳嗽了起來。
談仁皓立即在妹夫的背上拍了幾下,想去搶過郝東覺手上地酒瓶,可郝東覺跟着又喝了起來。
“我們還說好,等戰爭結束了,我們都有兒子了,他要做我兒子的乾爹,教乾兒子開飛機。”郝東覺的神色逐漸平靜了下來,“我也答應做他兒子地乾爹,可是……可是……”
郝東覺再也說不下去了,突然放聲痛哭了起來。”鄧子超,你這個混蛋,你爲什麼要去送死,你爲什麼不知道逃跑,你這個混蛋,你還欠我個乾兒子,你爲什麼不逃跑,爲什麼——”
郝東覺的吼叫聲在夜空中迴盪着,久久不散。
談仁皓站了起來,朝着大海的方向看去。就他所知,鄧子超在犧牲之前沒有結婚,而他只有兩個妹妹,他是家裡唯一的兒子。當初,曾經有人給鄧子超說媒,可他最後拒絕了,也許是想等戰爭結束之後再結婚生子地,可是……
“爲什麼……爲什麼……”郝東覺反覆的問着這個問題,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海灘上安靜了下來,除了海浪聲,還有遠處戰艦上發出的汽笛聲之外,夜晚的海灘安靜得有點讓人發悸。郝東覺大口的灌着烈酒,談仁皓沒有去阻止他。此時談仁皓需要考慮的是不是應該留在艦隊,而不是立即返回海軍司令部,照郝東覺現在這個樣子,恐怕無法指揮艦隊。談仁皓有點後悔,他覺得不應該證明快就把鄧子超陣亡的消息告訴郝東覺,至少應該等到艦隊到達那霸之後,再跟郝東覺談這件事情。
郝東覺將最後一疊紙錢丟進了火盆裡,然後把剩下的烈酒都倒進了火盆裡面,火苗再次竄了起來。在談仁皓的驚訝目光中,郝東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東覺,你要去哪?”見到郝東覺朝碼頭方向走去。談仁皓立即衝上去抓住了他的胳膊。
“去哪?我回艦隊,艦隊明天就要出發了,我要回……回去!”郝東覺明顯喝多了。舌頭有點轉不過來。
“艦隊的事情我去處理。”談仁皓立即把杜興叫了過來,“送參謀長回去休息。別讓人看到了。”
“我沒事,我沒醉,不要你來管,我自己能行!”
“你能個屁!”談仁皓剛轉過頭來,郝東覺就倒在了沙灘上。
杜興立即蹲了下來。用手在郝東覺鼻子上試了一下,然後對談仁皓說道:“將軍,他睡着了。”
“把他扛回去,別讓其他人看到。”談仁皓長出了口氣,“也該睡着了,孃的,灌了十幾瓶啤酒,半瓶白酒,他沒醉纔是怪事!”
這個晚上,郝東覺是睡舒服了。而談仁皓就忙壞了。那些負責夜間補給工作地參謀見到是司令官來安排工作,而不是參謀長來安排工作,也都沒有問什麼。大部分參謀都看到了被杜興扛回來的參謀長,而且也都知道了鄧子超上校陣亡的事情。
忙了一整夜,快天亮的時候,總算是把該處理好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就在談仁皓猶豫着要不要跟海軍司令部聯繫一下。把他返回的時間延遲幾天的時候,郝東覺竟然若無其事地走進了司令艙,而且毫不客氣的拿起談仁皓的茶杯喝了好幾口。
“把我給渴死了,酒真不是個好東西!”郝東覺放下了茶杯,當他看到談仁皓驚訝的目光時,立即笑了起來,“怎麼,不認識我?”
“你沒事了?”談仁皓很是驚訝。
“我有什麼事?”郝東覺反問了一句。”你不是今天上午出發嗎?
怎麼,想跟艦隊一起回那霸?得了吧,你快去趕飛機,艦隊的事情我來處理。”
“你來處理?現在出了下命令出發外,沒有什麼好處理的了。”
“你也知道參謀長不好當了吧?”郝東覺笑着把住了談仁皓的肩膀,“老兄,你也應該多體諒一下參謀長的壓力,是不是?”
談仁皓朝艙室裡的軍官掃了一眼,然後帶着郝東覺走出了司令艙。
“你小子別跟我嬉皮笑臉的,真地沒事了?”
“真的沒事。”郝東覺嚴肅的點了點頭,然後就嘆了口氣,“放心吧,我沒事地,而且鄧子超並沒有白白犧牲,他已經找到了軍人的最後歸宿,而且千千萬萬個如同鄧子超一樣的帝國軍人倒在了戰場上,他們都是在爲帝國作戰,而且正是他們的犧牲,我們才能一步步地走向勝利。現在,我們需要的不是悲哀,而是去完成這千千萬萬個爲個帝國而犧牲的戰友所沒有完成的任務。”
談仁皓有點不敢相信的打量了郝東覺一番,如果這話是校長說出來的,或者是總參謀長說出來的,或者是廖漢翔,顏國忠說出來的,哪怕是常薦新說出來的,不管是誰說出來的,他都不會感到驚訝,只有郝東覺說出這樣的話,讓他感到很驚訝。
“怎麼,不認識你妹夫了?”郝東覺也朝談仁皓看了過來,“你別意味我一天嘻嘻哈哈的,就不知道這些大道理了。實際上,這些問題我早就想到了。”
“什麼時候想到的?”
“老雷受傷的時候,我就想到了。”郝東覺長出了口氣,“雖然我一直希望,我們每一個人都能夠見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刻,但是這裡是戰場,在戰場上,沒有將軍與士兵的分別,不管是誰,只要置身於戰場,那就都有危險。我們都是軍人,在戰爭中,軍人的最高使命就是用自己的犧牲去兌現我們曾經宣誓的那條誓言,去完成我們的使命,就算代價是付出自己的生命,軍人也不會因此而退縮。如果需要犧牲的話,我相信,所有的帝國軍人都會挺身而出,而如同鄧子超這類爲帝國做出犧牲的軍人,我們應該記住他們,而且繼續堅持走下去,獲得最後的勝利,讓他們的犧牲變得最有價值。而這就是我們現在的任務,也是所有帝國軍人的任務。”
談仁皓笑了起來,在這一刻,他對郝東覺的看法改變了很多。如果說在此之前,談仁皓還有所擔心的話,那就是擔心郝東覺還不夠成熟,這也是爲什麼他當初沒有盡力推薦郝東覺去擔任第五特混艦隊司令官的原因。可現在,他知道自己對郝東覺的認識是錯誤的,也許一直就是錯誤的。也許郝東覺一直給人一種嬉皮笑臉,甚至可以說是玩世不恭的印象,可是郝東覺在大問題上是很有把握與分寸的。而且他也一直在這麼做。
談仁皓這時候也回想起了郝東覺這一年多來的表現。在擔任第一特混艦隊參謀長期間,郝東覺的表現可以用優秀來形容,他不但承擔起了艦隊航空作戰的任務,而且還在努力的拓展自己的知識範圍,學習航海,炮戰等各方面的基礎知識。郝東覺也在不斷的加強着自己的能力,顯然,他不但是一名優秀的艦隊參謀長,也可能能夠成爲一名優秀的艦隊司令官!
“看着我發什麼呆?”
談仁皓一愣,然後笑着搖了搖頭。”你沒事就好,我也應該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去機場就行了。”談仁皓在妹夫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準時率領艦隊出發,也許我們很快就能在那霸見面的,有沒有什麼要我幫你帶給清漣的?”
“沒事,我到了那霸會給她打電話的。”郝東覺笑着點了點頭,“那我就不多送了,一路上小心。
“你也一樣,一路上小心,別把艦隊給我搞丟了!”
來到碼頭上,坐上吉普車去機場的時候,談仁皓這才笑了起來。在雷少卿,郝東覺,常薦新這三人中,談仁皓一直覺得郝東覺是最聰明,也是悟性最高的一個。以前,郝東覺欠缺兩樣東西,一是航海方面的基礎知識,二是穩重的個性。現在,這兩個問題都解決了,而且最爲重要的是,郝東覺已經不再那麼玩世不恭,開始認真了起來。也許,這正是談仁皓最願意看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