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美人殷勤問棋典

曼陀羅而不是曼荼羅。

曼荼羅是此刻正在大威天朝號上鬼魅般出沒的神秘道場,而曼陀羅卻是一種花。

佛光之花。《妙法蓮華經》雲,佛成道時,天雨此花,以爲供養。摩訶曼陀羅則是曼陀羅花中最美、最具力量者。又可譯作天曼陀羅。

然而此時此刻看到這三個字,相思心中還是不由一震:這兩種西天之物,是偶然近名,還是有着某種神秘的聯繫?

這時,楊逸之用手輕輕一推,偌大兩扇石門竟徐徐打開了。

某種柔軟的東西從地宮裡飄揚而出。楊逸之揮袖拂開,裡邊竟掛着一張及地的錦帷。幽風一吹,濃重的脂粉香伴着地底的腐敗氣息一起撲面而來。

地宮裡燈光很弱,卻恰好能讓人看清附近的陳設。

地宮裡居然倚壁而建着三層木質樓閣。宇室十分精美,紫帳珠簾,脈脈垂光;花枝雕欄,盈盈繚繞。南面的牆上掛着一幅當朝才子唐寅的仕女圖,兩旁一副對聯:“傳紅葉於南北東西,心隨流水;系赤繩於趙錢孫李,情屬飛花”,橫着四個大字:“萬花待選”。四面也掛幾幅名人題詠。四周爐煙嫋嫋而起,倒將這森羅之境也點染出無限春意來。

卓王孫道:“這應當是萬花樓的原貌了。看來這一夜移樓之言也並非全妄。卻不知這位曼陀羅仙子何時才肯下樓賜見?”

他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從樓上傳來:“女子妝容不整,禮不見客。賤妾盥洗未竟,還請幾位稍侯。”聲音略有些冷漠,也不如蘭葩那樣一聞之下便可銷魂,卻自有一種奇異的魅力。——一種彷彿來自死亡的魅惑。

樓上隱隱有水聲傳來。

古墓之中竟有佳人沐浴,不知又是何等風情?

樓上的門輕聲開了。淹沒在黑暗中的無數只燭臺星辰般突然亮起,這座陰沉沉的唐時地宮頓時籠罩在一片輝煌的燈火中。

時光恍如猛然倒轉,這古老沉朽的地宮已恢復成爲當年的華麗宮殿。

而古墓中沉睡的曼陀羅仙子也已甦醒,她一身盛唐華裳,緩緩從樓梯頂涉極而下。

她酥胸半坦,高盤的雲髻上斜插着一朵曼陀羅花,曼陀羅花的顏色和她的衣服一樣紅,就如同在鮮血中染過。

她懷中抱着箜篌——半張箜篌。

蜀桐曲木已經殘了,一頭還留着燒灼過的痕跡,二十三絃中十一根已經斷開,宛如被人折斷的手臂,無力的在空中漂浮。

她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摩着懷中的箜篌,臉上帶着一種高傲而又冷漠的微笑,深深注目衆人。

而看到她的時候,相思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她的那張美麗的面孔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就算在她微微冷笑的時候,明亮的眸子中也還帶着少女特有的天真與任性,彷彿就是大明宮中某位嬌縱而美麗的小公主,在千年沉睡之後被突然驚醒,懷抱着當年的樂器,高傲而又好奇的看着衆人。

卓王孫道:“你就是曼陀羅?”

她微微一笑,春水般的嫵媚遊絲一般從她的笑意中化開,飄飄嫋嫋,無處不在。只這一笑,她的整張臉立刻變化了,變得成熟而嫵媚,如同一個風華絕代的名妓,眼波的每一絲輕動,都可以將人送下美色的煉獄。

她輕輕道:“是摩訶曼陀羅。”

聽到這幾個字時,相思心頭一震,她打量着眼前這個女人,卻始終猜不透她真實的年齡。她喃喃問道:“你……你就住在這裡?”

曼陀羅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伸手一指身後的房間,道:“不是,我住在屋子裡。”

相思還想問什麼,曼陀羅已將目光移向卓王孫兩人,柔聲道:“難道兩位來這裡的目的,是隻願意站在大廳裡麼?”鶯聲婉轉,言語中更帶上了種說不出的誘惑。

還不待兩人回答,曼陀羅又笑道:“兩位到底是誰願意和我到內室一聚?當然——”她突然輕笑出聲,身姿也愈發媚人:“只要兩位願意,一起進來也一樣。”

她居然如此直接。相思一皺眉,沒想到真有一種女人能從容轉換於公主與妓女之間,更難得的是從她臉上看不出一絲做作。

不過,也許這樣的女人就更加誘人。

相思不由擡頭去看卓王孫和楊逸之的表情。曼陀羅輕輕掩口笑道:“這位姑娘莫不是也想進來?只要姑娘出得起纏頭,就算是女人也無妨。”

相思臉上一紅,再也說不出話來。

卓王孫揮手示意她退開。

曼陀羅轉而注視卓王孫,道:“那麼公子你呢?春宵苦短,若再推遲下去,豈不辜負這番風月?”

卓王孫微笑道:“姑娘的這番風月雖好,就怕到時在下付不起這一夜之資。”

曼陀羅又微笑道:“付不付得起,卻總要等我開個價錢。”

卓王孫道:“你要什麼?”

曼陀羅道:“要公子幫忙解一局棋。如果解出來了,公子就是這裡的主人。”她伸出手指輕輕摩挲着箜篌,道:“主人的意思,就是說公子不僅來去自由,而且——”她擡頭凝視着卓王孫,輕輕道:“而且我也是公子的奴隸。”

四周的燭光妖媚而柔和,宛如夢幻。這種時刻這樣的話從一個絕色美人的口中講出來,的確是非常誘人的。

卓王孫還未回答,她扶着樓欄換了一下姿勢,輕嘆了一聲:“不過,如果公子解不出來,就只有永遠留在這裡陪我了。反正地下也寂寞得很,多了幾位這般有趣的人物,總是要好過許多。”

留到這裡?相思心中一沉,擡頭看去,頭頂陰沉的巨石和周圍雕龍刻風的樓閣極不協調的拼合在一起,如同女主人陰晴不定的言詞。

卓王孫微笑道:“那麼你看我能不能解出來?”

曼陀羅低着頭用袖子託了托腮,一瞬間臉上又流露出少女的天真來,她搖搖頭道:“這個我卻猜不着了。要不然——幾位一起進去,每個人都試試?”她說完這句話忍不住輕笑出聲,話外之意卻已不言而喻。

相思臉上又已經紅了。卓王孫居然毫不客氣的道:“我們正是要一起進去,而且還不止。”

這次輪到曼陀羅臉色陡變了,她訝然道:“還有誰?”

“我。”一陣冷香從門口傳來,地宮內沉沉死氣和脂粉濃香都悄然退去。來人宛如暗夜中的第一縷月光,突然照臨在大殿內。

卓王孫笑道:“殿下果然還是來了。”

小晏也微笑道:“兩位相邀,豈敢不來?只是卻讓在下一番好找。”

一路狂風暴雨,又從狹窄的墓道中搜索而來,而他淡紫色的衣衫依舊如此整潔,甚至連一滴雨水都沒有沾染。

曼陀羅目不轉睛的看着他,臉上漸漸恢復了動人的微笑,而且笑得比剛纔還要甜。她輕聲道:“既然這樣,幾位就請一起進來吧。”

入了內室,房內陳設愈發華麗雅緻,瑤窗篆拂,錦廉珠懸,還有無數翡翠珠玉,就隨意的堆在屋角,其中每一樣都足以眩花人的眼睛。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一處——房間正中矗立着一張很大的石桌,桌上布着半局棋。

說是半局棋,不是因爲它沒有下完,而是因爲它只有白子,沒有黑子。

這些白子卻不是普通的棋子。每一顆棋子上還築着一個美人雕像。

赤裸的雕像。

那些雕像加上棋子底座都不足一寸高,密密麻麻擺滿了棋枰,正好擺成一局殘棋。其它的棋子還未擺上棋枰,就用一根根緋紅的絲線繫住腳踝,倒懸在一旁的黑木架上。架子頂端燃着一支暗紅的蠟燭,血紅的火光下,那些雕像宴樂歡飲,或坐或立,栩栩如生。只是她們手中的器具都不見了,只保持着空空的姿態。

有的似在抱彈琵琶,有的似要舉杯暢飲,有的甚至還笑吐香舌,輕擡柳腰,似乎還在和無形的情人云雨歡會。

——這不由讓人想起,傳說中萬花谷底那片屍體道場,竟和這棋局一模一樣。

萬花谷中所有的屍體都不翼而飛,難道……相思猛然想到什麼,她搶一步上前,向棋枰伸出手去,卻又頓在了半空。她臉色蒼白,猶豫了良久,終於一咬牙抓起其中一個。

她的手猛地一顫,觸手冰涼而堅硬。看來這些只是用羊脂玉雕刻而成的塑像,只不過特別精巧逼真而已。

相思鬆了一口氣,注視着手中的塑像。

塑像上的女子似乎正在寬衣,她一手挽起自己的長髮,一手向纖腰探去,似乎在解着看不見的羅帶,臉上的微笑依舊嫵媚無比。

相思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突然,她觸電一般將雕像丟開,臉色頓時蒼白如紙——那雙如絲的媚眼中,竟然還有神光在脈脈流動!

難道這滿枰的雕像,真的是真人屍體被用法術縮小而成?

她越是害怕,越忍不住要看,這次她發現雕塑底座上刻着兩個字:“海棠”。

曼陀羅輕嘆一聲,道:“我本以爲只有男人才對這局棋感興趣,想不到姑娘你也一樣。”

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氣,道:“萬花樓的姑娘都是你殺的?”

曼陀羅在棋枰對面那張寬大的胡牀上坐下,悠然道:“是。”她回答得如此痛快,彷彿根本不是在講一樁罪惡的事。

相思注視着她,憤怒漸漸取代了恐懼。她顫聲道:“你將這些無辜的人殺了,還把她們臨死前的樣子做成雕像,擺在自己房中日夜相對,難道你是沒有心肝的人麼?”她深深吸了口氣,又看了棋枰幾眼,眼中已經充滿怒意。

曼陀羅靜靜的看着她,良久才長嘆了一聲:“我的心肝,你又怎會明白。”

相思冷笑道:“怎會明白你這樣的瘋子?”

曼陀羅在胡牀上舒展了一下腰肢,凝視着相思,輕聲道:“世人生來就要受苦。”

相思道:“於是你就可以眼睜睜看着他們受苦,連眼淚都不爲他們淌一滴,還要製造更多的苦難?”

曼陀羅道:“拯救世人的方式有很多種,慈悲之淚有時是沒用的。”她嘆息一聲,道:“你知道阿底提的傳說麼?”

相思頓了頓,道:“死神阿底提?”

曼陀羅道:“她也是大梵天的女兒,一位美麗而善良的女神,卻無可奈何的要掌管死亡。每一次她看到人們受苦而死,她就會忍不住爲世人流下傷心的眼淚。然而世人還是悲哀的死去。有一天,她再也無法忍受,問梵天爲什麼偏偏是她要散佈這六界厭棄的死亡。你知道諸神之父梵天是怎麼回答她的麼?”

相思沒有出聲,曼陀羅嫣然一笑,自己講下去:“梵天說,有生就有死,這是輪迴的法則。神要維護世界的運行,就必須承擔它的法則。最後梵天告訴她,死神是不能流淚的,因爲她每一滴同情之淚都會在世間散佈瘟疫和新的死亡。於是從此這位女神就盡力不讓自己流淚。”曼陀羅嘆息道:“最平凡的人在面對痛苦的時候都有流淚的權力,然而她卻沒有。她掌管着,同時也經受着天地間最終的苦難。”

她緩緩轉過頭對相思一笑,那笑容清純得宛如來自天界,沒有一點世俗的雜質:“同樣是拯救苦難,爲什麼你能理解觀世音的慈悲之淚,卻不能理解阿底提呢?而且——”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說不出的蒼涼:“觀世音置身淨土世界,受萬民膜拜,而阿底提卻生活在地獄黑暗之中,承受着世人無知的咒罵,怨恨,你說,她們誰更偉大?”

相思一怔,一時想不到反駁的方法,忍不住向卓王孫看去,卻發現小晏雙中泠泠清光竟一直注視着自己,不由全身一凜。

她匆匆回過頭,深深吸氣道:“就算阿底提是職責所在,可這和你殺人有什麼關係?”

曼陀羅的身子微微後仰,眼中的神光深邃而傲慢:“因爲我,就是死神阿底提在人間的化身!”

她的話雖荒謬無比,但語氣中卻帶有讓人無法辯駁的力量,相思一時卻不知如何對答。

曼陀羅支起身,走到相思跟前,將滾落在地上的“海棠”拾起來,輕輕放回棋枰上。她的動作溫柔而仔細,彷彿是一位在深閨中刺繡的少女。

刺繡的卻是一幅詭異的歡喜道場。

她轉過身,眸子中又凝聚起誘人的媚笑:“只顧說話,竟然冷落了客人,不如我爲幾位公子演奏一曲,就當賠罪。”

卓王孫微笑道:“有勞了。”

她紅衣一揚,已退回胡牀上,將半張箜篌豎抱於懷,兩手輕輕扶住琴絃。她微笑道:“這張箜篌是唐代的古物,一位皇姓樂師曾用它演奏過。據說此弦一動,神鬼夜泣。”

卓王孫道:“莫不是李憑?”

曼陀羅笑道:“公子好眼力。”她坐直了身體,輕整衣衫,神色也變得肅穆,突然雙手一撥,一曲高亢的絃音頓時充滿了整個地宮。

相思皺了皺眉,她萬萬想不到有樂師竟會作出這樣一首曲子。一首幾乎完全不成調的曲子。

也許是少了十一弦的緣故,這支曲子變得說不出的古怪。彷彿只是一堆音符散碎的堆砌着,旋律高低迴環,跳躍不定,音節之間似乎毫無關聯。

然而細聽下去,又可以覺察到這凌亂的曲調隱隱透出一種濃厚的殺伐之意。宛如遠古戰場,征戰不休。操吳戈而披犀甲,車錯轂而短兵接。枹擊鼓鳴,天地怨怒,神鬼號哭。

曼陀羅兩眼直視着前方,雙手輪撥越來越快,嘴裡反覆念着一些詞句,似乎正是李賀的《李憑箜篌引》: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

秋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溼寒兔。

猛然間十二條弦絲同時發出一聲哀鳴,樂聲和詩意一起在極高處猝然中斷。宛如一個在山顛不倦旋舞的舞者,瘋狂燃燒的生命終於到了盡頭,隨着天空中飄落的殘葉一起轟然墜地。

四周沉寂無聲,萬籟俱靜。

曼陀羅懷抱箜篌,對諸人頷首微笑,道:“這就是我要的一夜之資。諸位中可有人解出來了?”

難道這首怪誕之曲,就是她開出的夜資?

能解,則可以成爲地宮的主人;不能,則要永留古墓。

那些支離破碎的音符中難道真的藏着什麼玄機?

人人似乎都還沉浸在詭異的樂聲之中。

曼陀羅臉上掛着一抹譏誚的微笑,緩緩道:“諸位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子時一到,諸位就要留在這裡陪我。其實,我很想大家能留下來。”她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笑得無比燦爛,彷彿是鄰家美麗的小女孩,拉着你的衣袖說,我很想你能留下來。

小晏擡頭瞥了她一眼,目光漸漸移到那盤殘棋上,沉聲道:“是棋譜?”

曼陀羅臉色微變,隨即又笑道:“這位公子既然聽出來了,就請幫我解開此局如何?”

小晏輕輕搖頭,目光又移回相思身上,道:“高手在側,怎容我班門弄斧?你剛纔所奏之曲,將前九十七手棋意藏於音符之中,鬱公子又豈能不知?知而不言或許只是覺得此局已瞭然於心,無須出手而已。”

卓王孫淡然道:“在下於棋藝之術,幾可謂一無所知,怎堪這句瞭然於心?倒是殿下看來卻似已得正解。”

小晏道微微一笑,道:“然而這位曼陀羅姑娘真正想要留下的人卻是鬱公子。”

相思一怔,回頭去看曼陀羅。曼陀羅似乎被言中了心事,笑容有些僵硬,隨即又坦然道:“正是要請鬱公子解局。”

這句話倒也在卓王孫意料之中。他也不多言,起身來到棋枰前。

曼陀羅微笑道:“白棋的佈局已在桌上,而前九十七手黑棋我已寓於樂曲之中。如果鬱公子沒有記清我可以再彈一次。”

卓王孫淡然道:“不必。”他注視着棋局,似乎在思索什麼。

四周又漸漸沉寂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盤殘棋上。

那些鮮活的裸女羣像在跳躍的燭光下水晶般奕奕生光,似乎漸漸恢復了生命,冰清玉潔的軀體在縱橫交錯的棋局上不住飛舞歡唱,肆無忌憚的挑釁着,也挑逗着。濃重的陰影緊緊跟隨着她們飛揚的姿態,在棋枰上浸出了一灘灘暗紅的血花。

相思只覺眼前漸漸充滿了那些雪白的身體,她們俏笑宛然,嬌喘微微,而她們死亡前一瞬間極度的恐怖與痛苦卻也從這些飄忽的姿態、媚人的笑顏中襲人而來。

相思忍不住合上雙眼,額間頓時一陣刺痛。

這時,卓王孫緩緩從旁邊的支架上解下了一個雕像,正要放上棋枰時,只聽小晏突然喝道:“慢。”

卓王孫回過頭,冷冷看着他,一絲攝人的怒意在他眉宇間一縱即逝。

地宮中頓時充滿了讓人窒息的肅殺之意。

小晏彷彿全然無覺,微笑着對曼陀羅道:“你想用這局棋留下鬱公子,似乎也太簡單了些。”

曼陀羅的笑已經有些勉強:“難道公子心中還有更好的棋局?”

小晏搖頭道:“這一局既然不能,天下也再沒有棋局能夠。”

曼陀羅看着卓王孫剛纔欲放下棋子的地方,神色有些頹然,道:“這樣說我再不能留下鬱公子了?”

小晏微微一笑道:“棋雖不能,棋外之意則可。”

曼陀羅眼睛又亮了起來,道:“何謂棋外之意?”

小晏道:“傳說此局是三皇五帝時,堯爲了遴選下一代聖王而設。當年這九十七手絕棋試遍天下,無人能解。”

曼陀羅道:“這我也知道。相傳大賢許由也曾暗中三試此局而不得,羞愧之下方纔歸隱林泉,終身不問世事。”

小晏道:“然而舜以布衣之身求謁,對棋三日,一子不落。開關之後,堯一見空枰,卻立即將二女下嫁,並禪位於舜。堯一代聖君,其仁如天,其智如神,以棋求賢,意在託付九州。而舜不落一子而得天下,這棋外之意難道不比此局高明瞭許多?”

曼陀羅悚然動容,她本以爲這一局是中原已失傳了幾千年的絕譜。沒想到居然有人比她知道的還要多。

卓王孫蹙眉道:“一子不落?”

小晏悠然道:“不錯,如今鬱公子亦胸懷天下,可曾想過舜是如何一子不落,解開此局的麼?”

卓王孫對局沉吟,手中的棋子在半空中卻再也放不下去。

小晏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他知道只有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才能激起卓王孫的興致,而且看來他想得一點也不錯。

而且不僅是卓王孫,全場的人咀嚼着他這幾句話,似乎都已癡了。

也不至過了多久,相思突然一聲呻吟。她雙手捂住額頭,全身不住顫抖,嘴脣也因痛苦而蒼白。

小晏緩緩起身,注視她道:“果然是你。”

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如蝶一般飄然而起,紫光悄然一閃,瞬間已退到了大門前。

楊逸之喝道:“放開她!”

曼陀羅只覺眼前一花,楊逸之已然追了過去。

曼陀羅臉上的笑容頓時無影無蹤。她雖然早已知道她的這三位客人都是絕世高手,但親眼看到他們顯露輕功的時候仍忍不住悚然動容。

就那麼一瞬間,小晏居然能挾持了相思逃走,而楊逸之在突變之下居然能立刻追去。

世間還有人有這種形如鬼魅的身法,而且還不止一個。

她倒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回頭去看卓王孫。

卓王孫靜靜注視着棋盤,還在思索這棋外之意,彷彿剛纔的一切與他毫無關聯。

就那麼一瞬間,門口突然傳來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巨響,地宮的石門竟已轟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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