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的心情低落。到北京已經一段日子了,自己要辦的事,仍然一點眉目都沒有。眼看身上的錢,越來越少,真不知道是不是放棄尋親,回濟南去算了。金瑣看到紫薇悶悶不樂,就拉着紫薇去逛天橋。
到了天橋,才知道北京的熱鬧。
街道上,市廛櫛比,店鋪鱗次,百藝雜耍俱全。
地攤上,擺着各種各樣的古玩、瓷器、字畫,琳琅滿目,應有盡有。
紫薇、金瑣仍然是女扮男裝。紫薇背上,揹着她那個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包袱。紫薇不時用手勾着包袱的前巾,小心翼翼地保護着。
兩人走着走着,忽然聽到羣衆鬨然叫好的聲音,循聲看去,有一羣人在圍觀着什麼。兩人就好奇地擠進了人羣。
只見,一對勁裝的年輕男女,正在拳來腳去地比畫着。地下插了面錦旗,白底黑字繡着“賣藝葬父”四個字。
那一對男女,一個穿綠衣服,一個穿紅衣服,顯然有些功夫,兩人忽前忽後,忽上忽下,打得虎虎生風。
金瑣忽然拉了紫薇一把,指着說:
“你看你看,那個大鬧婚禮的小燕子也在那兒,你看到沒有?”
紫薇伸頭一看,原來小燕子也在人羣中看熱鬧。兩人眼光接個正着。小燕子愣了一下,認出她們兩個了,不禁衝着她倆咧嘴一笑,紫薇答以一笑。小燕子便掉頭看場中賣藝的兩人。
此時,兩人的賣藝告一段落,兩人收了勢,雙雙站住。男的就對着圍觀的羣衆,團團一揖,用山東口音,對大家說道:
“在下姓柳名青,山東人氏,這是我妹子柳紅。我兄妹倆隨父經商來到貴寶地,不料本錢全部賠光,家父又一病不起,至今沒錢安葬,因此斗膽獻醜,希望各位老爺少爺、姑娘大嬸,發發慈悲,賜家父薄棺一具,以及我兄妹回鄉的路費,大恩大德,我兄妹來生做牛做馬報答各位。”
那個名叫柳紅的姑娘,就眼眶裡蓄滿了淚水,捧着一隻錢鉢向圍觀的羣衆走去。
羣衆看熱鬧看得非常踊躍,到了捐錢的時候,就完全不同了,有的把手藏在衣袖裡不理,有的乾脆掉頭就走。只有少數人肯掏出錢來。
“他們是山東人,跟咱們是同鄉呀!”紫薇轉頭看金瑣,激動地開了口。
金瑣對紫薇搖搖頭,按住紫薇要掏錢包的手。
這時,小燕子忽然躍入場中,拿起一面鑼,敲得哐哐的好大聲。一面敲着,一面對羣衆朗聲地喊着:
“大家看這裡,聽我說句話!俗話說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各位北京城的父老兄弟姐妹大爺大娘們,咱們都是中國人,能看着這位山東老鄉連埋葬老父、回鄉的路費都籌不出來嗎?俗語說,天有什麼雨什麼風的,人家出門在外,碰到這麼可憐的情況,我看不過去,你們大家看得過去嗎?我小燕子沒有錢,家裡窮得答答滴,可是……”她掏呀掏的,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銅板來,丟進柳紅的鉢裡,“有多少,我就捐多少!各位要是剛纔看得不過癮,我小燕子也來獻醜一段,希望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務必讓這山東老鄉早日成行!柳大哥,咱們比畫比畫,請大家批評指教,多多捐錢啊!請!”
小燕子朝柳青抱拳一揖,然後就閃電一般地對柳青一拳打去。
柳青慌忙應戰,兩人拳來腳往,打得比柳紅還好看。小燕子的武功,顯然不如柳青,可是,柳青大概是太感動了,不敢傷到小燕子,難免就顧此失彼。小燕子有意討好觀衆,一忽兒摘了柳青的帽子,一忽兒又把帽子戴到自己頭上,一忽兒又去扯柳青的腰帶,拉柳青的衣領,像個淘氣的孩子,弄得柳青手忙腳亂,應接不暇。
圍觀的羣衆,不禁哈哈大笑。
柳紅趁此機會,捧着錢鉢向衆人走去。
紫薇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掏錢。金瑣急忙提醒她:
“我們剩的那些錢,已經快不夠付房錢了……”
“看在都是山東人的分上,也不能不幫呀!何況,連小燕子都慷慨解囊了,我怎麼能袖手旁觀呢?”紫薇有些激動地說,已經掏出一小錠銀子放入鉢中。
“喏,這個給你!姑娘,我誠心祝福你們兄妹能夠早日回鄉。”
柳紅看到紫薇出手就是銀錠子,不禁一怔,有些不安地看看紫薇,彎腰道謝,便匆匆向前繼續募捐。經過小燕子的起鬨,紫薇的慷慨,羣衆也都感動了,紛紛解囊,錢鉢裡漸漸裝滿。
紫薇和金瑣渾然不知,自己的出手,和背上的包袱已經引起歹徒的注意。有個大漢,一聲不響地蹭到兩人身後,輕巧、熟練地抽出匕首來,割斷紫薇背上包袱的兩端,拿着包袱,轉身就跑。
小燕子和柳青的表演賽正在高潮,小燕子要偷襲柳青,不料卻被柳青揪住褲腰,單手舉在半空中,小燕子嚇得哇哇大叫:
“好漢饒命,我下次不敢了!救命啊!”
衆人哈哈大笑。
小燕子在半空中,忽然看見歹徒偷了紫薇的包袱,正要溜走,不禁放聲大喊:
“哪兒來的小偷!別走!你給我站住!”
小燕子這樣一喊,歹徒拔腿就跑,柳青大吼一聲,用力把小燕子向外一擲,小燕子如紙鷂般飛過衆人的頭頂,落下地,就向歹徒追去。
紫薇這才驚覺,伸手一摸,包袱已經不翼而飛,嚇得魂飛魄散。
“天啊!我的包袱!”
“快點追啊!”金瑣喊着,拉着紫薇,沒命地奔向歹徒的方向。
柳青和柳紅兩兄妹,也顧不得賣藝了,兩人腳不沾塵地也追向小燕子。
紫薇和金瑣,跌跌沖沖地跑了好半天,這纔看到,在一條巷子裡,小燕子、柳青、柳紅三個圍住了歹徒,正打得天翻地覆。小燕子一面打,一面痛罵不已:
“在我面前賣功夫,你簡直瞎了眼!還不給我把包袱放下!”
柳青也破口大罵:
“大膽毛賊,居然敢對我們的客人動手!看掌!”
歹徒哪裡是這三人的對手,被打得七零八落,幾下子,就被小燕子抓住了衣領。
“你要偷要搶,也要看看對象,人家也是出門在外的人,你偷了別人的盤纏,教人怎麼回家?簡直是個下三爛!”
歹徒知道今天栽了,憤憤不平地大嚷:
“大家都是走江湖,怎麼你們可以用騙的,我不可以用偷的?”
“你還有得說?我們是讓人家心甘情願拿出來,你算什麼?”小燕子大喊。
“還不把東西交出來?想送命嗎?”柳青一拳打過去。
“不給你點厲害的瞧瞧,你不服氣,是不是?”柳紅又一拳打過去。
歹徒知道沒戲可唱了,大吼一聲,拋出手中包袱,乘機飛逃而去。
紫薇看着包袱劃過空中,不禁狂奔過去接包袱。
紫薇尚未接到包袱,小燕子已飛掠過去,穩穩地托住包袱,笑嘻嘻地一站。
“姑娘!謝謝你,爲我追回了包袱,如果這些東西丟了,我就活不成了!”紫薇喘着氣,氣急敗壞地說。
“這麼嚴重?裡面有多少金銀珠寶呀?你趕快看看,有沒有被掉包啊?”小燕子挑着眉毛說。
一句話提醒了紫薇和金瑣兩個,立刻緊緊張張地拆開包袱。小燕子好奇地伸頭一看,只見包揪裡還有包袱,層層包裹;紫薇一層層解開,裡面,赫然是一把摺扇和一個畫卷。紫薇見東西好好的,不禁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把字畫緊貼在胸口抱了抱,眼眶都溼了。
“謝天謝地!東西都在!”
小燕子睜大了眼睛。
“搞了半天,你這裡面沒有金銀財寶,只有破字畫,早知道就不幫你追了!費了我們那麼大的勁兒!”
“你不知道,這些可是我們小姐的命,比任何金銀財寶都重要!”金瑣慌忙解釋。
“謝謝你們捐了那麼多銀子,不好意思!現在,幫你們追回字畫,算是回敬吧!”柳紅對紫薇笑了笑。
“好了,東西找回來,就沒事啦。小燕子,咱們還去‘賣藝葬父’呢,還是今天就收工了?”柳青問小燕子。
紫薇這才驚覺,原來三人是一夥的,愕然地看着三人。
“原來……你們不是賣藝葬父,是在演戲?”
小燕子嘻嘻一笑,滿不在乎地說:
“演得不壞吧?我的武功雖然不怎麼樣,我的演技可是一流的!”
紫薇啼笑皆非。
小燕子看看紫薇主僕,見兩人文文弱弱,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不知怎的,就對兩個人有點不放心。她那愛管閒事的個性,和生來的熱情就一起發作了,甩了甩頭,豪氣地說:
“你們住哪裡?我閒着也是閒着,送你們一程!”就轉頭對柳青柳紅揮揮手,“今天不用幹活了,大雜院見!”
當小燕子走進紫薇客棧的房間,忍不住就驚叫:
“哇!住這麼講究的房間,你們一定是有錢人!”
“什麼有錢人,已經快要山窮水盡了。”紫薇嘆口氣,擡頭看着小燕子,
“姑娘,再謝你一次!”
“別姑娘姑娘的亂叫,叫我小燕子就成了。上回你們幫過我,咱們一報還一報,算是扯平了。我走了!”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紫薇喊着,誠摯地看着小燕子,柔聲地說,“爲什麼要騙人呢?賺這種錢,你不會問心有愧嗎?”
“問心有愧?爲什麼要問心有愧?我又演戲給大家看,又表演武術給大家看,還耍寶給大家看,今天還奉送了一場‘捉賊記’,這麼精彩,值得大家付費欣賞吧!”
紫薇見小燕子振振有詞,不禁失笑。
“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的人,騙了別人,好像還很心安理得的樣子!我覺得,你利用大家的同情心,騙取錢財,多少有點不夠光明,我看你和那柳家兄妹,年紀輕輕,又有一身好功夫,爲什麼不做一點正經八百的事?”
“哈!你算什麼女學究,動不動就訓人?我們靠本事賺錢,有什麼不對?”
“騙人就不對。”
“那你們主僕兩個,一天到晚穿着男裝到處晃,不是在騙人嗎?”
紫薇一怔,竟答不出話來。
“活在這個世界上,想要不騙人,實在是不太容易的事!你想想看,你從小到大,沒撒過謊嗎?不可能的!我們本來就生在一個人騙人的世界裡!我知道你是讀過書的大家小姐,可別被那些大道理,弄成一個書呆子!如果你不會騙人,你就會被別人騙!騙人和被騙比起來,還是騙人比較好!嘻嘻!”
紫薇驚異而稀奇地看小燕子。
“哇!你的大道理比我還多!我說一句,你說了好多句!聽起來,好像我還很沒道理似的!”
“道理是一回事,生活是另外一回事!道理可填不飽肚子!”紫薇深深地凝視着小燕子。
“我們萍水相逢,真是有緣。雖然兩次見面,情況都蠻離譜,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對你竟然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好喜歡你的瀟灑,好欣賞你的自由,所以,忍不住就講出心裡的話來了!你不要介意,我覺得你這種過日子的方式,實在有些旁門左道!爲什麼不去找個工作做呢?”
“找工作?你說得容易!到哪兒去找?柳青柳紅也找過,要不就被人當奴才,要不就被人當把戲,受氣不說,還吃不飽,穿不暖!再說,我們那大雜院裡,住了一院子老老小小,都是無依無靠的可憐人,如果我們不照顧他們,他們靠誰去?”小燕子聳聳肩,看着紫薇,“沒辦法!你說那個什麼門?什麼道?”
“旁門左道!”紫薇一愣,接口。
“旁門左道?哈!我學了一個新詞!這個門和道大概不是好門道,可好歹還能混點錢,咱們雖然騙得大家掏腰包,並沒有強迫誰一定要拿出來!你知道嗎?有錢做好事的人,都不是沒飯吃的人!比起我們那個大雜院,就強太多了!”
“你那個大雜院,住了好多無家可歸的人呀?”紫薇聽得一愣一愣的。
“可不是嗎?大家常常餓肚子,生了病,也沒錢治,好可憐啊!上個月,季老奶奶就在沒錢買藥的情況下,悽悽慘慘地走了。”
“哦!”
“算了,別說了,說了你也不懂的!”
“不,我懂,我全都懂!”
“你懂什麼?你有爹有娘,有吃有穿,還有丫頭侍候,你根本就是不知道人間疾苦,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知道挨餓受凍是什麼滋味的千金大小姐。”
紫薇嘆了口氣。
“我雖然沒有挨餓受凍,可是,我娘死了,我逼不得已,離鄉背井,千里迢迢來北京找我爹,爹沒找着,卻到處碰釘子,受人氣……幾乎已經走投無路了,我也有我的辛酸啊!”
“你說什麼?你不是偷偷帶着丫頭溜出來玩,玩膩了就要回家的大小姐?”
紫薇苦笑搖頭。
“我早就沒有家了,你要我回哪去?”
小燕子懷疑地盯着紫薇看,又看看金瑣。
金瑣忍不住插嘴了。
“我們小姐,是來北京尋親的!離開濟南的時候,已經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把房子賣了,纔有路費來北京!誰知道一走就走了半年,現在,路費都快要完了,如果再找不到她爹,就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小燕子同情地看着紫薇。
“原來,你也沒有娘,又找不着爹……唉!比我也差不了多少!我是連爹孃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到處流浪着長大的!”
紫薇和小燕子,彼此深深互視,都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之感。
“北京城可大着呢,要找個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你爹到底住哪兒?你有譜沒有?”小燕子問。
紫薇猶豫了一下,想說什麼,金瑣深怕紫薇在一個衝動之下,說出天大的秘密,就急忙接口說:
“當然有一些線索,只是失散的時間太久,找起來要費一點工夫!恐怕還不是短時間辦得到的。”
小燕子立刻豪氣地一笑。
“如果用得着我,我一定全力幫忙,打聽人和事,我還有點辦法……不過,都是‘旁門左道’的辦法喲!我住在柳樹坡狗尾巴衚衕十二號,一個大雜院裡,有事,儘管找我!”就伸手給紫薇,“我的名字你已經知道啦!小燕子!你呢?”
紫薇好感動,將小燕子的手緊緊一握。
“我姓夏,名叫紫薇,就是紫薇花那個紫薇!”
“好美的名字,人和名字一樣美!”
“你還不是!”
小燕子大笑,紫薇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完了,兩人彼此看着看着,雖然出身不同,背景不同,受的教養更是完全不同,兩人之間,竟然閃耀出一種神奇的友誼。人間,這種“神奇”,是所有故事的原動力,是人與人之間最微妙最可貴的東西。
紫薇就這樣認識了小燕子,改變了兩個女子以後的命運。
紫薇和小燕子第三次見面,是在狗尾巴衚衕的大雜院裡。
那天,紫薇特地來到大雜院,拜訪小燕子。在一羣孩子的包圍下,在柳青柳紅的驚訝中,小燕子從房間裡奔出來,拉着紫薇的手樂不可支。
“找不着你爹,所以來找我了?需要我的‘旁門左道’來幫忙,是不是?”小燕子嘰裡呱啦地喊着。
金瑣插嘴了:
“我們小姐不是來求助的,是來‘助人’的!”
“啊?”小燕子不解。
紫薇笑笑,從懷裡拿出一個錢袋,塞進小燕子的手裡,誠擎地說:
“這兒是幾錠碎銀子,我湊合出來的!上次聽你說,這兒好多人都沒飯吃,沒錢看病,心裡一直很難過……可惜我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沒辦法多拿出什麼來,盡一點點自己的力量而已,你收着!給大夥兒用!”
小燕子驚愕極了,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紫薇。
“你上次不是說,你也快走投無路了嗎?你哪兒來的錢?”
“小姐把太太留給她的一對翡翠耳環和翡翠鐲子,都給賣了。”金瑣說。
柳青、柳紅不相信地看着紫薇。
“你把你娘給你的紀念品給賣了?”
“反正我也用不着!擱在身上挺礙事的,我整天跑來跑去的,都不知道藏在哪兒好。說不定哪一天,就被小偷偷走,或者,被強盜搶走!賣了反而乾淨。”紫薇笑笑說。
小燕子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紫薇。
“我從沒有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你是絕無僅有的了!難道……你不怕,我是裝窮來騙你的?”
紫薇看看院子裡的老人和孩子。
“我知道你不是騙我的。”
小燕子太感動了。從小,她無父無母,成長的過程,充滿了苦難和艱辛,這是第一次,她遇到這麼“高貴”的人,對她沒有輕視,只有信任。這使她整顆心都熱騰騰起來,一把握住紫薇的手,她就熱情洋溢地喊道:
“我看,你乾脆搬到我這兒來,和我一起住吧!”
“搬到這兒來?”紫薇一怔。
“怎麼?你嫌這地方太破爛,配不上你大小姐的身份?”
“你又來了,我跟你說過,我現在的情況還不如你呢,你至少還有這麼個地方住,還有好多朋友做伴,我是什麼都沒有!”
“那麼,你還猶豫什麼?搬過來算了!我這裡雖然簡陋,但是還寬敞,多你們兩個人絕不成問題!你不是說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見到你爹嗎?現在,你把你娘給你的首飾也賣了,住客棧每天要錢,你還夠撐多久?再說,那個客桟里人來人往,複雜得很!我看你們兩個一點心機都沒有,搞不好被人騙去賣了,都說不定!”
紫薇失笑了。
“……哪有那麼笨?又不是傻瓜,怎麼會被人騙去賣了呢?”
小燕子拼命點頭。
“會會會!我看就會!你瞧,對於一個從不認識的賊,你都把貼身家當拿出來了,你不知道我一天到晚在騙人嗎?你這麼天真,怎麼從濟南走到北京的,我都奇怪得很,應該老早就出事了!”
“你把人心想象得
太壞了!你看,你對我還不是一點都不瞭解,就邀我來家裡住,可見,人間處處有溫情呢!”紫薇笑着說。
“我不同!我是江湖豪傑,你碰到我,是你命裡遇到貴人啦!”
“是!”紫薇更是笑。
“說了半天,你到底要怎樣呢?還要住客棧?”
紫薇挑起眉毛,乾脆地說:
“當然搬過來,和我的‘貴人’一起住啦!”
就這樣,紫薇和金瑣,也搬進了大雜院,成爲大雜院裡,三教九流裡的另一類人物,成爲小燕子的好友、知己和姐妹。
一個月以後,紫薇和小燕子就在大雜院中,誠誠懇懇地燒了香,拜天拜地,結爲姐妹。金瑣、柳青、柳紅和大雜院裡的孩童們、老人們全是見證。
小燕子跪在香案前,對着天空說了一大串話:
“天上的玉皇大帝,地下的閻王菩薩,還有柳青柳紅金瑣和所有看得見我們、看不見我們的人,還有貓兒狗兒鳥兒老鼠蛐蛐兒……各種動物昆蟲,還有花兒樹兒雲兒月兒……你們都是我小燕子的見證,我今天和夏紫薇結爲姐妹,從今天起,有好吃的一起吃,有好穿的一起穿,和親姐妹一模一樣,如果違背誓言,會被亂刀砍死!五馬分屍!”
小燕子說完後,清澈的雙眸看着紫薇。
“紫薇,該你了!”
紫薇誠心誠意地也拜了八拜。
“蒼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夏紫薇和小燕子……”紫薇頓了頓,轉頭看小燕子,“小燕子,你姓什麼?”
小燕子皺皺眉頭。
“小時候,我被一個尼姑庵收養,我的師傅說,我好像姓江,可是無法確定!到底姓什麼,我真的不知道!”
紫薇心中一陣惻然。
“那你今年多大了?幾月生的?”
“我只知道我是壬戌年生的,今年十八歲,幾月就不清楚了。”
“我也是壬戌年生的!我的生日是八月初二,那麼,我們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呢?”
“當然我是姐姐,你是妹妹!你是八月初二生,我就算是八月初一生的好了!”小燕子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可以這樣‘算是’嗎?”紫薇怔着。
“當然可以!我決定了,我就是八月初一生的!沒錯!”小燕子直點頭。
於是,紫薇虔誠焚香,拜了再拜,誠心誠意地說道: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夏紫薇和小燕子情投意合,結爲姐妹!從今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患難扶持,歡樂與共!不論未來彼此的命運如何,遭遇如何,永遠不離不棄!如違此誓,天神共厭!”
紫薇說完,兩人便虔誠地拜倒於地,對天磕頭。
結拜完了,紫薇看着小燕子,溫柔地說:
“小燕子,現在我們是姐妹了,以後別人問你姓什麼,你不要再說不確定,不知道!我姓夏,你也跟我姓夏吧。”
小燕子感動得落淚了,用力地一點頭。
“夏,好極了!夏天的紫薇花,夏天的小燕子!好!從今以後,我有姓了!我姓夏!我有生日了,我是八月初一生的!我有親人了,就是你!”
兩個姑娘含淚互視,心裡都被溫柔漲滿了。
旁觀的人,也都深深地感動了。
紫薇和小燕子結拜的當晚,紫薇就向小燕子全盤托出了自己的大秘密。
桌上,攤着紫薇那從不離身的包袱。包袱裡,一把畫着荷花、題着詞的摺扇,攤開着。另外,那個畫卷也打開了,畫着一幅“煙雨圖”。
紫薇鄭重地開了口:
“小燕子,我有一個秘密,一定要告訴你!你看這把摺扇,上面有一首詩,我念給你聽。”就一字一字地念着:
雨後荷花承恩露,滿城春色映朝陽;大明湖上風光好,泰嶽峰高聖澤長。
小燕子仔細地看着扇面,看得一頭霧水。
“這可把我給考住了!畫,我還看得懂,是一枝荷花!這字嗎?寫得這樣鬼畫符似的,我就不知道寫的是什麼了。”
紫薇慌忙接口:
“你不認得沒關係!我只是要給你看看這把摺扇和那個畫卷,都是我爹親自畫的,上面的詩,是我爹親自題的!摺扇上面這枝荷花和詩,暗嵌着我孃的名字,我娘,名夏雨荷!”
紫薇說着,便指着那畫卷的題詞,念着:
“辛酉年秋,大明湖畔,煙雨濛濛,畫此手卷,聊供雨荷清賞。你看,這是畫給我孃的。”又指着下款,“這是我爹的簽名!”她看了看小燕子,壓低嗓音,慎重已極地輕輕念道,“寶曆繪於辛酉年十月!這兒還有我爹的印鑑!印鑑上刻的是長春居士。”小燕子專注地聽着,仔細地看着,聽得也糊里糊塗,看得也糊里糊塗。
“原來這些是你爹的手跡!你爹名字叫寶曆?”
“噓!聲音小一點!”
小燕子困惑極了,瞪了紫薇一眼。
“你幹嗎神秘兮兮的?你和你爹到底是怎麼失散的呢?失散多久了呢?”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爹!我想,我爹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個我。”
“啊,怎麼會呢?難道你爹和你娘成親就分開了?”
“我爹和我娘從來沒有成過親!”
“啊?難道……你爹和你娘,是……私訂終身?”
“也不完全是這樣,我外公和外婆當時是知道的,我想,他們心裡想成全這件事,甚至是希望發生這件事的!我外公當時在濟南,是個秀才,聽說,那天,我爹爲了避雨,纔到我家小坐,這一坐,就遇到了我娘,後來小坐就變成小住。小住之後,我爹回北京,答應我娘,三個月之內,接我娘來北京。可是,我爹的諾言沒有兌現,他大概回到了北京,就忘掉了我娘!”
小燕子聽得義憤填膺。
“豈有此理!這癡心女子負心漢,是永遠不變的故事!你外公怎麼不找他呢?”
“我外公有自己的驕傲,一氣就病死了!我外婆是婦道人家,沒有主意。過了幾年,也去世了!我娘未婚生女,當然不容於親友,心裡一直慪着氣,跟誰都不來往,也從來不告訴我有關我的身世。直到去年,她臨終的時候,才把一切告訴我,要我到北京來找我爹!”
小燕子氣得哇哇大叫:
“算了!這樣的爹,你還找他幹什麼?他如果有情有義,就不會讓你娘這樣委委屈屈地過一輩子!十八年來對你們母女管都不管,問都不問,就算他會畫兩筆畫,會作幾首詩,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你認了吧!這樣的爹,根本不可原諒,不要找了!就當他根本不存在!”
紫薇眼睛溼了,酸楚地說:
“可是,我娘愛了他一生,臨終的時候,再三叮囑我,一定要找到我爹,問他一句:還記得大明湖邊的夏雨荷嗎?”
“你娘太傻了!他當然不記得了,記得,還會不回來嗎?這種話,你不用問了!搞了半天,你和我還真是一樣苦命,原來你這個夏是跟你娘姓,你爹姓什麼,你大概也搞不清楚!”
紫薇瞪着小燕子,用力點點頭,清清楚楚地說:
“我搞得清楚!他姓‘愛新覺羅’!”
小燕子大吃一驚,這才驚叫出來:
“什麼?愛新覺羅?他是滿人?是皇室?難道是個貝勒?是個親王?”
紫薇指着畫卷上的簽名,說:
“你知道,寶曆兩個字代表什麼?寶是寶親王,歷是弘曆!你總不會不知道,咱們萬歲爺名字是‘弘曆’,在登基以前,是‘寶親王’!”
“什麼?你說什麼?”小燕子一面大叫,一面抓起摺扇細看。
紫薇對小燕子深深點頭。
“不錯!如果我孃的故事是真的,如果這些墨寶是真的……我爹,他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
小燕子這一驚非同小可,手裡的摺扇砰的一聲落地。
紫薇急忙拾起扇子,又吹又擦的,心痛極了。
小燕子瞪着紫薇,看了好半天,又砰的一聲,倒上牀去。
“天啊!我居然和一個格格拜了把子!天啊!”
紫薇慌忙奔過去,矇住她的嘴。
“拜託拜託,不要叫!當心給人聽到!”
小燕子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對紫薇看來看去。
“你這個爹……來頭未免太大了,原來你找樑大人,就爲了想見皇上。”
紫薇拼命點頭。
“後來,我知道他是個貪官,就沒有再找他了!”
“可是……你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什麼門路都沒有,怎麼可能進宮?怎麼可能見到他呢?”
“就是嘛!所以我都沒轍了,如果是隻小燕子,能飛進宮就好了!”
小燕子認真地沉思起來。
“如果你進不了宮,就只有等皇上出宮……”
紫薇大震,眼中亮出光彩。
“皇上出宮?他會出宮?”
“當然!他是一個最愛出宮的皇帝。”
紫薇看着小燕子,深深地吸了口氣,整個臉龐都發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