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上午的巳時還沒過半,幾乎等同閒職的漢軍樂府令陳宗正就已經辦完了當天的所有公務,象往常一樣的閒了下來無事可幹,見他無聊,部下倒是好心建議他召集漢軍樂府裡的唯一一支舞隊演練舞蹈,既打發時間,又順便檢查一下舞女們平時的練習情況——當然也順便欣賞一下舞女們的婀娜身姿和漂亮臉蛋。
確實無聊,又不想徹底當一個米蟲俸祿小偷,陳宗正一度想要答應,然而轉念一想之後,陳宗正卻搖了搖頭,說道:“改天吧,本官今天家裡有些事情,想先回去,改天再排練舞蹈吧。”
陳宗正當然沒有說實話,他家裡並沒有事需要他回去親自處理,陳宗正只是突然想起,今天恰好是子嬰能夠出門到藥市親自採購藥物和向民間醫工交流醫術的日子,又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他時刻思念的末代秦王子嬰,所以陳宗正才臨時做出決定,打算再去遠遠偷看幾眼自己心目中真正的大秦之主。
樂府是項康爲了敷衍禮儀和收集保存民間樂章而保留的清水衙門,因爲太過不夠重要的緣故,爲了節約錢糧開支,項康乾脆連樂府丞這個職位都沒有設立,身爲樂府令的陳宗正當然也就能夠在這一畝三分地上獨自做主,所以陳宗正也只是隨意吩咐安排了一下工作,然後就先行歸家更換便裝,儘量做了一些化裝,領了自己一個信得過的僕人趕往上次與子嬰見面的市肆等候。
…………
“哎喲,太無聊了。”
也是湊巧,陳宗正出門前往市肆的時候,漢軍雜號將軍章平的家中,事實上的國舅爺章直先是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發出了一聲無聊到極點的抱怨,然後又咂巴着嘴盤算,“今天沒有差事,去那裡打發時間呢?射獵?快中午了,去也玩不了多久。要不到女閭(妓院)去耍耍?時間太早,如果被老翁知道,少不得又要捱罵,算了吧。”
琢磨間,章直心念一動間,也突然想起了今天恰好是子嬰能夠出門的日子,還馬上生出了這麼一個念頭,暗道:“要不去悄悄看一看?如果有機會抓到那個逆賊的真憑實據,本公子不但可以立下大功,以後也可以公開我的身份了,再加上荇妹那層關係,想不飛黃騰達都難啊。”
有了這個念頭,正着急立功表忠的章直也沒猶豫,馬上就換了一身平常百姓的裝束,找了一個藉口獨自出門,在上司並沒有要求參與的情況下,自行趕來了子嬰每次出門都必到的那個咸陽最大藥市。
…………
再來看一看陳宗正這邊的情況,順利到得目的地時,因爲天氣突然轉好的緣故,咸陽最大的這個藥市明顯要比平時熱鬧一些,到處可見從關中各地趕來的藥商在市肆中買藥賣藥,商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各種各樣的交談聲音也隨處可聞,受溫度影響,一些商販夥計還在市肆裡生起了許多篝火取暖,爲了省事還把一些賣不出去的草藥殘渣也倒進火中,弄得本就藥味瀰漫的市肆更是草藥味道刺鼻。
汲取了上一次的教訓,陳宗正先是故意向藥商買了一些羌地產的枸杞,還有可以調味或者充飢的大棗,裝出了是來買藥的模樣,然後纔在市肆裡隨意找了一堆篝火,站到旁邊一邊烤火取暖,一邊耐心等候子嬰到來。
在這個期間,陳宗正當然也有留心他此前發現的那個神秘藥攤,還是在看到那個藥攤一切如故之後,攤主也還是原來的人,陳宗正才放下心來,知道子嬰和外界聯絡的這條渠道沒有被漢軍發現,仍然還在保持正常運轉。
“小心,雖然不知道你是誰,可是爲了大王,你一定要小心保重,千萬不能讓逆賊發現你。”
陳宗正心裡正暗暗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角的餘光卻突然看到了一個依稀熟悉的身影,再仔細看清楚那人的模樣時,陳宗正不但趕緊低下頭去,還稍微轉身背對那人,因爲陳宗正已經清楚認出,那個身影不是別人,正是此前曾經兩次糾纏試探過他的章直章公子,害怕又被居心叵測的章直纏住,陳宗正當然不願和他見面。
除此之外,陳宗正心裡還多少奇怪,暗道:“他怎麼又來了?上次他來這裡是找我,這次是來幹什麼?難道他知道我來了這裡?”
還好,火堆旁人多,行人來往不斷,章直似乎並沒有發現陳宗正的到來,東張西望着逐漸走進了市集深處,陳宗正悄悄鬆了口氣,本想乘機遠離章直,然而腳步剛動間,陳宗正卻又覺得不妥,暗暗盤算道:“不行,今天恰好是大王出門的日子,這個居心不良的小豎子又故意穿成了這樣來這裡,搞不好就是衝着大王來的,我如果不防着點他,這個小豎子如果搞出了什麼事,只怕會對大王不利。”
仍然還是湊巧,陳宗正的目光移動間,又恰好看到了自己帶來的心腹僕人,而更湊巧的是,這個僕人還正好不是陳宗正上次帶來在這裡和章直見面的僕人,被章直認出來的可能很小,陳宗正心中暗喜,忙附到了僕人的耳邊,指着章直的背影低聲吩咐道:“你去跟着那個人,看看他在這裡做什麼說什麼,如果有什麼發現,馬上就過來向我稟報。一會我在市集的西南角那邊等你。記住,小心別被他發現。”
僕人答應,趕緊悄悄跟上了章直,陳宗正則耐心等到章直走遠,然後才背對着他行向市集的西南角,一邊繼續潛伏在人羣中,一邊等待僕人回來答覆和子嬰到來。
章直這邊,雖然也臨陣磨槍接受了一些細作眼線的培訓,但因爲這一次不是出門和上線聯繫的緣故,用不着害怕被人跟蹤發現,章直的警惕性自然大爲降低,所以也楞是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悄悄跟上,一個勁的只是在人羣中亂竄,尋找可能已經提前到來的子嬰,還有其他的可疑情況。
也還別說,章直還真有收穫,隨意亂轉間,章直的眼睛也是突然一亮,無意中看到了一個自己在董述身邊見過的同僚,忙快步迎了上去打招呼,說道:“範大兄,真巧啊,你也來這裡買藥?”
被章直稱爲範大兄的同僚扭頭,看到章直後先是臉色微微一變,然後馬上裝出了一副親切笑容,說道:“王兄弟,是你啊,快快,跟我走,帶你去看藥去。”
言罷,範大兄拉起章直就往人多的地方走,然後還是在走到了一輛無人看管牛車的旁邊後,範大兄才極沒好氣的低聲喝問道:“你怎麼來了?我記得,董領軍沒叫你參加這次的行動啊?”
“是沒叫我,我自己來的。”章直嬉皮笑臉的回答道:“閒得無聊,又知道今天是那個逆賊出門的日子,所以就過來看一看,看有沒有什麼意外發現。”
“章公子,算小人拜託你了,快回去吧。”範大兄趕緊說道:“我們今天的行動非常關鍵,你又是負責出面和逆賊聯絡的人,如果被逆賊的人把你給認了出來,我們搞不好就會得前功盡棄。”
“不會。”章直畢竟沒有太多經驗,隨口就說道:“逆賊那邊就王明匹夫認識我,我已經確認過了,他沒來。”
“章公子,小人求你了,別壞我們的大事。”範大兄憤怒下聲音有些提高,說道:“王明匹夫認識你,就等於他那一邊的暴秦餘孽全部都認識你,你敢擔保你不會被他們的人發現?還有,市集上這麼多人,你敢擔保王明匹夫真的不……,別說話!”
說到這裡時,範大兄突然打住,一邊要求章直閉上嘴巴,一邊無比警惕的回頭去看一個突然走近自己和章直的陌生人,也還好,那陌生人只是從他和章直的身邊走過,手裡還拎着兩包乾荷葉包着的藥材,範大兄這才鬆了口氣,忙又向章直低聲問道:“見過這個人沒有?”
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沒有什麼印象,章直搖了搖頭,範大兄又鬆了口氣,這才繼續說道:“章公子,求你了,快回去吧,別誤了我們今天的大事。”
見範大兄再三催促,章直無奈,也只好點頭答應,然而就在章直準備離開的時候,市集門前人頭涌動間,範大兄和章直都十分熟悉的子嬰馬車恰好來到了這個市集,範大兄見了叫苦,也只好改口說道:“來不及了,這個時候走你更容易被發現,自己想辦法儘量藏進人羣,千萬不要被逆賊的人發現,去買些藥拿在手裡,爭取不要讓人注意到你。”
章直趕緊點頭,還真的隨便找了一個藥攤糟蹋項康給他的俸祿,範大兄也趕緊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低聲着抱怨着章直的沒有經驗,小心注意子嬰等人的一舉一動。
這個時候,子嬰也已經在韓談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踏足到了曾經全部屬於他的咸陽土地上,自願追隨子嬰隱居的前秦宮廷小丑袁旃也和以前一樣,一進市集就表演各種雜耍和可笑動作譁衆取寵,而與前幾次不同的是,爲了掩人耳目,子嬰這次還特意把自己的侍醫舒文也帶來了藥市,讓他陪着自己挑選藥材和向民間醫工討教醫術。
在這一刻,無數雙眼睛當然都集中到了子嬰一行人的身上,陳宗正更是立即就淚花模糊了眼睛,情緒過於激動間,陳宗正竟然還忘了自己要在這裡等待跟蹤章直的僕人答覆,下意識就擡步走向了子嬰等人所在的方向,想要在更近距離裡看清楚子嬰現在的模樣。
子嬰的神情也和以往一樣溫和敦厚,領着精通醫術的舒文在市集上一邊隨意走動看藥,一邊有說有笑和舒文討論更種醫術,由漢軍方面安排給他的幾個隨從也亦步亦趨,小心跟隨在他的左右,靠雜耍逗笑吃飯的袁旃則照例負責吸引眼球,和子嬰一起掩護一直不聲不響的韓談存在。
爲了避免引起懷疑,子嬰等人當然沒有急着靠近那個神秘藥攤,還有意無意的儘量避免過早靠近那個神秘藥攤,陳宗正也因此得以躲藏在人羣之中,抹着眼角悄悄偷看子嬰,心裡也和上一次一樣不斷呼喚,“大王,臣下在這裡,臣下就在這裡啊!臣下勸你投降,真的不是臣下賣主求榮,是臣下爲了讓你保住性命,留住東山再起的機會,所以才那麼做的啊!”
仍然還是湊巧,悄悄尾隨着子嬰等人隨意走動間,陳宗正再一次在一個帶蓬藥攤的背後,突然看到了章直那張熟悉的面孔,再趕緊低頭時,陳宗正也猛然想起之前的事,暗道:“糟了,我怎麼忘了派人跟蹤他的事?”
想到這點,又注意到自己的僕人沒有在章直身邊,同時害怕距離過近會被章直髮現,陳宗正只能是趕緊悄悄溜回了與僕人約定的位置,結果到得市集的西南角時,僕人還真的已經在那裡東張西望,看到陳宗正終於回來,僕人忙迎了上來,低聲說道:“大人,你到那裡去了,叫小人好找。”
“剛纔有點事走開了。”陳宗正隨意回答,又隨口問道:“有沒有什麼發現?”
“回稟大人,那人和另外一個男人在市集上偶遇,還有跑到了沒人的地方單獨說話。”僕人低聲回答道。
“說了什麼?”陳宗正趕緊問道。
“距離太遠,他們又太小心,沒聽到詳細。”僕人如實回答道:“小人只是隱約聽到了他們罵什麼王明匹夫,好象還有暴秦餘孽這幾個字,然後小人就被他們發現了,好在小人馬上走開,應該沒有被他們察覺在故意偷聽。”
“王明匹夫?暴秦餘孽?!”陳宗正這一驚非同小可,忙追問道:“確認沒有聽錯,他們真的在罵王明匹夫?暴秦餘孽?”
“回稟大人,應該沒有聽錯。”僕人答道:“小人也就聽清楚了這幾個字。”
“爲什麼?”陳宗正徹底呆住,在心裡驚叫道:“章直小豎子,爲什麼在罵王大兄是匹夫?爲什麼會象關外的逆賊一樣,罵什麼暴秦餘孽?這個小豎子上一次不是說,他是一個沒有忘記大秦的關中秦人,還認識許多要幫大王復國的熱血秦人嗎?爲什麼還說出這樣的話?還有,他們無緣無故的,爲什麼會罵起了王明王御丞?”
回憶起了章直之前兩次糾纏自己的前後經過,又聯想起王明上次也和自己一樣,提前收到消息來這裡等候子嬰,還有王明絕對還忠於子嬰這點,陳宗正不由頓時就有一種如墜冰窖的感覺。再接着,幾乎是下意識的,陳宗正又向自己的僕人吩咐道:“把你跟蹤他的情況,仔細告訴我,越詳細越好。”
僕人應諾,趕緊又回憶着把自己跟蹤章直的情況對陳宗正仔細說了,而當他說到那位範大兄把章直叫做王兄弟的時候,陳宗正又趕緊打斷他,問道:“你聽清楚了,那個陌生男子,是叫他王兄弟?”
“大人,聽清楚了,那人說得很大聲,小的絕對不會聽錯。”僕人自信的回答道。
“他明明姓章,那人爲什麼要叫他王兄弟?”
陳宗正的心裡更是起疑,再聯想到漢軍也有可能派遣眼線秘密監視子嬰等人這點,陳宗正的心裡自然更是打鼓,暗暗說道:“如果這個人是漢賊的眼線,章直小豎子還和他在一起罵什麼暴秦餘孽,那豈不是說,章直這個小豎子,其實也是漢賊的人?如果真是這樣,章直小豎子前兩次來策動我復國,還要我介紹能夠和大王取得聯繫的人,就……,很可能是一個陷阱!”
憑藉各種細節推理,得出了這個危險結論後,陳宗正除了全身微微顫抖之外,又馬上在心裡說道:“不行,不管冒什麼樣的風險,我都要向大王發出警告,提醒大王防着這個小豎子!不然的話,不但我們大秦忠臣一個都跑不了,大王本人也會受到牽連!”
陳宗正也有這個機會提前向子嬰等人發出警告,當他重新回到子嬰一行人所在的附近時,正好子嬰等人也已經走到了那個神秘藥攤的附近,乘着子嬰拿着一味罕見草藥向舒文請教藥性藥理的機會,身穿便服的韓談還悄悄的離開了子嬰等人身邊,有意無意的靠近了那個神秘藥攤……
“機會!”陳宗正心中大喜,暗道:“韓中令絕對可以信得過,也一定知道大王的真正情況,我只要把情況告訴他,他一定會馬上明白!”
注意到韓談的不止陳宗正一個,在人羣中東躲西藏間,章直恰好也來到了這片區域,還甚是機警的注意到悄悄離開子嬰身邊的韓談,也即便不認識韓談,就馬上生出了疑心,暗道:“看穿着,這個匹夫,應該不是我們漢軍的人,他故意走遠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