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項莊一行人追上的西楚軍敗兵,真的是劉老三的隊伍,劉老三本人和他的幾個沛縣小夥伴還有韓信,也全部都在這股數量近五百人的敗兵隊伍裡。
也和項莊懷疑的一樣,劉老三一行人確實是在項莊無意中發現的偏僻渡口淌水渡過了泗水,擺脫的漢軍騎兵追擊。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被漢軍騎兵攆着屁股追砍到了留縣附近後,最先率軍逃命的劉老三假意命令麾下敗兵在留縣渡口搶渡逃命,然後也不出劉老三所料,他的麾下敗兵纔剛開始渡河,西楚軍著名老滑頭丁固就帶着更多的敗兵逃到了現場,還衝到碼頭上和劉老三的軍隊搶奪船隻,劉老三便乘亂帶着一部分親信軍隊繼續南逃,藏進了東南面的密林之中,留下西楚軍敗兵大隊在留縣渡口擋槍眼,吸引漢軍追兵的火力。
然後也果不其然,不過片刻時間,灌嬰和楊喜率領的漢軍騎兵就追殺到了現場,嚇得還沒有來得及渡過泗水的西楚軍敗兵大隊趕緊繼續南逃,吸引了漢軍騎兵的注意力,也牽着漢軍騎兵大步南下,對這一帶地形瞭如指掌的劉老三則耐心等到了漢軍騎兵南下遠去了之後,才帶着自己的親信隊伍匆匆趕到了十里鋪附近的偏僻渡口,迅速淌過泗水南下,成功甩脫了漢軍追兵。
項莊後來發現的那個亭舍也是劉老三的軍隊洗劫的,而且早在洗劫亭舍之前,劉老三就已經收起了自己的旗幟,還藏在自己的親兵中沒有親自參與洗劫,以免與沛縣近在咫尺的留縣百姓認出自己向漢軍告密,讓漢軍知道了自己的去向。期間有幾個重傷的士卒因爲實在走不了路,也被劉老三讓自己的沛縣小夥伴滅了口,把屍體扔進路邊的溝渠用雜草暫時掩埋。
還是在艱難熬過了當天晚上後,沒有看到有什麼漢軍隊伍從北追來,劉老三才知道自己度過了最艱難的一關,但是劉老三當然還是不敢放心,僅僅只休息了半個晚上,黎明時就趕緊帶着剩下的敗兵南下,繼續向彭城的方向逃命。
劉老三的謹慎和姦猾還不止如此,事實上就在他即將被項莊等人無意中追上時,劉老三都還在盤算回到了彭城後,是否應該亮出身份進城休整?
心裡逐漸有了主意的時候,項莊也帶着他的十幾個親兵追到了劉老三隊伍的身後,因爲項莊等人數量不多,又穿着西楚軍的軍衣,劉老三便也沒有怎麼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隨便安排了一個信得過的沛縣同鄉回頭去和項莊等人交涉,瞭解項莊等人的身份,然後轉向曹參說道:“管牢的,到了彭城以後,我們暫時不要進城,我也不露面藏在軍隊裡,你負責進城去聯繫,想辦法儘快見到蕭何,讓他給我們多送一些糧草、軍需和傷藥,還有做好隨時出城和我們一起往南跑的準備。”
“爲什麼?”曹參有些奇怪的問道。
“你沒長腦子?”劉老三沒好氣的呵斥了一句,然後才說道:“我們的主力肯定已經完了,就算項羽那個豎子能夠活着逃回彭城,他們項家人也一定會勸他向漢賊求和,他只要動搖或者答應,都肯定會把我拿下,準備獻給項康那個小奸賊換取和談。他如果死在了戰場上,那更不用說,留守彭城的項家人肯定會馬上投降項康奸賊,也更會把我拿下交給項康奸賊。”
“所以我是絕對不能冒險露面,更不能進城了。”劉老三嘆了口氣,說道:“除非是項羽那個豎子活着逃回了彭城,還決定繼續南逃去淮南、江東重整旗鼓,我纔敢去和他見面歸隊。否則我就只能是趕緊往南跑了,還必須得跑得越遠越好。”
“沛公,那我們再以後怎麼辦?”夏侯嬰問道。
“先去淮南,後過長江,隱姓埋名看有沒有機會從頭開始。”劉老三面無表情的說道:“如果沒有機會,就到嶺南去投奔趙佗,總之項康那個奸賊絕對不會容下我,我也不能留在他的地盤上等死。”
“淮南、江東和嶺南都是偏遠瘴煙之地,人口稀少,錢糧單薄,沛公你到了那裡,即便有機會重頭開始,恐怕也很難再有什麼大的作爲。”
旁邊的韓信開口,說道:“沛公爲什麼不考慮一下北面的匈奴?聽說現在的匈奴單于雄才大略,已經兼併了許多的草原部落,麾下不但兵馬衆多,軍隊還普遍驍勇善戰,沛公你又無比熟悉中原情況,到了那裡,肯定很有希望得到匈奴單于的重用,靠匈奴幫忙重新再來,怎麼都比去投奔趙佗要強得多。”
劉老三沉默,半晌才說道:“我是中原人,趙佗也是中原人,我去投奔他心安理得,但匈奴單于是塞外夷狄,非我族類,我如果去投奔他,幫着他入寇中原,禍害我的中原同族,那我就連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了。”
韓信的表情明顯變得有些驚奇,看着劉老三就好象有些不認識一樣,劉老三明白韓信的心思,便笑了笑,說道:“是不是笑我迂腐?在這一點上,我願意迂腐,當年暴秦滅趙,趙王父子寧可一死一降也不向匈奴蠻夷借兵,我難道連他們都不如?原來我也笑過他們沒這個腦子,可是後來我帶着戍卒到邊疆去修長城後,親眼看到了匈奴蠻夷如何殘害我們中原人,我就馬上變得佩服他們了。”
韓信再無話說,還垂下了頭若有所思,然後又過了片刻,之前被劉老三派去和北面來人聯繫的曹無傷,也打馬小跑回到了劉老三的面前,向劉老三抱拳奏道:“啓稟沛公,北面來的是季布和他的親兵。”
“是季布?”劉老三這一驚非同小可,驚訝說道:“他突圍出來了?我們大王怎麼樣,有沒有突圍出來?”
“沛公恕罪,小人剛纔沒問。”曹無傷如實說道:“季將軍只是請你稍微等一等,他馬上就過來和你見面。”
“你告訴他我在這裡?”劉老三的臉色一變,也頓時後悔自己剛纔沒能早點下定決心,沒有吩咐曹無傷不許泄露自己的身份。
“小人說了。”曹無傷點頭說道:“季將軍的親兵問了這事,小的就馬上告訴了他。”
因爲之前自己沒有命令曹無傷保密的緣故,賞罰還算分明的劉老三當然也沒責怪曹無傷,稍微盤算後,劉老三還很快就轉怒爲喜,說道:“季布沒事,這個匹夫一向把面子信義看得比命還重要,又一直都看不起項康奸賊,還因爲在金雞嶺突圍的事,和主張向漢賊求和的項莊小豎子翻了臉,我只要向他說明原因,他一定會幫我保密,說不定還會幫我們往南跑。”
信得過季布一諾千金的爲人,劉老三也馬上就拿定了主意,向旁邊的幾個沛縣小夥伴說道:“快走,和我一起去迎接季布去,見面後多說些好話,先把他在路上捧好了再說。”
“去迎接季布?”曹無傷心中一動,突然隱約明白了北面來人的目的,也立即在心裡說道:“其他情況不能說,這是一個機會,無論如何要試一試,了不起就是挨一頓罵,我一時大意,劉季匹夫不可能爲了這件事殺了我。如果北面真是漢王的人,我就再用不着陪着這個匹夫一路南逃了。”
心中迅速拿定了主意,曹無傷便也閉上了嘴巴,不但故意沒有向劉老三稟報自己發現的可疑情況,還不動聲色的尾隨到了劉老三等人身後,隨着劉老三和周勃、韓信等人越衆而出,暫時離開劉老三的親信隊伍,主動迎向北面至今無法確認身份的來人……
這個時候,爲了引誘劉老三暫時離開敗兵大隊,項莊等人當然也已經在小跑着向南而來,而當看到幾名騎士回頭北上的時候,藏身在親兵背後的項莊心中當然是狂喜萬分,除了攥緊了手中長矛外,又在心裡暗暗祈禱道:“一定得是那個匹夫,一定得是那個匹夫!”
天遂人願,沒有被電腦手機禍害視力,又向前小跑了一段距離後,當距離南面來人只有六七十步的時候,項莊也終於隱約看到,曾經給自己當過一段時間副手又害得自家兄弟骨肉相殘的劉老三,確實走在南面來人的最前面,還早早就放聲大笑着嚷嚷道:“季將軍,小弟劉季有禮了!”
聽到了劉老三熟悉的聲音,項莊再不猶豫,立即一夾胯下戰馬,低聲厲喝道:“動手!衝!”
上天給了劉老三最後一個機會,項莊和他的親兵剛剛夾馬衝鋒的時候,劉老三身邊的韓信突然大喝道:“沛公!來人有詐!他們身上沒有任何血跡傷痕,絕對不可能是昨天被漢賊包圍的季布和他的親兵!”
吃驚的定睛細看項莊等人,見項莊一行人身上確實沒有任何傷痕血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力斬殺出重圍的人,都已經張開了雙手準備擁抱季布的劉老三先是一驚,然後趕緊勒馬掉頭,大喝道:“快走,回去!”
這個時候,項莊等人即便已經開始了夾馬衝鋒,距離劉老三也至少還有六十步左右的距離,留給劉老三逃命的時間和空間都還十分充足。所以看到劉老三突然掉頭之後,項莊的心裡也頓時一驚,還忍不住叫了一聲苦,“糟了!”
項莊叫苦的時候,發現不對的韓信、周勃、夏侯嬰和曹參等人也已經紛紛掉頭,跟在後面的曹無傷當然也在掉頭,只不過動作稍微慢一些……
“快走!”
迅速掉轉馬頭後,劉老三大吼一聲,夾馬就往自己的親信隊伍衝,而與此同時,項莊也已經從親兵背後衝出,緊攥着長矛,赤紅着眼睛放聲大吼,“匹夫!休走!”
嘴上吼出了全力,可是因爲距離的關係,項莊的心裡還是十分明白,自己得手的希望其實微乎其微,只要劉老三搶先一步逃進西楚軍人羣,自己不但再沒有任何機會爲兄弟手足報仇,還極有可能被劉老三的親信反過來幹掉!
戰場保命大師的祖宗劉老三當然也十分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除了夾馬之外,劉老三還重重揮動馬鞭,催動戰馬以最快速度前進,可是當劉老三即將與跟在後方的曹無傷擦肩而過時,讓劉老三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他的沛縣同鄉,跟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心腹舊部曹無傷,竟然掄動長矛,對着他的胸膛重重橫砸!
“啊!”
沒有高橋馬鞍和馬鐙固定身體,又是在高速衝鋒中被長矛砸到胸膛和手臂,饒是劉老三騎術已經十分了得了,也在措手不及中被曹無傷的長矛砸得直接摔下了戰馬,也頓時發出了一聲難以置信的慘叫!
這一刻,正在高速衝來的項莊瞪大了眼睛,也在這一刻壓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已經在夾馬南逃的曹參、周勃和夏侯嬰等人同樣如此,曹無傷的族兄曹參還馬上發出了一聲怒吼,“曹無傷,你——!”
曹無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立即又挺起長矛,對着摔下戰馬的劉老三當胸攢刺,劉老三別無選擇,只能是忍着全身劇疼,馬上一個懶驢打滾躲開曹無傷的長矛,還一口氣滾出氣了好幾步遠,然後又以讓人不敢相信的速度飛快爬起身來,撒腿就往南跑。
“沛公!”
周勃和夏侯嬰二人驚呼勒馬,趕緊衝過來保護劉老三,曹參則紅着眼睛挺矛刺向了自己的族弟曹無傷,咆哮道:“匹夫,你好大的膽子!”
“我是漢王的人!”曹無傷終於吼出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一邊挺矛與族兄格殺,一邊吼叫道:“阿兄,投降吧!我在漢王面前保你不死!”
對劉老三忠心到了極點的曹參當然沒有接受族弟的好意,紅着眼睛只是與曹無傷瘋狂對刺,也暫時攔住了與劉老三距離最近的曹無傷。後面的西楚軍敗兵人羣看到情況不對,也趕緊飛奔上來接應劉老三等人。
戰馬的衝鋒速度當然遠比人的雙腿爲快,不過片刻時間,驚喜萬分的項莊就已經衝到了劉老三的身後近處,周勃和夏侯嬰紅着眼睛迎來阻擋,項莊卻只是稍一招架,馬上就讓自己的親兵暫時纏住周勃和夏侯嬰二人,然後繼續策馬衝向快步逃向西楚軍人羣的劉老三。而此時此刻,項莊距離劉老三已經只剩下了不到十步的距離,劉老三卻距離他的親信隊伍士卒最近者,都還有超過三十步的距離……
風聲在項莊的耳邊呼嘯,西楚軍敗兵人羣的怒吼驚叫也隨着風聲傳來,可是項莊卻完全的充耳不聞,手中長矛早已平擡舉起,一雙噴火怒目,也一直都緊緊盯着劉老三的背心……
一步,兩步,距離越來越近,終於衝到了劉老三的背後一步距離內後,項莊手裡的長矛也如電刺出,帶着對劉老三的切齒痛恨,也帶着對犧牲同族兄弟的思念,將鋒利的長矛奮力刺進了劉老三的背心……
“啊——!”
鮮血飛濺,長矛穿胸而過,劉老三再次發出了一聲慘叫,也下意識的回頭去看敵人,而當看清楚捅穿自己胸膛的人竟然是項莊後,劉老三也頓時全身一震,立即就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後果。項莊卻是面無表情,重重抽回已經洞穿了劉老三胸膛的長矛,在高速衝鋒中劃了一個弧形,頭也不回的衝向了來路,然後還是到了這個時候,熱淚才涌出了項莊的雙眼,喃喃說道:“阿弟,我給你們報仇了。”
項莊頭也不回的向來路沖走了,他的親兵和曹無傷也迅速脫離戰場,快馬加鞭的去追項莊,曹參、周勃和夏侯嬰等人也不追趕,只是趕緊跳下戰馬,衝到已經摔倒在地上的劉老三面前查看情況,然而讓曹參和周勃等人絕望的是,劉老三的胸膛上不但已經被刺出了一個透明窟窿,還是傷到了心臟要害,已經沒有任何搶救回來的希望。
生命的最後時刻,再也沒有機會改名叫做劉邦的劉季手捂傷口,臉上竟然還露出了平時經常保持的灑脫笑容,咳着鮮血笑道:“果然還是沒有躲掉這一天,我欠他們項家兄弟的,該有這個下場。”
“沛公——!”
曹參和周勃等人一起慘嘶哭喊,劉老三卻是笑容依舊,咳着血說道:“別哭了,你們沒欠項家兄弟,把我的腦袋砍下來,拿着去向項康投降吧,他的仁慈也不完全是裝出來的,會……,會給你們留……,留一條活命。你們……,你們跟了我這……,這麼多年,我的腦袋,算是答謝你們的……,謝……,謝禮了……。”
艱難說完了這句話,劉老三的腦袋一歪,在另外一個歷史層面上,喪命在了原本應該被迫放他一條生路的項莊手裡。
“沛公————!”
曹參、夏侯嬰、周勃和無數的劉老三親信士卒絕望哭喊,遠處的韓信卻是在馬上一動不動,聆聽着衆人的哭喊和凜冽的風聲,韓信突然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後策動戰馬,孤零零的一個人行向遠方,走得不是很快,卻越走越遠,越行越遠……
近一個月後,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再一次拿着釣杆出現在了淮陰的淮水旁邊,獨自一人坐在岸旁的青石上釣魚,過往的路人中有人認出了他,好奇問道:“咦,你不是那個什麼王孫嗎?聽說你去投軍當官了,怎麼又回來釣魚了?”
“淮陰的魚好吃,想吃了,所以就回來了。”那高大男子面無表情,淡淡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