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彪皺了皺眉。
天子的語氣很溫和,但話語中透出的意思卻咄咄逼人,讓人很不自在。
劉協的口氣更加溫和。“楊公,和武人講道理,要用他們聽得懂的話,你說是吧?”
楊彪沉默不語。
天子這句話說得很婉轉,但意思也很明白。
溝通之所以不暢,和他們對楊奉的態度有很大關係,尤其是他本人。
楊奉想攀附弘農楊氏,一向對他恭敬有加,但他卻一直沒給楊奉好臉色,拒之於千里之外。
“陛下……”楊彪欲言又止。
劉協擺擺手。“三公者,朝廷之肱股。如今大漢垂危,朕年幼無知,才淺德薄,更須仰仗諸公。楊公德高望重,爲三公之首,輔朕多年,多有襄益,朕,感激不盡。”
楊彪嚇了一跳,連忙深施一禮。“陛下言重了,臣不敢當。臣食君祿,爲君分憂,乃應盡之責。未能輔佐陛下脫困,受窘於匹夫,是臣失職。臣慚愧,懇請陛下降詔,免臣官爵,以儆效尤。”
劉協打量着楊彪,哭笑不得。
這老滑頭,好狠啊。我這纔開口,你就請辭,不僅要辭官,還要退還爵位?
我真要免了你的官爵,以後還有誰願意替我賣命?
“楊公請辭,是覺得大漢天命將盡,決定入南山隱居,還是……”
劉協故意拖長了聲音,似笑非笑地看着楊彪。
楊彪愕然,擡起頭,雙目直勾勾地劉協。
劉協含笑,平靜地看着楊彪。
你會以退爲進,我就不會順水推舟?
懟人嘛,扣帽子嘛,我擅長。
尤其是對付你這種愛惜羽毛的君子。
片刻之後,楊彪反應過來,撩起衣襬,跪倒在地。“陛下,臣世受國恩,爵列臨晉,官居太尉,誓與朝廷共進退。”
劉協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楊彪。“楊公一門忠烈,朕是信得過的。不過,朕有一件事,想和楊公商量,可能還要委屈楊公一二。”
“請陛下吩咐。”楊彪朗聲道。
劉協微微頜首,楊彪不愧是老臣,識得輕重。縱使他要求楊彪主動向楊奉示好,爲大局考慮,楊彪也不會拒絕。
但他不能這麼幹,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楊彪去做。
“朕相信楊公的眼光,段煨不反,但張濟卻難以揣度,隨時可能與李傕、郭汜聯合,一旦張濟阻於陝縣,李傕、郭汜由西而來,奈何?”
楊彪濃眉緊皺,既意外,又無奈。
天子的擔心絕非杞人憂天,這也是他最擔心的局面,只是找不到解決之道。
“朕想請楊公走一趟,向段煨宣示朝廷的心意,請他對楊奉等人的挑釁保持克制,免得衝突加劇,親者痛,仇者快。萬一張濟不臣,有段煨爲援,至少不會腹背受敵。”
楊彪深以爲然。“陛下所言甚是,臣願往。”
“還有,若賈詡也在段煨營中,請他來見朕。”
“賈詡?”楊彪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劉協。“陛下,賈詡來了華陰?”
劉協點點頭,卻不多作解釋。
按照歷史記載,賈詡現在應該離開了李傕,暫居段煨營中。不過段煨多疑,並不能對賈詡推心置腹。賈詡心知肚明,所以一直在尋找下家。只是他選擇的餘地有限,後來選擇張濟、張繡也是無奈之舉,眼下只能寄寓段煨軍中。
這可是真正的頂級謀士,沒有道理不收爲己用。
如果文有賈詡出謀劃策,武有楊奉、段煨衝鋒陷陣,再加上整頓後的禁軍,擊敗李傕、郭汜就不再是一句空話,有了一絲實現的可能。
楊彪本想問天子從何處得到消息,想了想,又放棄了。
說了幾句閒話,楊彪退下,立刻準備去見段煨。
劉協繼續習武。
過了一會兒,兩個虎賁郎,一個羽林郎走了上來,爲首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漢子,身材修長,步履矯健。走到劉協面前,躬身一拜。
“虎賁郎史阿,見過陛下。”
跟在他身後兩人也上前行禮,分別報上姓名,分別是虎賁王昌、羽林郭武。
劉協眉頭微皺。“虎賁、羽林之中能戰者就你們幾個?”
史阿等人面面相覷。王越遲疑了一下,上前說道:“護衛天子,自然要精挑細選,鄧君謹慎些也是應該的。且虎賁、羽林人數本不多,一時抽調太多,空缺難補,有礙朝廷威儀。”
看看王越等人的臉色,有點明白了。
不是虎賁、羽林的確廢物多,選不出能用的人,就是鄧泉敷衍他,軟抵抗。
“也是,寧缺勿濫。”劉協笑了一聲,示意王越安排他們演武,同時派人去請執金吾伏完。
鄧泉陽奉陰違,他就從伏完下手。
伏完不僅是皇后伏壽的父親,還是一個純粹的書生,不僅不好武事,對做官都沒什麼興趣。他沒有鄧泉那麼強烈的地盤意識,不會拒絕他的挑選。
王越讓史阿與王昌、郭武分別過招,自己則在一旁爲劉協解說。
不得不說,鄧泉雖有敷衍的意思,這幾個人卻是真正的好手。不僅刀法好,矛戟、弓弩都有相當的水準,尤其是羽林郎郭武,騎術精湛,能左右射,更擅長持矛衝殺,簡直是個全才。
考校過武藝,又問過出身、履歷,劉協任命他們爲侍郎,常侍左右。
他考慮着,過幾天,等熟悉了之後,再找個機會提拔他們爲常侍,或者乾脆將曹丕設立的散騎侍郎、散騎常侍提前用起來。
不過官制的事情比較複雜,還是慎重些爲好。
仔細斟酌了當前的形勢後,劉協決定將重點放在刀法和騎術上。
射箭、矛戟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成的,刀法相對簡單些,防身足矣。騎術則有一定的基礎,至少策馬奔馳沒什麼大問題,再強化訓練一下,揮刀格鬥也是能做得到的。
說幹就幹,在王越等人的陪同下,劉協正式開始馬上皇帝的征戰生涯。
練武的同時,劉協命人將自己的帳篷搬到塬上來。
高處視野好,防守起來也方便。
再者,遠離百官,就算有什麼離經叛道的舉動,也不會被人看見。
鄧泉雖然覺得天子多此一舉,卻也沒有阻止。
作爲光祿勳,他也希望天子住得更高些,既能彰顯天子的尊貴,也方便他安排防務。
一轉眼,半天過去了。
期間伏完來了,劉協卻沒有立刻和他說事,讓他在一旁看着他們習武。
時值初冬,天氣漸涼,劉協卻出了一身臭汗,手臂更是酸得擡不起來。
但他心裡卻多了幾分踏實。
漢代的武藝質樸實用,沒那麼多花招,每一式都是爲了克敵制勝而創,練一招就有一招的收穫。王越教得認真,劉協學得更認真,在領悟了技巧後,剩下的就是練習。
不知道是劉協原本的天資就高,還是穿越帶來的福利,他的悟性極好,幾乎上王越稍一點撥,他就能明白其中的關竅。
站在塬上,面對夕陽,遠眺關中,劉協壯懷激烈。
不管最後能不能中興大漢,至少應該全力一戰。
長刀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