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景看着悲傷的,深沉的明沙,心裡略有些窘迫。明明他說得如此感傷,可他的這些過去,悲哀,完全引不起她的共鳴,怎麼辦?
要打斷他麼?她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緩一緩。至少,讓他說完吧!心裡有痛時,說出來,總是會好一些的。以他的身份,想要說出來,大概是很難的。既然說了,那就讓他說個痛快吧。
畢竟小弟想要傾吐心事,她這個身爲老大的,也就免爲其難的聽一聽吧。勾通還是很重要的。
“那個人,是我的親叔叔。我的親步步,居然要殺我。只因爲,我父親沒有給錢讓他還賭債,而給我治了病,所以就恨上了我,恨不得我死了……”
七景不由想到上輩子的鄰居。一覺醒來,一家子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全都成了喪屍。一家五口,父母、兒子、妻子、妹妹……第一天她還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哀慟聲。第二天,他從陽臺上丟下五具屍喪屍體。半年後她又遇到那個鄰劇,他成了一個傭兵小隊的隊長。據說殺起喪屍來,十分勇猛。
“後來,是幽冥閣的老大將我從井裡救了出來。把我帶進幽冥閣,後來成了殺手。殺的人越來越多,明明後來已經不怕了,可卻控制不住,嘴巴停不下來。嘴上不給說,就心裡說……”
七景想了想,道:“幽冥閣的老大來得真巧。”
明沙騰然轉頭看她:“主子知道什麼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好奇怪不是嗎?你說那是破廟,是枯井。唔,我是不知道你們爲什麼會到那裡,但是,既然你叔叔敢在那裡殺人拋屍,應該是十分僻靜的地方吧?”七景皺眉,“我記得,我似乎聽過誰說過,幽冥閣的老大,是有潔癖的。他一個潔癖嚴重患者,去那種地方幹什麼?”|
“啊,對了。”七景又想起一事:“我還聽說。幽冥閣的殺手,全都是孤兒。而且,每一個資質都非常好。你說巧不巧,資質好的孩子,居然全都是孤兒。”
明沙的氣機一瞬間便亂了,兩眼通紅,呼吸紊亂,竟有走火入魔之勢。
七景一看,凝起冰水,兜頭淋下。
“嘶。”明沙被這一冰,果然清醒:“多謝主子。”看了一眼地上的冰水,心中驚歎:主子果然是神仙。
七景擺擺手:“順手罷了。”頓了一下道:“你發現鹽礦,也算大功一件。如此,我放你三個月的假。”
“謝主子。”
“把命帶回來,繼續幫我找東西就行。”
七景又在附近轉了轉。確定四周確無人煙,這纔跟明沙又往西涼城趕。
到西涼城附近,明沙獨自離去。七景回城,方知樂辰回來過一趟。心裡爲這次的錯過而遺憾。
不過,樂辰也留了話來。雖然只有三個字:來見我。但還有一張面具。
七景樂了,也顧不得休息,當即改了裝扮,戴上面具,連夜離去。
她的速度可不如樂辰快,也沒有那麼深的內力。因此,她讓人備了馬,日行千里不在話下。
天明時分,徵西大營已在眼前。
可七景知道,樂辰並不在大營,而在落日城裡。
“教官。”離大營還有幾里路,便遇上了龍翼的人。
“你們爲何在此處?”七景皺眉。
“教官,我們在執行秘密任務。”季南星上前,雖然恭敬,可任務內容,卻並沒有透露。
七景點頭,並不追問:“你們去吧。”
龍翼的人,亦未攔她。頗有些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她的面具也算得上是通行證,一路上,未受半點阻攔。直接進了落日城的城主府。
樂辰正與手下開會,最初討論的是去留問題。
去,自然要往豐城而去。留,卻是要留人在這裡看守。
打下來,就要守住。可樂辰手裡的人數實在有限,留了五千在西涼城,這裡最少又要留五千。接下來,每打下來一座城,便要留下一些人……兵將都要留。等到最後,他可用的兵,還能有多少?
因此,最終不得不引申出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來:徵兵。於是,問題就歪了樓。
徵兵是勢在必行,迫在眉睫之事。但是怎麼徵?往哪徵?
因爲開戰,各處百姓,已經被徵過一回了。如今留守的,全都是老弱婦孺。讓他們,還要怎麼徵?徵了這些人來,又有什麼用?
說到最後,一種悲傷的,低落的氣氛,籠罩了全場。
而樂辰,並沒有去改變這一切。
事實上,他並不着急繼續去攻打下一座城……是的,他不着急。因爲就在昨天,御王爺的兵,居然敗了一戰。而他也得到消息,玄武軍,跟南邊的人結盟了。
事情越來越複雜,而牽扯進來的人越來越多。連京裡,都已經快要維持不住和平的假象了。他的那些兄弟們,個個蠢蠢欲動着……此時的他,當真是急不得了。
他需要休生養息,也需要增加兵源。
這些人哪裡來?自然是民衆中來。民衆哪裡來?擄掠搶綁?那是下下策,他現在,更想讓他們自己乖乖送上門。就像西涼城一樣!
民衆要什麼?要好好的活着罷了。
有吃有穿,有命在。
他若只顧着帶人打仗,卻全不顧後方人的死活……跟着他的人,遲早死光。後方的人,也總會跑光。到時,他便是打了個天下來,也不過座座死城,要之何用?
此時,他更加明白,七景做的那一切,爲的是什麼了。
明明西夷就是一片荒野,西涼城更荒涼到了極點。可她不惜費錢買人來,費糧養着他們,也要將之改造。從那些黃沙裡,愣是要挖出金疙瘩來。
“這一季的糧食,又是欠收。百姓食不裹腹……馬上又要入冬,他們連冬衣都沒有準備……”樂辰以更悲傷的事實,作爲開場白。
“我常問自己,我們這些人,爲什麼而戰?我,爲什麼而戰?”他站在大殿之下,在椅前來回走動兩下,才又繼續道:“初時出征,只爲皇命。然出征的目標,卻是將西夷叛軍打回他們老家去,不讓他們入前,欺凌咱們百姓。今次,我們出征,又是爲了什麼?爲了那北平王一路逃逸,卻一路燒殺我們的百姓,我們的同袍。我亦曾想,不殺北平王誓不休。然爾,北平王從西夷到涌城,一路燒殺,殺死民衆三十餘人,毀屋六座……可再看看我們在落日城這一戰。我徵西軍。死六十三人,原落日城守城兵死三百九十七人。落日城民衆,死一百七十九人……連火燒了三十一座屋舍……”
說到這裡,樂辰又又開始轉了起來:“我們打下這座城,然後再去打另一座城,毀他們的城牆,燒他們的屋子,搶奪了財寶……然後一走了之。可身後的這些百姓呢?他們,亦是我們大衍的百姓。他們是我們的同袍,親人。”
樂辰重重的坐下,長長渭嘆:“我真怕,等我們有朝一日回頭,滿目白骨。”
七景站在大殿側殿內,靜聽着樂辰的這番言語。不明白他想幹什麼……如果不想出兵,直接一個命令下去,不就好了麼?爲何要說這麼多廢話?
“殿下仁慈。”
“殿下憂國憂民,實乃百姓之福。”
“殿下心繫百姓,堪爲明君。”
“堪爲明君。”
七景挑眉,樂辰這是想黃袍加身嗎?
又重新掃了殿裡一遍,這一次,連那些暗衛藏身的角角落落都掃了一遍。突的,她精神一凜,瞬間消失在原地,人已衝出大殿,向着遠處飛撲而去。
一連追出去十幾裡,對方纔停下:“呵呵。”
熟悉的,好聽的聲音,直刺耳膜,卻無法進入七景的心。人,卻依舊藏在陰影裡,讓她無從看透。而精神力掃過,也不過是重重陰影,根本看不到對方的臉。
“閣下是何人?”
“你不是猜到了麼?”
七景搖頭:“我沒猜到。”
“我是樂家的供奉。”對方居然真的答了!
“那閣來此……不知所謂何事?”
“那小子到是比你聰明的多。”那人又笑:“我只是樂家供奉,並不受人驅使。此來,只因好奇,並無惡意。你們無需在意,唯心即可。”
音落人逝,這一次,七景是想追也無處可追。因爲在她精神力下,那人分明從一力陰影,直接化成青煙,四散着消散了去。無形無影,無蹤無跡。
只有聲音,依舊美妙患人。
“是誰?”聲音還未落盡,樂辰已經到了她的身邊,警惕的注意着四周,將她護在身後。
“說是樂家的供奉。”最後那句話,他應該聽到了,七景並未重複。“他來做什麼?”
“還能爲什麼,樂家的人現在正在考較幾位皇子。這裡來了不少人,想暗中觀查,全都被送去開荒去了……接着便來了這人。”
七景訝異:“他跟着你有一陣子了?”
“恩。”
七景突然笑道:“那你之前那些話,不會就是說給他聽的吧?”
“是也不是。那本就是我所想的……”樂辰拉着她的手,兩人並肩,慢慢往城主府方向慢行:“我並無愛民之心,只是想到小七你爲我奔波,爲我在民間樹立威望,助我登上高位,我怎能讓你的心血白費?如今,卻並非參戰最好時機。皇上,御王,景王全都參戰。他們個個手裡都有數十萬,乃至上百萬的大軍……他們此時並未對我這裡動手。不是未察覺,而是沒放在眼裡。”
一個病好沒一年的廢物皇子,十萬散兵遊勇,一片荒涼的城池。不管怎麼看,都不值得他們放在眼裡。
現在他帶着人投進去,就跟溪水流進大海,瞬間便再無形跡。
“到不如讓他們鬥。哪邊弱了,咱們就幫哪邊一點,讓這場仗,找得久一些纔好。我們可以修身養息,養民練兵。”
七景直接咧嘴笑道:“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