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揚他再強大,也不是長生不死。只要他死了,那麼,他所堅持的,追求的,承擔的……所有的一切,全都化爲泡影,再無意義。
以前他只看到他的實力,他的修爲,他的無人能敵。那些讓他得意,也使他驕傲,是他堅持的決心和動力。哪怕一個人,哪怕孤寂一生,藏於這冰寒之中。可因爲心中堅持着,所以,他無怨無悔,並且認爲,很值得。
可是,當那些被他忘記的一切,被人猛的提起。當他發現,他所堅持的那些,如今已再無可能更進一步之後。那些除了堅持的武功之外的一切,被狠狠的砸在他的心坎上,如同九天玄雷迎頭劈來,直劈得他神魂具顫。眼睛那麼一瞬間,明亮了,心開闊了,於是,也看到了那些本被忽略的一切。
樂家的輝煌,早已不在。整個大陸,再沒有人知道,樂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有過什麼樣的過去……世人不知有樂氏這個姓。他沒有子嗣,即便再強大,最終也不過是化爲這冰川中的一坯黃土,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更想到,當初他的祖父母,他人父母死時,他全都未曾出席。家中爲他訂下的未婚妻,他一走了之,再未過問……
這一眼間,什麼武功修爲,全都成了浮雲,俗世過往浮上心頭,不由一陣悲悽苦悶。情深不壽,情極傷身。此時他心神大亂,悲傷絕望懊悔痛苦一起衍生。多年來,關注的重點只有修武造詣,從未在意過心境的樂揚,不由氣血亂竄,隱隱竟有走火入魔之勢。
得到什麼,失去什麼。往往在選擇時,便已有決斷。只是,有的人從未在意,有的人永遠看不透。且隨着心境不同,時間不同,會懷疑曾經的選擇的正確與否,當初的果斷和堅持,也會被時間消磨。事後再想,後悔便十分常見了。
可悔之晚矣,那便只能,走進死衚衕,入了心魔。
從未經歷過心魔的樂揚,幾乎毫無抵抗力,一瞬間便被拖進心魔之境。
腦中閃過各種後世淒涼,父母祖宗輪翻上前罵他不孝,不許他姓樂,死不瞑目。面目不清的未婚妻子,一臉悽苦的問他:郎君,爲何不來娶我,妾等的好苦啊!
一時間,他兩眼充血發紅,氣血上涌,以至整張臉火燒似的又紅又燙,氣息混亂不堪。整個人神智全失,甚至恍惚起來,口吐胡言亂語。什麼:“孩兒不孝,孩兒愧對列祖列宗……”之類,嘰嘰唔唔,已然魔怔了。
樂辰眉頭微皺,走到他身後,輕點他幾處大穴,最後又拍出一掌。
“噗!”一口淤血噴出。他的精神瞬間委頓下來,好似大病未愈,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虛耗一空。好在,人已經清醒了過來。苦笑着對樂辰抱拳:“多謝小兄弟救命之恩。”
“不必。”樂辰當即起身:“想來,先生還需再調息一會兒,至於心魔,卻需要你自己克服,我們夫婦就不打擾先生休息了,先告辭。”
樂揚知道自己情況,當下也不留人。
沒那麼多繁文縟節,只是在他們臨走時,多看了七景兩眼,眼底頗有深意。
卻不知,就是這兩眼,卻讓樂辰十分不喜。直至最後,再不曾再見這位同姓之人。哪怕他是個不錯的對手,卻也是再不想見的。
而回去的七景卻搖了搖頭:“當初我探到的,並不是此人。”這人實力只於樂辰相當,精神力更是不夠活躍,以他的實力,根本不可能發現她的探測精神力。而她記得很清楚,當日她探到的那個,也是精神力氣場,也許只是觸鬚,一道非常敏銳的精神力觸鬚。能敏銳成那樣的,說不定當時,那位離這裡還遠呢。
雖然她沒探測到對方真身,也可以肯定,對方一定比樂揚更強大。但那位,只怕已經離開了。
到是不知道,這樂揚還留在這裡做什麼。他那雪屋,也只是剛蓋沒幾天,雖然看着齊備,卻全都是剛準備的罷了。那姓樂的,分明不是孤身一人……不過,只怕跟他一起的,全都不是樂氏血脈,否則,她那翻話也不至於造成那麼大的後果。
至於那個強大的存在,到底是什麼,現在卻不好辦了。不知對方具體實力如何,而一旦對方若是真心想躲,想找到對方,卻也不易。
“既然對方不願出來,那便看緣份吧。到了該見的時候,自然就見到了。”樂辰到是坦然:“將來若是碰上了,是友自然最好,是敵便戰。不論輸贏,無懼矣。”
過了兩日,呼延永安再一次來到小屋門前,要求賜見。
這一次,樂辰打開了門,讓他進來。
看到屋裡的兩人時,呼延永安到底是呆怔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呼延永安,拜見兩位前輩。”此時的呼延永安,沒有了內力支持,已然滿頭花白,一臉皺紋,佝僂着背,老態龍鍾。可這麼樣一個老者形象,卻對着兩個年輕的面寵,依舊乖乖的叫着前輩,沒有一絲不甘。
“免禮。”樂辰坐在桌前,將前輩的範兒端得十足。對着桌前的空椅子點了點,又將桌上的茶往前推了推:“坐,茶。”
“謝前輩。”
小心的坐下,喝完一杯茶,才小心翼翼試探:“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呼延永安無以爲報。如今呼延永安命不久矣,只剩這殘軀以及不久的性命,還請前輩給在下一個報恩的機會。”
這話說得十分合理,而且好聽。
“機會麼?現在就有一個。”樂辰一翻手,將裝着火精的盒子拿了出來。輕輕打開,一陣熱浪襲捲而來:“想必此物,你不陌生。”
呼延永安苦笑:“前輩明鑑,此物確實跟隨了我三十年之久。何止不陌生,在下對它,再瞭解不過。”
“說說看。”
“龍騰的國師,曾在在下出生時,便留下讖語,在下會死在一個人的手中。此人將身攜寶物而來到這世間。爲了求生,在下利用權勢,將整個騰龍的幾乎翻了過來。卻在三十幾年前,得知顧城一戶人家,有一個孩子剛剛出世。他一出世,便天現異象,滿天霞光中,一道赤紅光芒從天而降。此異象絕非人所杜撰,當時親眼所見者,數十萬人之多。後來便傳言,說那孩子口中含玉而生,那玉一出孩子的嘴,立時便滾燙的人手不能拿捏,可放在那孩子身邊,卻只溫暖如春,不傷他分毫。”
“在下得到消息,立時便斷定,此子便是國師所卜之人,我今生的劫數。我堂堂王爺,會被一個纔出生的小娃娃殺死?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可笑之極。可不管真假,本王也只能讓他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所有的危脅都要消滅在最初狀態。”
“只是,我也很好奇,那個據說會殺了我的孩子,到底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於是,我便帶人親自去了。結果,我們去時,那一家子,早已被人殺了個乾淨。我們剛好碰到兇手,那些人看到我們,竟相逃去,只留下最後那個狼崽子,掛在河邊的一顆倒垂枊下,腳尖沾着水,手拼死抱着細小的一叢樹枝。一雙眼睛,跟餓急了眼的狼似的,通紅通紅的,盯着我,那真是狼崽。我一看啊,就喜歡上了。我這一輩子,少年也曾娶妻,也曾夫妻恩愛兩不移。她身體不好,我千嬌百寵的護着她,疼着她……她明明不能生子,卻非要拼死,給我留下子嗣,結果到分娩日,一屍兩命,一夕之間,全得沒啦。我老是想,要是那孩子活下來該是個什麼模樣。看到狼崽子的時候,我就想,這合該是我兒子,跟我像,真像。”
“就那麼一眼,我就捨不得殺他了。我就想着,哪怕將來,他真能殺了我,也還得好幾十年呢。我又琢磨着,先逼他入絕境,再救了他。到時再好好養他成人,就是狼崽子,也能馴服了。到時,說不定就不殺我了。後來他落水,我救了他,他的手裡就拿着那東西。果然,那東西在他手裡,溫得跟人血似的。到了我手裡,卻熱的燙人。可就我一碰就知道,這是好東西。也能提高實力。我也是膽大,就想拿它練功。結果功沒練成,到是中了毒。這東西,也不知怎麼的,就進了丹田,除非我把它挖出來,便在那裡安家落戶,再不走了。”
見樂辰對他的話,終於感興趣了,呼延永安也找到了重點。“那東西狠毒無比,本來我只將其握在手裡,慢慢吸取裡面的能量。那能量入經脈之後,便如烈火焚燒一般。當時我便知道,這樣的東西,強行吸收並不太好。可我當時卻是被迷了心智,亦是自持藝高。想盡了辦法,先少量吸收,再服用草藥,化解那熱毒。可誰知,在一次運功中,我實力突然進階,一次吸收能量太多,結果竟是停不下來。那東西就這麼從你的手心越變越小,越變越小,直接消失。等到我發現時,它已盤居在我的丹田。那烈火時刻煅燒着我的血液經脈,讓我再無片刻安寧。就是地獄裡的煉獄裡,只怕也就這樣了。我要不想被燒成灰,就只能到這裡來。利用這裡的寒氣,來壓制它的毒性。三十年,足足三十年。現在,果然還是死在狼崽子手裡了,國師之言,果然不假,命中註定,命中註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