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翠戒易布匹,荒冢之旁委屈了赤足婦,皇后勿自誤——這首童謠我偶然間看到過,沒想到還會記得如此清楚。
說的似乎是一個人,一個女人。那個爲了一枚翠戒就可以輕易委身於人的王娡,劉徹的生母,當今的皇后。
很懂陰謀也有手段,拋夫棄女入了皇宮,瞞天過海當了美人,生了三女一男,聯親拉攏了館陶公主,用計除去了劉榮、慄姬,一朝稱後榮冠後宮,唯一的兒子穩坐上太子之位。這個女人,有狠心也足夠野心,夠聰明也用到極至。若是生的逢時,她也可堪與呂后比肩。
若是有機會,這個女人我還真想一見。
“殿下,快進屋吧,小心別染了風寒。”我重複着我必然而然的重複,換來了他意料之外的凝神而視。
“衛青,爲什麼?我腦子裡什麼都沒有卻只想來見你?你究竟給我下了什麼盅?”
下蠱嗎?我不會做了。很久以前,做娜木鐘的時候,恨極了一個女人,也曾那樣做過。沒有害到她,反而被姑母狠狠地罵了一頓,福臨也對我冷到冰點,不加理會了。
那個什麼巫蠱之術,我已經證明它真的什麼用也沒有,我又怎麼可能再會用第二次?我也許不夠聰明,但也沒笨到極至,不是嗎?
如此專注看我,你想說的又是什麼?不是已經將我當成了知己至交了嗎,想要來找我傾吐你的悲傷不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嗎?你又有什麼好奇怪,又有什麼好思索?
什麼都沒有隻想來見我。劉徹,你這話說的終究還是大了。
“殿下?”
“我沒事了,我想我應該只是悲傷過度……你不用管我,你的衣服都溼透了,趕緊回去換了吧……這裡有人會服侍我。”
他的神情由怔忡恍惚到平靜安定再到冷漠疏離,變化的飛快。他的話說的很清晰,身轉的很絕決。傘還攥在我手中,他已邁開步伐融入了雨幕。步伐順暢平穩,也沒再回頭看我,義無反顧地離我越來越遠。不用我無趣湊前,自有人上前爲他撐着傘,遮風擋雨。
劉徹,你這是何必呢?若是想逃避,該逃避的那個人也該是我。
劉徹,你這是何苦呢?知道嗎?不用你來推,我也會自覺地離你越來越遠。
知道嗎?在你千年之後,有個宋朝,有個詩詞高手,他叫蘇軾,他有一首詩,寫的可真是好。詩大概是這樣說的,有機會,我念給你聽:人生到處知何似 ,恰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哪復計東西 ?
如何?說的很在理吧!也許,我更該念給你聽的是這首詩的下四句:老僧已死成新塔 ,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 ?路長人困蹇驢嘶。
“衛青——”
似乎,又有人再叫我。
離得不遠,轉個身,我已看清了她。
“翁主。”
我恭敬行禮。
“沒想到,在我府中倒是養了一個好奴才。來人,拖下去,鞭笞一百。”
爲什麼?我想出口問,那個人已從我面前翩然而過。
身體被人拖拉着,不是沒想過掙脫。鞭笞一百,這般無緣無由,我爲什麼活該承受?
人有十等,以賤事貴,耕樵爲奴,織爨爲婢。富侮貧,貴侮賤,強侮弱,我能如何?
這一生,不是沒捱過打,從六歲多開始,到十一歲多,身上多的是棍傷毆痕,青紅交替。
六歲時,身體弱小,打不過別人,只能由得別人用巴掌扇着,用污言辱着,拿着隨手撈起的東西用力打着,那時候我不覺得自己沒用,只是我還太小隻能咬着牙忍着,忍着傷痕累累,飢寒交迫。
七八歲時,磨練多了,力氣大了些,開始了報復,挑些那個兇悍女人看不到的地方,對着她那幾個前來挑釁的兒子也是野蠻的一頓亂打,無奈雙拳難敵衆手,他們每天好吃好喝身體比我壯太多,每一次都以我的奮勇迎敵開始,以他們的凱旋而勝結束。再然後,我還要拖着一身的傷被關進柴房受罰思過,再次捱餓。
慢慢的,我不躲了,不爭了,我是沒有爹孃的孩子,沒有人會憐惜我,他們罵我我聽着,他們打我我忍着,總有一天他們覺得無趣了,就不會再招惹我。
遇到了郭解,學着所謂的功夫,才發現,以前所受過的所謂折磨真的不算什麼,這個人才是最大的惡魔。可是,我打不過他,我躲不了他,我無可奈何跟着他學着功夫。
天下無敵嗎?誰又知道!可是我現在不能用。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一邊有人在揮着鞭子用力抽着,一邊還有人認真記着高聲喊着。
“四十九、五十……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似乎結束了。
“這小子,年紀不大倒挺能忍,捱了一百下鞭子,居然一聲都不吭。”
“別管他了,我們回去向公主覆命吧。這雨真是大的離譜。”
“說的也是。衛青,我們也是聽命行事,你可別怪我們。我們要回去覆命了,至於你接下來要怎麼辦,我們還要聽翁主怎麼說。你就在這裡等等吧!”
等嗎?等到的又該是怎樣一個結果。
娜木鐘她也曾下令鞭笞過他人,是個宮女吧,年紀還很小,十三四歲,偏偏有雙勾人的大眼,福臨每次看到她都要失神片刻。雖然最終也沒做什麼,但我還是尋了個藉口命人鞭笞了她一百。
其實後來是想補償她的,賞了她一百兩黃金,讓她出宮,本是想讓她養好傷回家過上安穩日子。沒想過,那副身體還真是柔弱的不堪一擊,沒過幾天就死了。也沒想過,那一百兩黃金竟招人垂涎,她的全家因此命喪。
其實,那時我也愧疚我也後悔,卻受不了福臨的咄咄逼人,最後什麼愧疚的話也沒說錯也不認,就那麼理直氣壯地與他頂上了。
他說我心性惡毒,狠如毒蠍。
我說他****,一個沒幾分姿色的小宮女他都能看得目不轉睛,她死了還要爲了她打抱不平,不過是不值一提的一條賤命罷了。
他說娜木鐘我錯看了你,我以爲你只是小小的任性,你的心思還是善良單純的,原來你不是,你不配做我大清朝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