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冷着臉,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氣息,站於堂中先是拱手一禮,而後將袖口中整理成冊的材料雙手捧着:“大人可使人請了屍首而來,容小人慢慢比對說道。”
縣令大人擡手一揮,很快,一具被白布遮蓋嚴實的屍體被擡上來。
蔣氏立刻就哭了,悲傷不能自己,疼愛了那麼多年的兒子,冷冰冰躺在地上,並且被人剝開了身體,恨,怎能不恨!
眸光落在楚雲身上,兇狠得好似一頭被搶了幼崽的母獸,積蓄着力量,等待咬斷對方的脖子!
縣令大人看着案上屍檢結果,仵作冷聲說着屍檢結果,所有人屏氣凝神。
“大人,此來得出結果,死者的確死於劇毒,這種劇毒頗爲常見,尋常百姓習慣備上些許,用於滅殺家鼠患,也就是砒霜。砒霜無色無味,同常見的麪粉很是相似,因此,被不小心認錯而誤食了也是可能。大人且看…”
仵作乾枯手指捏着白布一角,將之掀開,露出一張瘮白髮青的臉,身軀完全僵硬,一股濃烈的不詳氣息蔓延開來。
蔣氏捂臉,失聲痛哭,不敢去看兒子悽慘的模樣。
“大人,銀針於咽喉處檢測出大量劇毒,可以得知,死者誤食了大量有毒之物,毒性發作之後扼殺了一半生命,以至於劇毒殘留外咽喉,不上不下,導致混合毒液之物堵塞咽喉要道,最終窒息而亡。”仵作指着被剝開的咽喉,那裡漆黑一片,依稀可見淡粉色的糕點碎屑。
衆人倒吸一口氣,早聽說了,這孩子並沒有第一時間被毒死,而是拖住了生命求救無門,這才被殘忍拖死的,此話果然不假!
衆人一陣唏噓,虎毒不食子,兒子中了劇毒,不是第一時間尋找大夫以解救,卻是抓着‘兇手’扭打要求負責,兒子的死,這蔣氏也是有脫不開的責任的。
“大人再看…”
仵作手裡捏着淡粉色糕點碎屑,道:“上面之物確實是砒霜,小人斗膽認爲,死者先是被砒霜毒得半死而失去掙扎求救的力氣,糕點幹而細膩可口,如栗子球一般綿柔,卻是堵住了呼吸進出,於是,死者是窒息而亡。”
仵作指着腹腔:“此處劇毒纏繞爲數不多,砒霜毒性極強,縱然沾染不多,也會快速發作,加之咽喉被堵,死者死亡是必然的,只是,劇毒折磨人直至死亡需要光景,死者最大的死因當是…窒息而亡。”
換句話說,砒霜狠毒,但死者吃得不是很多,直到發作也需要時間,這段時間不會太短,痛苦折磨。若是能夠第一時間找到大夫,興許能夠減緩兩分痛苦,然,砒霜之毒,必然無救。
死亡是一定的,只是這死者卻不是死於砒霜,而是死於窒息。
劇毒入體,孩子身體比不得大人,嬌貴得很,過分疼痛叫他失去了掙扎求救的能力,糕點碎屑過分細膩綿柔,卡着咽喉咽不下去、吐不出來,進而,在劇毒奪走生命之前,便叫孩子生生噎死了。
總之,屍檢結果,劇毒有,但死亡,卻是因爲窒息。
可謂一大笑話!
蔣氏面色慘白,聽着屍檢結果,整個人被抽去了脛骨一般,軟噠噠坐於地上,滿腦子都是:是我害死了兒子,是我親手害死了兒子。
劇毒折磨,呼吸扼制,兒子死的時候該多麼痛苦?那時候她在幹什麼?抓着一夥計叫罵不休,完全沒有看到兒子痛苦的模樣!
什麼是後悔,蔣氏第一次品嚐到了。
若是可以回到當初,她一定會顧着兒子,而不是叫他孤零零一個人悽慘死去。
慘笑連連,蔣氏哭不出來,悽慘笑容更多了幾分絕望。
“蔣氏活不成了。”楚容似乎自言自語。
身邊的段白黎卻是聽得清楚,手掌有些遲疑,試探了下,終究握起了那隻過分嬌小的手,兩個人的溫度,第一次融合在一起。
一冷一熱。
楚容扭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將手抽回來,而是任由自己將那隻長了繭子的乾爽大手捂熱。
段白黎清冷如寒月的眉目竟是柔和了下來,如同冬日暖陽,當頭而下,由四肢百骸蔓延。
仵作退場,他的任務已經完成。
沒有人質疑他的檢測結果,這個老頭兒迂腐不堪,至今孤家寡人,手中技能給他不愁吃穿的美好未來,也葬送他嬌兒美妻的願望,除了爲官府賣命一生,他別無他路。
“仵作結果已出,然而,死者身上的確中了劇毒,那麼,這砒霜何處來?”縣令大人面無表情,銳利眸子一掃,落在楚楚身上。
沉聲道:“你可是親眼看到楚雲親手製作有毒糕點?”
楚楚被那剝開了的屍體嚇得不行,這會還沒回過神,被那眸子注視着,感整顆都凍僵了,下意識開口道:“我、我沒看到,只、只是憑藉推測,楚家會鮮花餅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我,一個是楚雲,既然不是我下的毒,那自然就是楚雲了…”
啪!
驚堂木四次落下,楚楚心肝一顫,好似要跳出胸膛一般,等着大大的眼睛,慘白如鬼的看着縣令大人。
“荒唐!人命關天,豈是憑藉推斷可以認定的?且你已言明,通這制餅手段者有二,爲何認定了楚雲?本官是否也可以隨便認定,你…便是下毒之人?”
楚楚身軀僵硬,蒼白小臉蒙上了一層冷汗。
縣令大人冷笑一聲,扭頭道:“來,叫幾個在場的夥計與目擊百姓上堂來。”
一捕快行了個禮,而後快速離開,再回來的時候,身後跟着五六個人,所有人低垂寫眼簾,沉靜不語。
“大人,小人是鋪子裡的夥計,當天就是小人賣給蔣氏母子二人餅子的,但是大人明鑑,所有餅子一個蒸籠裡出來,沒道理只有一塊有劇毒吧?小人肯定大人,爲小人做主,爲我東家做主!”小夥計其實也不小了,看模樣二十六七,眉目清明,一雙眼眸卻是精光閃爍。
段白黎突然俯下身,貼着楚容耳廓輕聲道:“此人並非善茬,區區一個小夥計倒是屈才了。”
楚容皺眉,段白黎的意思她聽明白了,太過精明的夥計怎麼會甘心只當夥計?
果然…
好似得到了線索,縣令大使人將那天售賣的糕點全部取了來,仵作再上,手捏銀針,一點一點檢測是否含毒。
片刻之後,仵作搖頭:“並無,包括盛放鮮花餅之器具,半點劇毒也無。”
換句話說,只要那孩子倒黴,吃了唯一一塊有劇毒的糕點,從而被毒死了。
“小人只是路過,看到一個孩子捂着喉嚨,臉色憋得通紅,好奇之下便駐足而觀,誰知道這孩子很快倒在地上,並且再也沒有起來。小人敢肯定,那孩子是吃了手中餅子才毒死的,不然,怎麼可能倒地就死了?作惡之人也忒狠毒,一個孩子也下得去手,就該捆綁了押到菜市口斬首示衆…”
一目擊者將當日看到的據實道來,末了還表達了自己的嫉惡如仇。
縣令大人擺擺手,換下一個,那人一臉憨厚,抓了抓頭髮,面容有些紅,似乎是因爲太過激動所致:“小人也是鋪子的夥計,當日和往常一樣,搬着後院新鮮出爐的糕點售賣,並無感覺異常。不過楚楚小姐所言有誤,所有糕點都是後院蒸鍋出來的,根本不曾有從雲姑娘家送來一說,大人一查便可知曉。”
楚楚快嚇死了,原以爲拿下楚雲十拿九穩,根本沒有想到官府還會介入其中。
因此,什麼看着從楚雲家搬來糕點,根本就是憑空捏造的!
縣令大人再次使人出去調查,很快傳來了結果,當日守城兵士可以肯定,那一天連一輛馬車都沒有,所有帶着揹簍之人也能清楚看到框子裡的東西,根本不曾看到什麼餅子。
而來往於香山村與城裡的牛車主人也表示,那天沒看到有人運送糕點。
所有證詞,在楚雲還沒有開口之前,幾乎已經將她排除在作案之外。
然,就在楚雲鬆了一口氣,露出微笑時,先前那自稱賣糕點的夥計若是一臉愧疚的站了出來,先是衝楚雲行了個五體投地大禮,而後愴然決絕道:“大人,小人有罪!”
原本利於楚雲的一面,瞬間因爲這個人改口而出現了大逆轉。
他說:“大人,小人罪該萬死啊,糕點有毒的只有一塊,原本是用來…用來…”
似乎難以啓齒,最終在縣令大人的逼問之下,咬牙道:“用來毒殺楚楚小姐的,雲姑娘曾經說過,鋪子是她的,我們東家也是她的,旁人不能沾染半分。但是,據小人所知,東家有事外出了,並且放權給了楚楚小姐,雲姑娘當是還惱了,大罵東家不是東西。再後來,雲姑娘藉着被溫叔放逐的時候找到小人,要小人於一塊糕點上下毒,毒死了誰算誰倒黴,只要死了人,楚楚小姐自然就逃不掉,畢竟,那時候的負責人是楚楚小姐,而云姑娘遠在香山村,和她沒有一點關係。小人有罪啊,小人不該爲了討好雲姑娘而罔顧他人人命,雲姑娘,小人對不起你!”
說罷,一抹臉上愧疚的淚水,竟是一頭撞死在渾圓厚重通紅柱子上,腦漿崩裂,四處飛濺,一時間驚呆了所有人。
段白黎只是輕輕開口:“去查這個人的身世,着重個人恩怨、是否欠債。”
身後的尚華應了一聲,便悄悄離開了人羣。
楚容看了他一眼,道:“其實無需麻煩,這幾個人我尚且不看在眼裡,何況大人?”
段白黎失笑:“言之有理,然,此案公開審理,必然要給老百姓一個交代,爲人父母官當如是矣。”
楚容不再開口。
“楚雲,此人所言,你可承認?”縣令大人揮手,自有人將這悽慘的一幕收拾了,只是空氣中瀰漫着的血腥氣着實叫人不悅。
楚雲白着臉上前,努力叫自己不要發抖:“大人明鑑,民女冤枉!”
楚開墨也上前:“大人,此人之言一聽就是胡說八道,家姐與嚴卿嚴公子有婚約在身,沒道理將鋪子交給楚楚一個不相干之人,這點溫大叔可以作證,他是嚴公子留下來的人。此外,這砒霜平常用來毒殺鼠患,用量並不是很重,且顏色多爲枯黃醜陋,混合了麪粉用於糕點製作,極影響糕點的外觀,所以,這毒是糕點做成之後被人染上去的。想要保持半點顏色不變,只有那些純淨白色的砒霜,這等毒性強烈之物,有進有出,藥鋪可查到來龍去脈!”
縣令大人依舊一張死人臉,心裡對楚家二房這位二公子的看法翻了又翻,不停的刷新。
楚開墨繼續道:“而且家姐膽小如鼠,平日裡殺雞殺鴨都逃得遠遠的,怎麼可能去殺人?大人只管派人詢問村中叔伯兄弟,變得得知家姐的爲人,一個純善之人,怎麼可能做出惡毒之事來?況且,楚楚爲血脈相連的姐妹,每天同進同出,於家中毒殺不是更方便?繞了那麼大圈子,結果還是爲了拉下楚楚,這不是捨近求遠還擔將自己送出去麼?”
縣令大人沉默良久。
楚楚激動尖叫:“休要推脫責任!東家將鋪子交於我手,楚雲覺得東家背叛了她,進而對我動了殺心,毀去一個人的方法的確是千萬種,但生不如死纔是最可怕的,只要將殺人之罪過貼在我的身上,那麼我一輩子都要活在恐懼愧疚之中,再也不會出現在鋪子裡,楚雲打的主意不就是徹底毀了我,叫我生不如死,叫東家看不到我麼?”
楚雲不可思議的看着楚楚:“若是如此,當日便不會帶了你進入鋪子上工,楚楚,舉頭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你可敢對天發誓,此言半句有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楚楚身軀輕顫,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周氏尖銳粗魯的聲音立刻打斷了她的話:“你這死丫頭也太過惡毒,竟然叫你姐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小賤種!”
楚楚咬着下脣,面容更加蒼白,好似透明瞭一般。
“你罵我雲兒?老賤種,你纔要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呸!當日也不知道誰,哭哭啼啼說要帶楚楚上工的,這纔多久,就成了白眼狼,什麼都沒得到反而落了一身腥臭!恩將仇報之人,所說之言幾句可信?”孟氏擼起袖子,瞪眼與周氏對罵。
肅然公堂,瞬間跌了氣勢,變成了菜市場,叫罵聲此起彼伏,一個比一個嗓門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