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罪證指向方員外,本該竭力嘶吼、大聲喊冤的他,卻是前所未有的沉着冷靜。
做這麼多爲了什麼?不就是後代榮耀輝煌?
縱然跌跤了,沒關係,兒子已經被他送走,延續血脈無憂,且,只要他咬死了不開口認罪,這些人還有辦法動他?
自然是不能。
思忖片刻,方員外有了決斷,那就是咬死了不開口,大人是青天大老爺,做不來屈打成招之事!
但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他的預計。
“大人,此證據或許力度不夠,民女還有一個證據,毒殺一事,砒霜的來歷最爲重要,它不是用來毒死老鼠的藥,而是經過處理,外表上與潔白無瑕的麪粉一致,這說明,它用於醫治。”楚容自袖中取出準備好的材料,並且叫人送了個大夫進來,正是消失了很多光景,連過年大好時光都錯過的錢老。
錢老告老之前,是宮廷御醫,告老之後悠閒三裡鎮,名聲在外,手下從來沒有就不下來的人,因此,牢牢套着‘神醫’的帽子。
於三裡鎮,九成九都是神醫的忠實擁護者,畢竟,沒有誰不生病受傷,而得罪一個大夫無異於自掘墳墓,自然而然的,便心生寬宥縱容。
錢老接過寫得工整的白紙,親自送到縣令大人身邊,而後拱手行了一禮,並未下跪:“大人,草民可以作證,此砒霜的確是來源小人的藥鋪,前些日子離家辦事,誰知道手下人竟是沒有查弄清楚,將當成藥材使用的砒霜賣了出去。直到這日毒殺一事發生,那不成器的小弟子這才期期艾艾開口,草民才知道事態嚴重,大人,草民有罪,請大人之罪。”
砒霜可是一味藥,用得恰當,可以救人水火之中,當然,尺度不好把握,人們更願意將之當成劇毒,調配以其他,引作惡的老鼠上鉤,進而將之滅殺。
錢老走到屍體前,不顧蔣氏的怒視與推搡,動手截取了一節發黑的腸胃,一節帶着淡淡粉色、噎在喉嚨的碎屑。
置於火上炙烤,而後貼近冷冰冰的匕首。
層層白煙附着匕首之上,明明很美,卻給人一種墮入冰窖的可怕陰森。
砒霜燃燒後分泌一種奇特之物,靠近金屬質物會形成白霧。
錢老道:“此毒正是砒霜無疑,用量不大,被害者有三到五天的光景,一點點受盡疼痛而死,能夠被噎死,倒是一個不錯的結局了。”竟是帶着隱約的諷刺。
被噎死,人體抽搐幾下,便陷入窒息,再之後永遠死亡,但是砒霜劇毒,卻是一點點折磨五臟六腑,完了折磨四肢百骸,直到每一個位置都疼了一遍,直到疼得麻木,然後悄然死掉。
縣令大人手中捏着白紙,上面清楚的寫明白了藥鋪賣出砒霜的時間,人,以及買去的分量,只要一查,一搜,便能知道結果。
方員外猛然擡起頭,決定咬死了不說的堅定面容,此時佈滿了驚恐,惡狠狠瞪着楚容,厲喝道:“簡直胡說八道,一個乳臭未乾的賤丫頭,所說之言怎可相信?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爺,當爲百姓做主,爲民請命,斷斷不能相信一個小賤丫頭的話啊!”
楚容面不改色,眼神都沒有給一個,正因爲年紀小這硬傷,正因爲身爲女子的地位不高,楚容才能走第一時間出面,而是等事情提起來,捱了三板子,這才走出來。
啪!
驚堂木落下,縣令大人沉着臉:“本官如何判決,不需要方員外教導,方員外且好自爲之吧!來人,拿了本官的令牌,搜查方府!”
“大人!”楚長海顧不得保持自己光潔無暇的名聲,盯着縣令大人,半是威脅,半是警告道:“大人明鑑,孩子的話怎能當真?說出去會叫人笑話的,遠處的知府大人叫學生給他寫點三裡鎮有趣之事呢。”
縣令大人冷冷一笑,暗道這個蠢貨還弄不清楚自己的位置,縱然得了解元又如何?滿身都是桀驁不馴的利刺,就該一根根被拔除!
啪!
“速速取來!”他不爲所動,威脅如何?警告如何?他從來不懼!
捕快領命而去。
楚長海面色青紅交替,煞是好看。
方員外兩股戰戰,努力說服自己,已經毀屍滅跡再也找不到證據,這些人再如何,也耐他無法!
然而,很快他就崩潰了,自己的兒子,懵懂無知的捧着一個熟悉的包裹,被兩個捕快架着手臂而來,看到他,這個傻小子還朝他求救:“爹,這個狗腿子是在叫人討厭,爹,你快叫人抓了他們,打斷雙腿!”
方員外所有的堅持一瞬間轟然倒塌。
“擾亂公堂秩序,見官不跪,蔑視公堂,數罪併罰,來人,打!”
紅色令牌啪嗒落地,縣令大人神色冷峻,無法從那眼眸之中看出喜怒。
身軀被按在地上,方少爺慌張了,扯着嗓子大聲嘶吼方員外救他,而方員外,一輩子到老就這麼一根獨苗苗,自然不會看着他承受苦難。
當下大喊大叫,哭求手下留情。
“大人,我招!我招!我什麼都招!我兒無辜,他什麼都不知道,求求大人放了他!大人想知道什麼,我全都告訴你!”所有的堅持比不得兒子一聲哭號。
圍觀者唏噓不已,他不是一個好人,卻是一個好父親!
事情很快明朗化,所有證據指向方員外,而所謂的毒殺,只有楚楚一個人作證,這時候,方員外猛然看向楚容,在那純淨雙眼下看到了幾分輕蔑。
過了幾十年,走過的路,吃過的鹽,比小丫頭多得多,因此,下定決心謀奪那山莊時,就精心將各種證據捏造了一遍。甚至,使了銀子,走了路子,就等一舉將楚家二房拿下,並且狠狠按進爛泥之中,再也爬不起來!
但是,這些所謂的‘證據’,似乎全部失去了蹤跡,幾個月的籌謀變成了空落笑話!
不由得看向段白黎,相比敗在一個十來歲小丫頭手裡,他更願意相信是這個人使了手段,叫他狠狠摔在泥裡。
段白黎依舊不動聲色,方員外吃人的眼神幾乎化爲實質,他卻漫不經心,絲毫不放在眼裡。
一口濃血噴了出來,方員外萎靡不振,再沒有保留,悉數脫口而出:“此因,爲不久之後的太后壽誕。”
遠在三裡鎮的平民百姓也許不知道,但縣令大人、方員外等三裡鎮有頭有臉的人卻都是知道的,幾年後是太后整歲壽誕,年紀大了,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因此,這次的生辰,意義非同尋常。
大成各地官員、有點頭腦的人,都早早的動了手,務必尋找到最心意的生辰貢品。
知道太后喜歡花花草草,朝中有心人士便分佈四面八方,大成各地,原本不甚興榮的花卉市場,一下子拓寬了出路。
方員外就是當中的有心人士,很早以前就想要舉家搬遷至京城,好給兒子最好的學院,最優秀的學堂,更甚者,他日憑藉兒子飛黃騰達、出入朝堂內外,振興門楣。
然,京城寸土寸金,踏入容易,融入卻是舉步維艱,方員外猶豫了許久,依舊不得門路,試水的鋪子,不過幾天便被打壓得無法喘息。
只能避讓,只能退卻。
但入京落戶的心思卻從來沒有抹除過。
尋找合適且意義深遠的壽禮成爲上京的契機,多少貴人費勁心力尋找,若是他能夠奉上,那麼完全可以藉着貴人的手,在京城站穩腳跟。
剛好三裡鎮新興一家花房,剛好花房裡的各色花卉醒目耀眼,見所未見,意義非常,還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從小精心雕琢,剛好…擁有花房的楚家人出了個讀書人!
讀書需要銀子,楚家大家長不知道楚家二房暗地裡驚人的謀劃,在他有心調控之下,那讀書人娶了他的女兒,那大家長被掏空了銀子。
這時候,女兒說了:“爹,我要楚家二房塌陷不復存在。”
不知道原因,但他毫不猶豫的點頭同意了。
不過是幾個泥腿子,殺掉了毀屍滅跡,誰會知道?唯一忌憚的也就是那南城嚴氏的公子,出身將門,縱然面上紈絝不化,一副吃喝等死的模樣。
他卻半點不敢小看,掠奪一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連老天都在幫他,嚴公子走了,帶走了九成九的人力,楚家,無人相護,不過是個空殼罷了。
再不忍願意受,免得夜長夢多。
一系列針對楚家二房的事件發生,目的就是打散整體,化整爲零,逐一擊破,達到目的——佔領山莊,尤其是幾個種植花卉的能手。毀了楚家二房,叫女兒開心。
至於別人怎麼想?跟他有什麼關係?
此時,比起已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需要他一步步扶持照顧的兒子,顯然更爲重要。
扯開了所有遮掩,真相竟然這般…曲折殘忍。
平民百姓只知道此事涉及到上面某個大人物,爲了不引來殺身之禍,只能閉了口,而縣令大人也不想此事污染了太后名聲,恰到好處的阻止了方員外的話,以文字形式呈上。
至此,毒殺一案落幕,方員外深陷大牢,事關太后,很可能暴病獄中。
楚楚誣陷他人,同樣被判處牢獄三年。
周氏哭着喊着要替代楚楚坐牢,那模樣,倒是叫人看了心尖顫動,哽咽了喉嚨,但。
連坐帶責,方家一夜之間被抄家,府內衆多奴僕看準時機,搶了方家爲數不多的財富,奪了賣身契,竟是結伴逃走。
偌大的府邸,傲然幾代的方家,走向了末路。
此爲後話。
眼看着案子落了帷幕,楚開霖大步上前,執學生之禮,於堂上質控:“請大人爲學生做主!學生有冤上訴!”
縣令大人微微挑眉,扭頭去看楚家幾個孩子,果見那高矮不一的三人俱是變了臉,焦急萬分的瞪着楚開霖,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不!你胡說,你有何等資格自稱學生?你有何等資格見官不跪!?”縣令大人饒有興趣的看着幾個孩子,卻聽見一道尤爲刺耳的聲音,當下不悅。
但見楚長海厲聲呵斥,白淨的臉上滿是嘲諷與憤怒,顯然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
楚開霖卻是不搭理他,再次道:“請大人爲學生做主!”
“有何冤情只管說來。”縣令大人也不搭理楚長海,含笑問道。
審理楚家的案子最是輕鬆自在,根本不需要他做多少,他們會將各種證據擺在他的手邊。
楚長海被兩個人忽視,臉上的紅白交替變成了鐵青色,旁邊是差點哭瞎的方佳怡。
楚開霖笑着對兄弟姐妹擺擺手,目光落在楚容打溼的臀部,眼眸一瞬間凝固,卻是轉瞬即逝,眸光收回:“大人,學生狀告楚開陽殺人之罪。”
有趣!
縣令大人眼中的笑意深刻三分,自古尊卑貴賤,長幼有序,以下犯上者,先領杖責二十再說,可比公堂喧譁要嚴重得多。
這孩子,熟讀四書五經,懂大成律例,卻是半點不懼。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楚容面色瞬間蒼白,原本只是裝的,因爲她知道楚開霖會最後出現,捏着楚開陽殺人未遂的把柄,徹底將楚家變成二房的一言堂,當中離不開楚開陽這枚棋子。
卻不知道,小哥哥竟然直接鬧上公堂,目的她能猜測一二,抹除楚開陽的功名之身,從此再無法站起來。
但是大成律法有言,子告父,弟欺兄,娘子壓迫相公,以下犯上者,杖責二十!
而後訴說前因後果,掰清真相,秉公執法。
再…二十棍杖之後者,少有生還。
無異於打死!
小哥哥那脆皮身軀,扛得起幾棍子?
嗷!
楚容恨不得大喊一聲,恨不得親自打走小哥哥。
懊惱中,楚開陽已經被吳擇送了上來,身上髒兮兮一片,身上好幾塊染成了紅色,緊閉的雙眼看不到表情,面上不正常的潮紅色,卻叫人知道,高燒不退,瀕臨死地。
老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原本劉氏還能承受寵愛的孫女鋃鐺入獄,此時。看到楚開陽這幅悽慘幾欲死去的模樣,再也繃不住嗷了出來,忘了公堂,忘了堂上大人,忘了四面八方各種人,撲上去就撓!
“嗷!你個短命鬼,快放了我大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