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慎不認爲李東陽和謝遷是單純的政治聯姻,但要說和這一點關係也沒有也是不可能的。
官做到李東陽和謝遷的位置確實沒有什麼可求的了,但爲子女鋪路卻是必不可少的。
要想家族的榮耀一直保持下去,聯姻自然是最好的辦法。
兩位宰輔聚合在一起的影響力自然比一位大。
這樣李、謝兩家的後人只要別得了失心瘋去做什麼扯旗造反的事情,就可以世世代代富貴下去。
“兩位老大人好福氣!”
謝慎送上一句吉祥話,笑聲道:“到時晚生可要去討一杯喜酒喝。”
謝慎如此會說話,李東陽和謝遷自然大爲欣悅,紛紛表示屆時一定會請謝慎這個貴客。
內閣值房中一片歡欣氣氛。
到了正午時,天子駕臨內閣。
這讓三人皆是有些意外。天子自從北巡迴來,除了大朝會外基本就不出豹房,來紫禁城的次數屈指可數,今天怎麼破了例?
“臣等恭迎陛下聖安。”
三人齊聲道。
正德皇帝擡了擡手道:“哈哈,幾位卿家心情不錯啊。”
天子坐在了上首,衝謝慎擠了擠眼睛。
謝慎心領神會的拱手道:“兩位老大人爲兒女定下了婚事,喜氣些也是應該的。”
正德皇帝一拍手道:“哈哈,好事情啊。朕可得討一杯喜酒喝。”
李東陽和謝遷面面相覷,心道天子的玩心還真大。
皇帝作爲賓客出現在臣下子女的婚宴,這絕對是無上榮寵。
雖然這多少會讓新人拘束,但卻是利大於弊。
李東陽和謝遷在官場浸淫多年,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對視一眼紛紛表態道:“臣謝陛下天恩。”
正德皇帝笑了笑道:“兩位卿家,這纔是訂婚,要完婚恐怕要半年後了吧?看來朕南巡一趟應該來得及。”
聽到這裡李東陽和謝遷直要吐血。
原來皇帝陛下是有求而來啊。
若是放在以前,皇帝要想出巡定然不會徵求任何人的意見。
可是北巡之後他也明白朝臣對他的意見很大,多少要做出些姿態來。
但正德皇帝又好面子,要他在朝議的時候提出來徵求羣臣的意見他着實做不到。
故而他便先來問問李東陽、謝遷的意見。
只要這二人支持他的決定,羣臣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至於謝慎肯定是站在他這邊的。
李東陽咳嗽了一聲道:“陛下爲何突然起了南巡的心思?”
朱厚照微微有些臉紅。
他回京以來就一直煩躁不堪。
京師的生活一成不變,沒有驚喜。整日錦衣玉食美人相伴也無法緩解心中的落寞。
“額,朕既富有四海便當巡視天下,讓天下子民都能目睹天顏。”
這還是江斌在時對他說過的話,朱厚照拿來應付李東陽只覺得暗爽不已。
是啊,這天下都是我的,我想出去看看有何不可?
李東陽不知該怎麼接話了。
如果他反對皇帝說的話,等於是在質疑天子的權威,這問題可就大了。
他朝一旁的謝遷投去了求助的目光,意思是老兄弟你來試試看,能不能勸的動這位爺。
謝遷被李東陽這麼一看也不好乾站着了,只得硬着頭皮勸諫道:“陛下,此時正是春時農忙,此時南巡恐怕會影響農時啊。”
這句話可是大殺器。
要知道大明朝便是商業再繁榮,也是一個以農爲本的國家。
在這樣一個國家便是皇帝都必須做出表率,在每年農時親自耕種一小片地做做樣子。
正德皇帝雖然荒唐了一些,也沒敢廢了這個傳統。
現在他要在農忙之時下江南,勢必會消耗地方頗多人力物力,影響農作物的正常播種。
這可就麻煩大了。
作爲皇帝可以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可以夜夜笙歌私生活放蕩,便是像朱厚照一樣睡寡婦睡妓女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但你要是不顧民生不顧農忙去搞什麼南巡,就是大逆不道的昏君。
御史們早就看正德皇帝不順眼,正愁沒機會發作。
正德皇帝這等於是主動把把柄遞到御史們手上啊。
一想到這裡,朱厚照便覺得冷汗直流。
他不怕御史罵他荒唐放蕩,就怕御史罵他不愛惜子民。
唉,難道真的不能南巡嗎?現在可是江南風景最好的時候啊。
想那西湖、楓橋、秦淮河,六朝古韻,美人如歌......朱厚照已經在夢中去過無數次江南了。
難道親身遊一回江南就那麼難?
謝慎心中則是對謝於喬無比歎服。不愧是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油條啊,只一句話就堵住了正德的嘴。
原來皇帝也有怕的東西。
“先生,你怎麼看?”
無奈之下,正德只得抓住謝慎這根救命稻草,希望謝慎可以力挽狂瀾。
謝慎被皇帝點名,再也沒辦法裝傻了。
他無奈的朝朱厚照笑了笑道:“陛下可以避開農忙時節再南巡。”
這對於雙方都是一個可以接受的解決方案。
正德雖然有些失望,但也只得退上一步。他可不想被一羣御史追着罵是不懂得體恤百姓辛苦的無道昏君。
“便依先生所言,往後推上一個月吧。”
說完他又轉向李東陽和謝遷:“兩位卿家以爲如何?”
李東陽和謝遷還能怎麼說?
天子是鐵了心要南巡,他們已經做了最大的努力,即便再堅持最後也不可能改變結果。
他們總不能學女人的那一套,一哭二鬧三上吊吧?
天子給了他們面子,他們自然也要給天子面子,這纔是爲官之道。
“陛下英明。”
謝慎總算鬆了一口氣。他真怕兩個老大人和正德槓到底,那樣他夾在中間就太難做了。
朱厚照聞言大喜。
他想不到李東陽和謝遷會如此上道,既如此還多說什麼?
“哈哈,好,好啊!那就定在五月初一南巡!”
正德皇帝大手一揮算是拍了板。
天子目的達成,自然心滿意足的離開內閣回豹房去也。
留下心態各異的三人。
李東陽幽幽道:“陛下如此好嬉樂,直是叫人憂心啊。”
謝遷也道:“盡人事,聽天命吧。”
謝慎好不尷尬的笑道:“兩位老大人想出宮吃點什麼,晚生請客!”
......
......
京師的春日是短暫的,彷彿前一刻還是個未嘗人事嬌羞掩面的小姑娘,後一刻便變成了迷倒無數才子的當紅花魁。
五月初隨着一卷黃沙襲來,京師徹底進入盛夏。
夏天的京師是溽熱難耐的,別管是南城還是北城,即便是紫禁城各大殿前的丹陛都被日頭曬得直冒熱氣。
普通百姓希望在街頭買上一海碗涼茶,仰脖灌下去,那舒爽直是浸透心脾。
達官顯貴、豪商富賈則會在日落後躲到自家院子裡乘涼,自然有僕人奉上從冰窖中取出的冰塊爲自家老爺祛暑。
饒是這般,這些大人物還是會不止的淌汗。
還是皇帝陛下有遠見,直接出京南巡,避開了京師這個火爐子。
龍船從張家灣碼頭起航,沿着京杭大運河一路南下。
光是伴架的大臣就有幾十人,更不必說太監、宮女。
在龍船的前後,還有幾十艘護衛的船隻,看這浩蕩的氣勢,不知情的人還以爲這是要打仗呢。
從京師到杭州最快的話十幾天到二十天就能成行,但正德皇帝這次出京南巡明顯是吃喝玩樂的,怎麼可能這麼趕路。
龍船沿着運河一路走走停停,用了一個半月才抵達杭州府。
正德皇帝之所以選擇在杭州駐蹕而不是南京其實是在排斥壓抑的政治氛圍。
南京雖然也有秀麗風景,但畢竟有一整套完整的朝廷班子,這會讓正德皇帝以爲自己彷彿還在京師,完全沒有遊樂的快感。
而杭州府則完全不同,這裡有西湖,有靈隱,有無數詩人留下的佳句名篇,有婀娜多姿的美人,更有閒適到令人迷醉的空氣。
他常聽人們讚頌杭州,一直想要親眼看一看,究竟是怎樣的一方水土能夠孕育出這麼多名士。
浙江的杭州、江西的吉安,這可是大明朝進士出的最多的兩府。
似乎就連杭州的黃口小兒,都能隨口吟誦出一兩句詩句。
當然,天子駕臨杭州,最憂心的莫過於浙江巡撫吳禎了。
他好不容易熬到了浙江巡撫任上,卻趕上了天子南巡至此。
好傢伙,他在巡撫衙門屁股還沒坐熱呢,就得乖乖的給天子騰出位置來,還真是抑鬱的緊。
吳禎只希望天子能夠在杭州待得時間少一些,去松江、蘇州、亦或是湖州、揚州玩玩。
可天子似乎讓吳禎失望了。
自打進入杭州城後,天子便遊訪各處名勝。
蘇堤白堤、靈隱斷橋自不必說,就連前朝名士倦居過的山間雅舍都不放過,必定一一前去尋訪。
皇帝動動嘴,下屬跑斷腿。如果說這些還能接受的話,那天子晚上的喜好就着實有些令人不解了。
天子一夜御數女,偏偏都是些妓女寡婦,而且每日類型必須不同。
杭州城的花魁雖多,但基本都是一個路數,那就是賣弄才情以獲得讀書人的憐惜。
用現代的話說,那叫哄擡身價。
身價擡上去了,自然有肉頭願意爲了一親佳人芳澤而大出血。
但正德皇帝顯然好的不是這一口。他喜歡的妓女類型偏偏是最低等的那類暗娼,與寡婦有許多的共同點。
想那吳禎好歹也是二甲進士出身,正兒八經的詞林翹楚,居然要給天子淘一些破爛貨,最糟糕的是他找女人的速度明顯跟不上天子喜新厭舊的速度。
很快吳禎就崩潰了。
士可殺,不可辱,老子我不伺候了!
吳巡撫採取的應對辦法是裝病。
要論裝病的本事,吳巡撫確實是影帝級別的。前一刻還紅光滿面,後一刻立馬渾身乏力臥牀不起。
正德皇帝派了隨行御醫去給吳巡撫瞧病,卻並沒有瞧出什麼所以然來。
御醫也不是多事之人,給吳巡撫開了些安神補血的方子回去覆命了。
正德皇帝得到的回覆是吳禎乃積勞成疾。
這四個字簡直是絕了,不但沒有欺君,也保全了吳巡撫的面子。
朱厚照本就不想和吳禎計較,淡淡一笑打發御醫走了。
“先生,這吳禎病的可真是時候啊。”
巡撫後院中,朱厚照頗是無奈的說道:“莫不是覺得朕搶了他的宅子,病來給朕示威呢?”
“陛下說笑了。”
謝慎嘆了一聲道:“便是借給吳巡撫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有這樣的想法。”
“哼,最好沒有。”
朱厚照冷冷哼了一聲,向前踱了幾步嘴角卻是突然揚起嬉笑道:“不說這些了,先生可是答應朕今夜去西湖泛舟的。”
謝慎那個頭痛啊。
他這個大學士天天陪吃陪喝陪玩,整個一個三陪啊。
這倒也罷了,要是加上一個陪睡女人,那可就......
以朱厚照的口味,還真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並美其名曰君臣同樂。
“陛下,今日有雨,晚上視線也不好,不如明早吧。”
朱厚照卻是完全不理謝慎這一套,幽幽道:“莫不是先生也嫌棄朕了?”
謝慎真想找一塊豆腐撞死,強擠出一抹笑容道:“怎麼會,臣這便去安排。”
天子要夜遊西湖,最忙碌的自然是隨行的錦衣衛了。
碼頭之上放眼望去全是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讓人不禁以爲這裡是錦衣衛衙署。
早有畫舫停靠在岸,朱厚照也不猶豫邁開步子一馬當先的朝畫舫走去。
謝慎緊緊跟在身後,生怕朱厚照一個不小心跌到湖中。
西湖的湖底可全都是淤泥,朱厚照又不會游泳,萬一真跌下去,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好不容易皇帝上了船,謝慎也跟着鬆了一口氣。
畫舫上點滿了蠟燭,將整個船艙照的如同白晝。
朱厚照見畫舫之上有兩個抱着琵琶的歌女,一時起了興致便揮手道:“唱一首拿手的。若是唱的好了,朕重重有賞。”
那兩名歌女聞言大喜,立刻邊唱邊彈奏起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零鈴終不怨,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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