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希名以前曾是牙門護軍將軍,指揮起來自然井井有條,此時匆忙間,已經在岸上初步沿河結成了一箇中空的方形陣勢。因爲騎兵超高的機動性,決定了步兵抵禦騎兵唯一的方式只能是防禦性的陣地戰。
後面的部隊還沒來得及登岸,只是轉瞬之間對方騎兵就已經衝了過來,幸虧對方八千人乃是輕騎,從青袞之地長途奔襲而來,此時人困馬乏,戰力已經大打折扣。爲了最大限度的提高機動性以達到奇襲建康的目的,也都沒有裝備負重的裝甲,手中也多持彎刀,否則如果是這麼多的重甲騎兵,手持長矛列陣衝來,恐怕這場仗也無一分懸念了。
敵兵越來越近,八千戰馬列陣衝來所帶來的視覺震撼是難以想象的,尤其是普通士兵,看着戰馬越衝越近,緊張得幾近崩潰。張弛的心也早提到了嗓子眼裡,以前只在電影中見識過,何曾身臨其境的面對八千騎兵的列陣衝殺?不知道等敵軍近前,岸上的這麼點人,會不會直接被鐵蹄踩扁了。不過三桐這個時候卻在一邊沒頭沒腦的哈哈大笑起來。
張弛扭頭奇怪的說道:“緊急關頭,虧你笑得出來。”
“張兄弟,你不知道,他們沒有蒙馬眼。”三桐高興的說道。
“蒙馬眼?”張弛一頭霧水。
三桐熟知馬性,這點當然最瞭解:“狗眼看人低,馬眼看人大。雖然戰馬大都經過訓練,不過馬兒還是比較容易受到驚嚇的。尤其是在戰場之上,普通戰馬,常常要矇眼塞耳,防止戰馬受驚。”
“狗眼看人低,馬眼看人大”這句話張弛倒是聽說過,原來其中還真是有一番道理,張弛不禁想起了一部經典的電影《勇敢的心》,片中華萊士不正是巧用長矛,打敗了數量遠勝自己的騎兵了麼?那爲今之計,只要對方戰馬受驚,或許形式也不是如想象得這般嚴峻。
想到這裡,張弛緊張的神色稍鬆,不過依然多少有些擔心,丁逸之寬慰張弛,說道:“對方將領乃是庸才,兄長也不必過慮。”
“哦,”張弛問道:“這何以見得?”
“我教過兄長以望塵之法,兄長且看,”丁逸之遙指遠處對方騎兵所揚起的沙塵:“煙塵從天邊就濃密飛揚,定是對方將領從遠處就命令衆人快馬衝鋒,絲毫也不惜馬力,等他們衝到近前,馬力已疲。已無戰力,況且又容易受驚,這場仗兄長也莫要太過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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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雅之原想的八千騎兵衝擊五千步兵,而且對方還有將近半數人馬尚在水中,那對方肯定是一擊既潰,毫無懸念,可是這場仗打得卻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高雅之是有些輕敵的,一直到他看到他的騎兵已經衝到了步兵方陣面前的那一刻,他才似乎隱隱感覺到了有一絲不妥。
高雅之畢竟也是一名將軍,而且是名重天下的北府軍的將軍,除了他性格輕狂之外,還是有一些真材實料的。此時他在後方望去,戰馬似乎不像開始衝鋒之時,有那樣猛虎下山一般的氣勢,速度也已經慢了下來不說,馬蹄凌亂,面對對面的步兵方陣中刀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竟然已經有了一絲慌亂之意。
船已鑿沉,退路全無。眼前是敵軍萬馬齊喑,身後就是滾滾長江,人在絕境往往能爆發出讓人覺得無法匹敵的士氣。這也就是兵法中所說的,哀兵必勝的道理。
“強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正是所謂士氣的真諦。不僅人是如此,連馬也是如此。
勢如奔雷的衝過來,雙方硬撼之前,就看誰先害怕,誰若先怕自亂了陣腳,那就已經顯了敗象。所以戰場之上都要將馬兒矇眼塞耳,這樣駕馭之時,就不會有驚懼之心。只是可惜高雅之倉促而來,又因輕敵根本沒有做足了功夫,果然,步兵方陣吶喊之聲震耳欲聾,衝上來的前隊戰馬,就在步兵方陣的眼前開始慌躁不安,竟然揚蹄不敢向前。
後隊上來的戰馬止不住前衝之勢,直接就和前隊撞在了一起,張弛沒有看到想象中的騎兵列陣衝來把列陣的步兵踩扁,反而是對方的騎兵就在眼前弄了一片人仰馬翻。
杜希名當先大喝一聲,就率領兵將列陣衝了上去。其實在冷兵器時代,一個將領的優劣,就是看在陣法應變之時是否運轉如意,此時臨陣應變,兵士列陣前進,上戮騎兵,下砍馬腿,竟然絲毫不亂,一時間還佔據了優勢。
這個情況倒是出乎張弛的意料,讓他大大的吃了一驚。這個時候當然用不着他前去廝殺,剛剛從士兵手中搶過來的刀也一直沒有用武之地,所以張弛只是提着刀,在陣後張望,心中大叫驚心動魄。
“‘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兄長下令上岸之兵都將所乘之舟鑿沉,自絕後路,反而能使人皆殊死作戰。果然是條妙計。”丁逸之在一旁微笑着說:“只是以步戰騎,最多隻能不敗,卻也難勝。”
這個倒是事實,張弛心中也明白,步兵抵抗騎兵必須列陣以待,騎兵的機動性高,若想獲勝還是當真不易,況且北府兵百戰百勝可不是虛名,經歷的大戰小戰無數,剛纔這也不過是因爲戰馬受驚,一時不及應變,才讓自己這邊一時佔了優勢,若給對方時間來調整陣勢,到時候恐怕能不能不敗都說不定。
“既然表弟你早知道最多隻能不敗,卻也難勝,船上之時,又爲什麼還是主張當戰?”張弛雖然衝動,不過腦筋轉的還是很快,奇怪的問。
“其一,”丁逸之笑了笑說:“兄長可知道王小姐的用意?若我所料沒錯,王小姐定然是想讓兄長在軍中多積累些聲望,將來好執掌謝閥舊兵。所以先安排兄長逼反五斗米道的蒼槐,如今又安排兄長來戰高雅之,兄長是閒雲野鶴一般的性格,若沒有些壓力,恐怕兄長就甘心不去作爲。這一戰面對八千北府鐵軍,無論結果如何,公子都將一戰揚名,王小姐一番良苦用心,逸之又怎麼讓兄長不戰。”
只是這其一,就已經讓張弛心頭吃驚不小,:感情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只有自己像個傻子一樣毫不知情。
“其二,”丁逸之說到這裡卻看着旁邊的老道士佔太奇,微笑不語。
佔太奇接過話頭,卻已經不似原本神棍那樣的表情,一臉正經的說道:“道門流派衆多,百年以來相互傾軋不斷,而如今天下即將大亂,各流派無不謀求亂世裡的出路,皆法蘇秦做連橫之策,尋求一方勢力相互扶持,亂世中若這方勢力獲勝,這支道派也必然昌盛,丹鼎一派選擇的就是北府軍,公子身爲‘天機’,必然是丹鼎一派首先要除去之人,和北府軍之戰在所難免。”
“我早說你有所圖謀,你還不認,是不是你看中我是‘天機’,所以要與我聯合?”張弛早知道這個老道士三番兩次的出現,絕不可能沒有圖謀,微笑着問道。
“我代表的是道門占驗一派。”老道士顯然是默認了張弛的說法。
“談判是要講籌碼地,”張弛心想,總要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說道:“我是‘天機’,這個籌碼顯然不小,不過道長所說的占驗一派,不會是就你們天機門那四個人吧?”
老道士也不置可否,說:“公子如今身處險地,不如先向前殺出數裡,貧道早埋伏了十萬大軍在前方接應,公子不敗,自然知道貧道的籌碼。”
什麼十萬大軍這個張弛是不信的。不過身處險地這個倒是實情,張弛心中琢磨着,要勝是肯定難勝,這麼打下去,八千騎兵來打五千步兵,還是很有優勢的,戰不能勝,逃又沒有人家跑得快,不如就聽這個老道士所說,趁着現在的優勢,直接衝殺出去,讓他一亂到底,等到了前邊再作打算。
張弛正想着,三桐在一邊催促着說道:“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空在這裡胡侃。”
“你急什麼,要學着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張弛調侃了三桐一句,提了提手中的刀,說道:“有馬的全都上馬,這就隨我衝殺去處!”
道玄關心張弛的安危,一把拉住了張弛的衣袖,說道:“張大哥你是主將,陣前哪用得到你去廝殺。”
“廢話,主將不肯出力,哪個肯給你拼命。”說完張弛也不管道玄,拉過白雪的繮繩翻身上馬。
老道士佔太奇忍不住又捻着鬍子,微笑點頭,心說,:不捨棄卒,身先將士,有如此氣魄者才配得起做亂世中的英雄!
張弛青衫白馬,人起了狂意,馬有龍形,無論是人是馬,都顯得俊逸無雙,在亂軍之中格外扎眼。兵士一見主將上陣,士氣立時更盛,吶喊聲忽起,全都捨命衝鋒,拼死廝殺。
在戰場上一通左衝右突,好在坐下這匹寶馬,張弛雖然沒殺得了一個人,但也是進退自如,兵將士氣如虹。高雅之在對面看的有些心驚,此時渡河之兵已經全部上了岸,因爲剛纔一次衝鋒戰馬受驚,已經失去了半渡而擊最好的時機,高雅之也是有些嘆息,不過儘管如此,他也從來沒想過這場仗他會打不贏。
八千的北府鐵軍,從無敗績,剛纔不過是因爲輕敵,八千騎兵怎麼打也打得過五千的步兵,想到這裡高雅之策馬上前,遙指青衫白馬的張弛高聲喊道:“殺騎白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