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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李大器以發解試第一名考上相州舉人之時,立刻成爲各方關注的對象,那時李大器還沒有成親,湯陰縣的很多大戶都關心他的婚事,最終由族長李文佑做媒,李大器娶了湯北鄉大戶丁仲的次女丁嬌云爲妻。
次年,丁嬌雲便給李大器生下了兒子李延慶,可惜好景不長,李大器犯下了磁州科舉案,丁仲當即要求女兒和李大器離婚,另嫁他人,可丁嬌雲卻堅決不從。
李大器的自暴自棄使家境日漸窮困,兒子又是傻子,丁嬌雲憂貧交加,一病不起,不久便去逝了。
丁嬌雲病逝後葬在孃家的墓地裡,雖然不符禮制,但丁仲的強勢也讓李大器無可奈何,不僅如此,丁仲還從李大器身上狠颳了幾百貫錢的喪葬費,也算補償了他嫁女的損失。
就是這麼一個狠心自私,從不管李家父子死活的岳父,聽說外孫在童子會奪魁,得到了知州大官人的青睞時,便覺得外孫奇貨可居,便又想和李大器和好了。
午後,李大器父子離開了官道,又走了幾裡田間小道,一座村子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慶兒,那就是丁家大宅!”
李大器指着村口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當年我就是從這裡把你娘迎娶回家!”
李大器望着小路,彷彿當年迎娶雲孃的一幕又出現在眼前,他眼睛有點溼潤了。
“爹爹別忘了,我剛纔從驢子身上摔下來,腿受傷沒法磕頭!”
李大器連忙拭去眼角淚星,苦笑一聲說:“不想磕頭就不磕頭吧!找這麼多理由做什麼?”
“這不是給爹爹面子嗎?省得到時候爹爹下不來臺。”
李大器翻了個白眼,這叫給面子嗎?
父子二人走到門口,有莊丁立刻跑進屋裡報告了,片刻,丁仲和後妻以及兩個兒子迎了出來,丁仲滿臉堆笑。
“大器,你這就不對了,這麼多年怎麼也不來看看你的老岳父!”
不等李大器回答,他接着道:“當然,我也知道你會睹物思人,不過人死不能復生,要儘量想開一點嘛!”
李大器默默點頭,躬身行禮,“小婿參見岳父大人!”
丁仲給兩個兒子使個眼色,讓他們把李大器支開,他現在對李大器不太感興趣,他只對外孫李延慶有濃厚的興趣。
兩個小舅子連忙上前架住李大器,“姐夫,我們去喝杯酒,幾年不見了,一定要先罰姐夫三杯!”
李大器被他們拖着走,只得回頭道:“岳父,給慶兒上點傷藥,他膝蓋有點受傷。”
丁仲笑眯眯望着眼前的外孫,他只是在李延慶出生時見過一面,這一晃就過去六七年了,外孫竟長得一表人才。
他正等着外孫給自己磕頭行禮,卻聽見李大器的話,頓時嚇了一跳,連忙關切問道:“哪裡摔到了,給外公看看。”
李延慶指了指膝蓋,咧嘴道:“從驢子上摔下,傷到膝蓋了。”
“快!快!快!去請楊大夫。”
“再去拿藤架來!”
丁仲一連串命令使家人們手忙腳亂,卻忘記了小官人還沒有給老爺磕頭行禮呢!
.......
李大器來丁仲家只是想給妻子掃墓,在他一再堅持下,丁仲只好讓兒子帶着女婿和外孫來到女兒墓前。
因爲外孫要來,爲了給外孫留個好印象,丁仲特地讓人事先清理了墓上的雜草,添了些新土,看起來倒也順眼,但墓碑卻使李大器父子二人臉黑了下來。
‘愛女嬌雲之墓’
沒有提到半個李字,彷彿就是未嫁而亡。
領他們來的大舅子丁文倒是腦子轉得快,連忙陪笑道:“父親的意思是想讓慶兒親手給母親寫墓碑,所以一直在等慶兒長大,這下好了,慶兒給母親留字吧!我們馬上就刻碑。”
李延慶默默站在這個宋朝母親的墳前,雖然他對這個母親沒一點印象,但他也知道母親後來過得很悲苦,一定對自己千般疼愛,最後卻不得不和兒子生死離別。
想到這個沒有享過一天福的母親,李延慶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溼潤了,他慢慢跪下,重重地給母親磕了三個頭。
站在遠處的丁仲不滿地哼了一聲,剛纔喊腿疼不肯給自己下跪,這會兒膝蓋就不疼了?
“老爺,慶兒腿那麼疼還給母親下跪,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啊!”丁仲的後妻在一旁感概道。
丁仲狠狠瞪了後妻一眼,轉身便黑着臉走了。
.....
雖然李大器堅決不會在岳父家過夜,但爲了清明時能給亡妻掃墓,李大器便勸說李延慶留下吃晚飯。
飯堂裡擺了滿滿一桌子菜,丁仲和後妻以及兩個兒子做陪,宋人是圍坐分餐制,雖然大家都圍坐在一起,但還是各人吃各人的飯菜,每個人的面前都擺得滿滿當當。
這時,環珮聲響起,一股濃烈的香風撲面而來,只見從裡屋走出來一名年輕婦人,看起來二十五六歲的樣子,長得又高又胖,臉上不知塗了多少鉛粉,白得像紙一樣,完全看不出原來的膚色。
穿得倒是富貴,上穿一件白色的上好狐皮裘短衣,下穿一條金絲印花羅褶裙,腳穿一雙繡金線綴珍珠的春鞋。
手腕上帶着幾個大金鐲子,手指還戴了十隻戒指,但讓李延慶覺得奇怪的是,她居然梳着鴉髻,這是未嫁女子的標誌,這和她的年紀可不相符。
這婦人羞答答地看了李大器一眼,便直接在李大器身邊坐下,嚇得李大器渾身一抖,一杯酒竟灑了一半。
李延慶奇怪,這女人是誰呀!
李大器顯得很害怕這個少婦,他朝兒子身邊靠了靠,給兒子介紹道:“慶兒,這是你大姨娘!”
原來是自己母親的姐姐,李延慶連忙笑着行禮,“大姨娘好!”
“原來是慶兒,長高了嘛!”
婦人言不由衷,她雖然是大姨娘,卻從未見過李延慶,何談長高二字?她一雙大得嚇人的杏眼一瞟,目光又落在李大器身上,擠出一種嬌滴滴的嗓音問道:“大器,你多久沒來了,怎麼不來看看奴家?”
‘噗!’李延慶忍不住笑噴了出來,他看出來了,父親要走桃花運了。
李大器狠狠瞪了兒子一眼,臭小子想到哪裡去了,這可是大姨娘。
“吃酒!吃酒!”
丁仲笑呵呵打圓場,衆人推杯換盞喝了起來,李延慶卻很感興趣地瞅着這位大姨娘,只見她一雙脈脈含情地牛杏眼始終不離父親,而父親卻顯然畏懼這位大姨,身體僵直,不敢看她一眼,這麼冷的天,居然汗水都下來了。
“賢婿有沒有考慮過續絃?”酒過三巡,丁仲藉着酒意問李大器道。
丈人在酒桌上問女婿這個問題着實有點尷尬,不過這個話題又是那麼引人關注,兩個小舅子也停住了酒杯,連李延慶也有好奇了,難道丁家真想再把大姨娘嫁給父親嗎?
李大器在這個問題卻毫不含糊,他頭象撥浪鼓一樣的搖頭,“小婿從無此念!”
“賢婿就沒有必要鑽牛角尖了,娶妻是人倫大事,房中怎能無妻?賢婿今年才三十二歲,還這麼年輕,當然應該考慮再娶新婦,至少有人能照顧慶兒,賢婿可不能光替自己考慮啊!”
李大器對亡妻情深意重,又心懷歉疚,他絕不願再娶妻,但他岳父卻老奸巨猾,拿出兒子無娘來說事,令李大器一時啞口無言,只得喝酒不語。
李延慶更加好奇了,索性直接問道:“外祖父是打算給爹爹介紹新婦嗎?”
丁仲捋須笑道:“你大姨娘寡居在家,她也才二十六歲,我想一個寡,一個鰥,不正好配對吧!”
李大器差點一口酒噴出來,居然要把身邊這個母老虎嫁給自己,他李大器還能活嗎?
丁仲有兩個女兒,性格卻完全相反,二女兒丁嬌雲溫柔賢惠,人見人誇,大女兒丁嬌秋卻是個潑婦,踹門罵街,欺老凌幼,丁家村無人不怕,綽號母大蟲。
李大器心中發慌,便有點口不擇言,急忙道:“大姨娘不是去年春天已經改嫁了嗎?怎麼還在家中?”
旁邊胖大姨的眼神頓時有些不善了,半晌冷冷道:“年底又死了丈夫,奴家只好回來了。”
李延慶暗暗吐了下舌頭,在理學沒有興起之前,大宋婦女改嫁是很平常之事,連太后年輕時也曾改嫁,更何況民間婦女,改嫁問題不大,問題是年初才改嫁,年底就死了丈夫,現在才大年初二,這一家人是多着急。
李延慶看出父親的難意,便替父親解圍道:“爹爹,外公是在和你開玩笑呢!婚姻大事怎麼能隨隨便便在酒桌上定下來,外公不會失禮的。”
李大器得到兒子相助,連忙順杆爬,“爹爹當然知道,不管你的事,快點吃吧!家族中還有要緊事,爹爹得趕回去。”
丁仲瞪了李延慶一眼,這小子年紀不大,一肚子鬼精靈,他想把大女兒嫁給李大器也是有想法的,他親眼目睹李大器家蓋了新房,傢俱什麼都是新的,還得了份收入不錯的差事,關鍵還有個爭氣的兒子,大女兒嫁給李大器也不虧,還能完全掌控他們父子,自己也不用整天聽着女兒哭訴要嫁人,可謂一舉兩得。
只是李延慶一句話便堵了他的口,婚姻大事豈能在酒桌上當兒戲談,他確實無法再說下去了,也罷,回頭找他們族長談,倒不急一時。
不料另一個當事人卻惱了,丁嬌秋‘忽!’地站起身,面前的碗碟乒乒乓乓翻倒,那種力拔山兮的氣勢嚇得身旁的李大器面如土色。
丁仲知道女兒要犯橫了,心中頓時大急,他在桌子下面狠狠踩了女兒一腳,丁嬌秋終於剋制住自己的脾氣,故作嬌羞地一跺腳,“爹爹,人家不要嘛!”
她轉身便害羞地跑了,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李延慶無比同情地看了一眼父親,想必父親領教過這位大姨娘的厲害,他纔會如此畏懼。
丁仲知道今天不會有結果,便不再提這件事,又笑道:“賢婿既然明天族裡有事,當然家族之事爲重,我不攔你,但慶兒爲什麼也要走,他膝蓋受傷了,在這裡養兩天傷不正好嗎?”
李大器呆了一下,這下兒子可就是自作自受了,看他怎麼回答?
李延慶卻不慌不忙道:“外公有所不知,明天一早孫兒要給知縣拜年,事先已經說好,不去不行!”
李大器嚇了一大跳,兒子怎麼能扯到知縣身上去,這也太膽大妄爲了吧!
丁仲眼睛眯成一條縫,外孫有出息了嘛!居然要去給知縣拜年,這是真的,還是在糊弄自己啊!他眼珠一轉,便笑道:“那我就讓馬車送你去,既然要走夜路,坐馬車要方便一點。”
李延慶欣然笑道:“那就麻煩外祖父了!”
李大器心中疑惑,兒子到底在搞什麼名堂,要去縣裡做什麼?
李延慶卻在父親手背上悄悄寫了兩個字:書坊。
李大器恍然大悟,原來兒子要去縣裡書坊,這個臭小子,竟然早有預謀。
.......
吃罷晚飯,李大器父子便上路了,李大器騎着兩頭毛驢回家,李延慶則坐上了丁家的馬車,一路便向縣裡去了。
李延慶昨晚已經寫完了第二本書稿,他本來就打算給母親掃完墓後順便去趟縣裡交書稿,既然丁家願意用馬車送他,替他免除旅途睏乏,何樂而不爲。
李延慶上了馬車便倒下睡覺,一直睡到五更時分,車伕將他叫醒了,“小官人,五更到了。”
李延慶坐起身揉揉眼睛問道:“現在到哪裡了?”
“已經到縣城了,但城門還沒有開,還得等半個時辰。”
“那你回去吧!”
車伕嚇了一跳,“這怎麼行,老爺讓我送小官人到縣衙呢!”
“這倒不必了,縣衙我自己去,你回去吧!就說已經送我到縣衙了,我外公不會知道的。”
說着,李延慶給了他五十文錢,“拿着在路上吃頓早飯。”
“多謝小官人,只是我怕.....”
“你怕個屁!”
李延慶頓時發威了,“你若再不走,我就告訴外公你在半路勒索我錢財,我看你怕不怕!”
車伕嚇得連忙拱手,“小人這就走,這就走,小官人請保重!”
車伕調轉馬頭,趕着大車走了,李延慶卻將隨身物品稍微收拾一下,向另一條繞城官道飛奔而去,五更時分,跑步的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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