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雖然在主帥面前下了保證書,但他心中的底氣其實並不足,爲追尋這隻飛入城中的信鴿,這兩天他耗費了大量人力排查,卻始終一無所獲,直到昨天傍晚他纔得到一個線索,有人在城西五林巷附近聽見過鴿子的咕咕叫聲。
張順連夜派出五十名士兵,在五林巷附近尋找鴿子的鳴叫,直到天快亮時,才終於找到並鎖定了聲音來源。
張順沒有打草驚蛇,而是派人暗中盯住了這座有鴿鳴的院子,在向李延慶彙報後,張順立刻行動了。
五百名士兵將院子四周團團包圍,這是一座很普通的民居,佔地約三畝,看起來像一戶中產人家,四周顯得十分冷清,周圍的年輕人和中年人都參加了民團,老人和孩子也儘量深居簡出,大街小巷內看不見一個行人。
觀察了片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張順一揮手,幾名士兵輕巧地翻越過圍牆,進了院子,片刻,士兵打開了後院門,向張順招招手,張順快步走上前問道:“發現了什麼?”
“我們發現了那隻鴿子!”
張順精神一振,隨即帶着大羣士兵走進後院,只見院子一角有座小木屋,有士兵從木屋裡取出一隻大鳥籠,鳥籠應該是罩着黑布,但現在已被扯開了,裡面赫然正是一隻鴿子,張順一眼便認出,這是一隻很健壯的信鴿。
“進屋裡搜查了嗎?”張順立刻問道。
“已經有弟兄去了。”
很快,幾名士兵從屋子裡押出一名老者,老者身材瘦小,頭髮灰白,但精神卻很矍鑠,他見到張順便撲通跪下,“將軍,小人不是奸細,只是一個商人。”
張順立刻聽出他口音不對,不是正常的發音,他仔細打量一下老者,忽然問道:“你不是漢人?”
“小人,小人....是党項商人。”老者膽怯地低下頭,他知道在大戰期間,自己一個異族人帶着信鴿出現,有嘴也說不清了。
張順聽說他是西夏人,心中愣了一下,立刻令左右道:“給我仔仔細細搜查,一個角落也不能放過。”
老者再次磕頭哀求,“將軍,小人真是西夏商人,一直在太原做生意,已經在太原呆了十幾年,周圍鄰居都能證明,這座宅子也是小人十年前買下的。”
“你如果真是西夏商人,我倒不爲難你,等我證明了你的清白後,我自然會放了你,不過你先給我解釋,這信鴿是怎麼回事?”
張順一指旁邊的鴿籠,信鴿在籠子裡撲棱棱一陣煽動翅膀,又焦躁地鳴叫起來,它被關得太久,非常渴望能飛上藍天。
老者低頭道:“小人是皮毛商人,漢名叫做李歸原,党項名叫做那蒲朵,是興慶府人,十五年前小人來太原後便定居下來開店,我兄弟在興慶府負責收貨,這信鴿是我們兄弟二人聯繫消息用的。”
“你不知道宋軍已發佈了禁鴿令嗎?”
“小人知道,在禁鴿令發佈的當天,小人便將信鴿放回興慶府,但前幾天我兄弟得到一個重要消息,又把發鴿信給我了。”
“什麼重要消息?”
“只是....一個商業消息。”
“說!”張順瞪了他一眼。
老者無奈,只得解釋道:“今天北方草原爆發雪災,大批羊被凍死,導致羊皮價格暴跌,我兄弟讓我去一趟遼東,多收購一些小羊皮。”
這時,搜查的士兵出來,向張順躬身稟報道:“在他家中沒有發現可疑之物,在幾間倉庫裡發現大量老羊皮,足有幾萬張之多,從他的賬簿和信件來,他應該是個毛皮商人。”
“小人就是一個毛皮商人,那些羊皮都是幾年的囤貨。”
士兵又將一卷鴿信遞給張順,裡面是党項文,翻譯過來就是老者說得那個消息,這讓張順心中着實深感失望,看來這老者確實是一個商人,而不是自己期待的金國探子,但他又不能指鹿爲馬,強指認老者是金國探子,那樣做他會被都統重罰。
張順忽然一動,居然有幾萬張羊皮啊!他連忙問道:“今年羊皮應該很暢銷,你爲什麼不賣?”
老者苦笑一聲說:“這些羊皮我哪裡敢拿出來,只要被金兵發現,馬上就會被搶走,如果宋軍要,我可以便宜點賣給你們。”
張順點點頭,這也算是一個收穫吧!新兵正好缺少保暖的軍毯,這些老羊皮可以發揮作用。
張順立刻讓士兵去向都統制彙報,請李延慶過來看一看,是否收購這些羊皮他做不了主。
不多時,李延慶帶着十幾名親兵匆匆趕到五林巷,張順向他彙報了查獲信鴿的經過,李延慶點點頭,誇獎了張順幾句,又去查看了堆滿幾間屋子的老羊皮,他回頭問李歸原道:“羊皮的市價多少?”
“小羊皮八百五十文一張,普通羊皮五百五十文,老羊皮要一千文一張,這是去年十一月的市價,現在已經沒有市場,也就沒有市價了。”
這當然是鐵錢的價格,如果是銅錢,價格會便宜一半,只是現在北方市場上幾乎已看不到銅錢,都是鐵錢,金銀銅錢都壓了箱底,人們不肯拿出來,而且物價一天一變,根本沒有一個準,李延慶也能理接受對方的要價,不過他有點奇怪。
“怎麼小羊皮反而貴?”李延慶不解地問道。
“啓稟經略使,小羊皮主要是量少,另外,女人的保暖中衣內都要縫製小羊皮,還有女靴也要用小羊皮,所以小羊皮的價格貴,而且在南方非常搶手。”
李延慶點點頭,“這些羊皮我都要了,你說個價格吧!”
李歸原猶豫一下道:“經略使能付銀子吧!”
“可以,不過要按一兩白銀兌五千文的北方價算。”
現在各地銀價不一,一般是北方銀價貴,南方銀價低,現在淮河以南都統一了銀價,按照臨安的銀價,一兩白銀兌三千文。
而朝廷去年夏天頒佈新錢法,凡大宋治下,一律以足陌爲準,也就是說一貫錢一千文,從前一貫錢是七百七十文,叫做省陌,因爲銀價暴漲,使錢制比較混亂,朝廷索性統一了錢制。
臨安的官價是一兩銀子三千文,到中原地區,官價沒有了,只有市價,一兩銀子兌四千文,太原和河北銀少錢賤,加上戰亂不斷,一兩銀子更是值五千文,這是銅錢的兌換比例,如果是鐵錢,銀價還要翻一倍。
李延慶微微笑道:“那就這樣定了吧!我也不要你的優惠,就按照去年十一月的市價,一兩銀子買十張老羊皮,這個價格如果可以接受,我們生意就成交。”
李歸原心中十分痛苦,在臨安可是三張羊皮就能換一兩銀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貨物是軍隊急需之物,所以他嘴上說優惠,實際上是想賣個高價,不過痛苦歸痛苦,李歸原也知道只能接受這個價格,至少這還是市價,如果是金兵,一文錢都不會給自己,直接徵用。
他嘆了口氣道:“那就這樣吧!我一共有三萬張老羊皮,換取三千兩銀子,不過經略使能否派兵保護我的安全?”
李延慶淡淡一笑,“只要你在太原城一天,就沒有人敢動你,如果你覺得銀子太多不便攜帶,我可以給你兌換成三百兩黃金,白銀和黃金你自己可以選。”
李歸原想了想,“那就黃金吧!”
黃金便於攜帶,而且西夏黃金更加貴重,在黑市上一兩黃金可以換到十五兩白銀,自己更加不吃虧。
談完了生意,李延慶又把李歸原請到大堂上,他拿着那封鴿信問道:“信中說北方草原發生嚴重雪災,爲什麼卻讓你去遼東收購小羊皮?”
論戰略思想,李延慶要比張順強上百倍,李歸原隨口一句話,張順沒有聽出問題,卻被李延慶一下子便把握住了問題的實質,遼東!
“回稟經略使,這是我兄弟說的,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爲什麼要去遼東,應該是我兄弟從一些商人口中得到了什麼消息。”
商人一向是消息最敏銳的一個羣體,西夏一直和遼國有大量商業往來,遼國滅亡後,這種商業往來又在夏金之間延續,這個李歸原的兄弟必然得到了什麼消息。
李延慶更感興趣是遼東的情況,如果遼東爆發雪災,那金國也不可避免,一個國家受了嚴重天災,還拿什麼來支撐大規模的戰爭?
如果遼東爆發雪災的消息屬實,戰爭就不會延續多久了。
想到這,李延慶便囑咐李歸原道:“你繼續發信給你兄弟,把遼東情況問清楚,有回信後立刻向張將軍彙報。”
“小人明白了!”
李延慶隨即返回官衙,他也需要讓臨安方面協助他了解遼東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