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暉跟劉瑾沒什麼交情。
朝中宦官當道,朱暉作爲世襲的公侯可沒打算巴結劉瑾,而且他相信劉瑾也不敢得罪自己。
聽到江櫟唯的計劃,朱暉感覺此人不能合作,乾脆喝斥讓其離開,斷絕其再次登門求見的想法。
至於下一步要做什麼,朱暉有了大致的考量,無非是跟王守仁合作,推出一些人送死,反正他馬上就要回京,三邊事務不準備再過多理會。
至於是否得罪人的問題,朱暉已經不在乎了,畢竟就要離開三邊這苦寒之地,他不怕這些人會對他進行報復。
江櫟唯灰溜溜離開朱暉府邸,他有些膽寒,畢竟造訪朱暉府邸,意味着他的行蹤已經暴露,必須儘快藏匿行蹤。江櫟唯卻不知自打他進入榆林衛城開始,就被人嚴密監視,只是沈溪懶得跟他計較罷了。
朱暉既然心中有了定計,於是立即召見王守仁,將沈溪信函中提到的那些錢糧對不上帳的責任人給揪了出來,全都是操辦實務的中低層官員。
王守仁拿到名單後,欣喜若狂,馬上求見沈溪。
這次沈溪未選擇悄悄跟王守仁會面,趁着張安來總督府衙門商議軍務時會見王守仁。
沈溪沒讓張安規避,而是讓他留下一同見證,如此一來事後旁人就會知道,告密者並非是沈溪,而是朱暉。
王守仁急着完成差事,畢竟已到正月底了,現在才總算有一些眉目。
王守仁道:“……既然有保國公指認,再加上有賬冊紕漏爲證,名單上案犯身份已坐實。不知沈軍門是否提供幫助,將這些人拿下逐一問罪?”
沈溪沒有直接回答王守仁的問題,而是轉過頭看向張安,目光中滿是徵詢之意。
張安神色遲疑,他已經看過名單,上面雖然沒有他的名字,但他的很多部將都“榜上有名”,這些人官職雖然不是很高,多爲千戶、百戶級別的官員,但麾下都掌握有軍隊。
張安遲疑地道:“大人對此可要留心,畢竟涉及的衛所將領太多,若是引發邊軍內亂,韃靼人聞訊來攻,麻煩就大了。”
沈溪點頭:“張將軍提醒的是……這樣吧,先拿下名單中與軍隊無染的文官審問,若情況屬實,再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將涉案武將成擒,然後召集軍隊公開宣佈罪責,下發軍餉安撫軍心,如此多管齊下,總該可以了吧?”
王守仁知道沈溪肯配合,終於放下心來,連連點頭附和。
沈溪再道,“本官可以借調兵馬,甚至可以借出衙門供欽差大人審案,剩下的事情,全看欽差大人了……”
沈溪明擺着不想與案件牽涉太深。
王守仁你在西北鬧出多大的風波我不管,給你足夠的人手和衙門,你自己查案,這件事我不會直接參與,所做事情不過是配合朝廷調查罷了。
“多謝沈軍門相幫。”
王守仁對沈溪的配合非常滿意,沈溪肯調撥他人手,提供審案的場所,他就能大張旗鼓查案,除此之外他沒多少奢求……指望沈溪查自己的下屬,如此破壞安定團結局面的事情,把他換成沈溪也只能是採取敬而遠之的態度。
……
……
有了三邊總督府幫忙,王守仁查案順利許多。
沈溪從麾下調撥了兩個百人隊供王守仁差遣,人雖不多,但拿下那些文官基本沒難度,同時總督衙門正堂坐堂審案也在有條不紊進行。
如此一來,西北官場人人自危,尤其是寧夏鎮、甘肅鎮等距離延綏榆林衛城較遠的三邊將領,大雪剛剛消融道路還未徹底恢復暢通,到底案子查到什麼地步他們不知,等收到風聲說這邊已經開始拿人過堂問罪,不由慌了。
尤其那些跟落罪官員級別差不多、責任差不多、撈錢差不多的官員,開始考慮如何善後的問題。
沈溪之前承諾過,只要自行認罪,並且將贓款退還,可以通過他向朝廷求情。這威脅原本在那些貪贓枉法官員眼中不算什麼,他們不信沈溪能幫上什麼忙,但在此時,他們開始惦記起沈溪的好處來。
關鍵是朱暉幫不上忙了。
一堆人到張安府上求助,這些人希望通過張安,跟沈溪或者王守仁說和。
張安惱火地道:“當初貪墨軍餉糧食的時候,讓你們少拿點兒,不要那麼貪婪,結果如何?恨不得把所有錢糧都裝進自己腰包才肯罷休。”
“現在眼見情況不妙,一個個都上門來求情,這樣的事情老夫能幫上忙嗎?朝廷要徹查錢糧虧空,欽差就在榆林衛城,手裡證據確鑿,你們還心存僥倖,以爲什麼都不說,沈大人就會替你們求情?”
一名叫何欒的督造司衙正苦着臉道:“這不是以爲保國公會助我等一臂之力麼?”
張安怒道:“公爺自身難保,談何相助你等?況且這件事原本就是公爺主動揭發檢舉,你們要掂量清楚,到底是銀子重要,還是自己的性命重要。總督府衙門大門隨時爲你們敞開,你們去找沈大人認罪,時間還來得及,要是遲了……那可就說不準了,你們自己掂量着辦吧。”
被張安這麼一嚇唬,衆官員越發惶恐不安。
張安從來不說假話,既然他說是保國公出賣的大家,那事實定然就是如此。何欒代表在場官員問道:“難道張老將軍對我等不管不問了嗎?”
張安道:“老夫倒想管想問,但這是老夫能出面解決得了的事情嗎?欽差去總督府見沈大人那日,老夫也在場,沈大人一直幫你們求情,若非他主動幫你們壓下來,你們其中大部分人早就下獄問罪了,那份名單密密麻麻,遠比……唉算了,這種事老夫不想摻和,現在說多了,旁人還以爲老夫告密,你們自己掂量着辦吧。送客送客!”
張安突然提到名單之事,讓在場官員明白,其實王守仁要拿下法辦的人並不止已下獄那些,還有很多官員,因爲沈溪“緩兵之計”才保得安穩。至於誰在那份名單上,在場無人知曉。
其實就算問張安,張安也不可能全數列舉出來,畢竟他只粗略看過一遍。
被張安這麼一嚇唬,這些貪官更加緊張了,原本不想去總督衙門“投案自首”的,如今也考慮去見沈溪爲自己脫罪。
……
……
王守仁雖然有朱暉和沈溪配合,但查案進度仍舊很慢。
關鍵在於定罪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僅僅憑藉有漏洞的賬冊,沒有實物,又無關鍵人證,而下獄這些人又是那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都存在僥倖心理,認定自己會平安無事,相信外面有人保他們。
王守仁查了三天,只是定了幾個無關痛癢之人的罪,什麼威逼利誘的手段都用上了,依然不見效,王守仁有些着急,只能再次前來求助沈溪,看看沈溪有什麼好辦法。
沈溪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王守仁見面,別人不會想沈溪見欽差大人是要坑害誰,他們巴不得沈溪多見王守仁幾面,爲他們求情。
沈溪道:“伯安兄,你或許看出來了,這些年來西北官場貪污腐敗蔚然成風,不是一兩個人的問題,你想讓我幫忙,那就有可能會將三邊官場整個翻過來,所有人都被下獄問罪,甚至連保國公都不能例外,這是你希望看到的結果嗎?”
王守仁是聰明人,他知道沈溪話中之意。
他奉命前來查案,西北穩定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列,能向朝廷交差纔是最重要的事情,但現在他需要得到沈溪的幫忙,就必須站在沈溪的立場考慮問題,沈溪的目的是維持三邊官場安定,所以王守仁需要在某些事情上作出變通。
王守仁道:“那以之厚你的意見,該當如何?”
沈溪道:“此案,查還是要查的,不過隨着春節後天氣好轉,韃靼人再次出現在河套平原地區,長城外屢現韃靼遊騎蹤跡。在這種情況下,若案子查得太過深入,以至於三邊官場牽連官員太多,軍隊無人統領,豈不白白便宜狄夷?”
“你看這樣如何,你我聯名宴請三邊之地的文武官員,若這些人肯坦誠交待,把犯罪之事說出來,並且主動將贓款退回,你暫且不去計較,讓他們戴罪立功,等朝廷追究他們的責任,你看如何?”
王守仁皺眉,仔細思索一番,發現沈溪所提乃是非常好的建議。
但他仍舊帶着疑慮:“那些貪官果真會自己承認罪行?”
沈溪道:“難道伯安兄還有更好的辦法?”
王守仁吸了口氣,他已感覺憑藉自己的力量,想在短時間內查清楚所有案件已不太可能,而且將三邊之地文官武將一網打盡,對邊關形勢不利,必須要考慮這方面的因素。
王守仁道:“那一切就聽之厚的,但在下是否合適出席這樣的宴會?不如由之厚你單獨宴請……”
沈溪搖頭:“你以爲我沒宴請過併發出警告嗎?只是他們不信我的誠意,但如今有伯安兄在,這些人應該會妥協,此時不計較他們的罪行,不代表將來也不會……尤其是在韃靼人退卻,邊關恢復和平後,西北官場遲早會迎來一場更迭,有這樣一羣貪官污吏在,軍隊士氣大受打擊,遭遇外敵時,如何指望將士爲大明效死命?”
王守仁點頭,堅定地道:“之厚說得對,那就按照你說的辦吧。”
隨後沈溪跟王守仁商量宴請細節,決定在二月初二龍擡頭這天在總督府設宴招待三邊文官武將。
王守仁急着將案子辦好,如此一來只能聽從沈溪的意見行事,沈溪讓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
……
……
京師。
在劉瑾支持下,由錢寧、魏彬等人牽頭,豹房順利建立出來,且規模逐步擴大。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謝遷很快便得知這個消息,但他不敢聲張,皇帝天天出宮吃喝玩樂在他看來不是小事,但只能以規勸爲主而不是以強硬姿態對待,否則又會出現之前文官集團跟皇帝間的衝突。
在處理皇帝貪玩這個問題上,謝遷比劉健、李東陽等人聰明得多,他基本不會跟皇帝正面叫板,他很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除了豹房大肆擴張外,就是劉瑾對京城官場又一次大清洗了。
至於劉瑾利用徹查京城周邊稅畝斂財之事,在謝遷看來已不算什麼,因爲謝遷派人調查後發現,豹房的建立主要便用了這筆錢。
謝遷終於理解爲什麼朱厚照會對劉瑾徹查稅畝之事持支持態度,因爲所得銀錢基本都用在朱厚照個人吃喝玩樂上,隨着皇莊數量增多,京城周邊土地兼併情況越發嚴重,上行下效下,周邊幾個省份開始土地兼併浪潮。
土地的實質是糧食,而糧食從來都是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隨着關於土地的糾紛增加,地方上奏稟的事情也愈發增多,讓謝遷頭疼欲裂。
“這麼多麻煩事,難道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謝遷煩心不已,上元節之後,他天天都忙到很晚,焦芳和王鏊兩個人幫不上他太多忙,說白了就是謝遷對焦芳和王鏊帶着一些顧慮,但凡遇到事情都要親自過問,免得最後票擬出現偏差。
王鏊做事基本站在謝遷一邊,每次謝遷熬夜擬定票擬時,王鏊都會作陪,二人可以就一些事情進行協商,但謝遷發現在操持實務上,王鏊跟焦芳有一定差距。
謝遷忍不住琢磨這個問題,論之前內閣大學士的儲備人選,能力最強者莫過於王華,但因王華屬於劉健、李東陽一黨,兩位閣老致仕后王華已不可能繼續留在朝中。
除了王華外,能力比較突出的要數樑儲,然後便是焦芳,可惜焦芳現在一切都聽命於劉瑾,成爲閹黨的重要骨幹。
焦芳之後纔是王鏊、李傑等人。
但也有謝遷不熟悉的,比如楊廷和、靳貴,謝遷之前便不經常接觸,就算平時有所耳聞,但瞭解不深。在這種時候,他生怕這些翰林院和詹事府的新貴被劉瑾收買,所以不敢輕易提出增加內閣人選的事情。
這天謝遷跟王鏊熬夜批閱奏本時,謝遷忍不住再次發出牢騷。
王鏊聞言停下手中的事情,道:“於喬你莫要氣惱,之前陛下已提出要增加閣臣人選,不知於喬你可想好?”
謝遷嘆道:“想是想過了,但人選遲遲定不下來,其實翰苑中只有叔厚算是比較合適,但他無心入閣,之前我跟他商議過,他總是避重就輕。”
王鏊道:“於喬該明白他的苦衷,如今朝中奸黨作亂,但凡正義之士都不願進入內閣招惹麻煩,這段時間提出乞老歸田的老臣愈發增多,還不能說明問題麼?之前陛下有意讓三邊總制沈之厚回朝,這件事你如何看待?”
聽到沈溪的名字,謝遷心裡突然萌生幾分希望。
沈溪是翰林院出身,也就是說,沈溪有入閣資格,以他的年齡優勢,只要入閣肯定可以熬到首輔的位置。
謝遷當然願意推薦沈溪入閣,但之前他抱有一個想法,不希望劉瑾當政時將沈溪召回京城,怕沈溪年輕氣盛,在跟劉瑾的鬥爭中出現偏差,害人害己,所以乾脆自己承攬跟劉瑾相鬥的責任。
他想給沈溪培養一個極佳的入閣條件,等沈溪一入閣,就可以施展政治抱負。
“唉——”
謝遷嘆了口氣,聲音帶着幾分萎靡不振,道:“關於之厚的事情,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