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問題是,無論今時,還是後世,說起明末時的稅,依舊是百姓負擔沉重、苦不堪言!
那就奇怪了,這被朝廷免的賦稅讓鬼吃了嗎?
其實士大夫啞巴吃餛飩,自己肚子裡清楚。
不徵商稅,自然是商人得益。
而這些道貌岸然的士大夫們,明裡不齒商賈,可哪個重臣家中,沒有經商?
無非是換個親戚或者老家人出面罷了。
錢嘛,全爛在了一鍋裡,跑不出鍋外去。
特別是皇室各地藩王,祖宗律法,不得讀書、從政,但卻放任他們榮華富貴。
所以,這些皇室變着法地經營生意,吞併土地。
從上而下,如同一羣蛀蟲,生生蛀空了這個大明三百年基業。
如果說大明是大明人之大明,那麼其實近二萬萬大明百姓,只不過是看客。
看着起高樓,宴賓客,看着樓塌了。
他們既然沒有參與到這場盛宴,自然也無心去拯救大明。
吳爭想清楚了這點,就能清楚這個朝廷所謂的大義。
那不過是爲了黨利的遮羞布。
好在,紹興府朝廷中確實有忠貞之人。
如張國維、錢肅樂、張煌言、熊汝霖、孫嘉績等等、等等。
好在,這天下明人中也有錚錚鐵骨之人。
如夏完淳父子、陳子龍等人。
雖然吳爭很多地方都與錢肅樂有意見上的分岐,但吳爭心裡很清楚,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有缺陷的英雄,纔是真英雄。
太過完美的英雄,往往都是塑造出來的——假的。
正象錢肅樂,剛正不阿,但他依舊有着這個時代那種文人的傲慢,還有對武人的輕視。
這不是他的本性,至少錢肅樂對待百姓、甚至家中下人,那要和善、客氣得多。
這是時代的烙印,無法輕易改變,這要是能改變,那就得重新投胎了。
象夏完淳,雖然年輕、正直,但他受他的父親、先生張溥、陳子龍的影響很深,他小小年輕就組建了“求社”,聲言要繼承“幾社”。
對於閹黨的憎恨,甚至超過對清軍。
但夏完淳殉國的父親夏允彝所著《倖存錄》和夏完淳所著《續倖存錄》中,都對馬士英持論公允,既不詆譭,也不遮掩。
所以,無論這些人與自己有着多大的分岐,吳爭都能接受,因爲這個世道,靠自己一人無法復興,需要他們,還有絕大部分人一起參與。
只有所有人一起參與,纔有希望。
這裡面的底線就是,不降清。
只要有這個共同點,別的所有事都能求同存異。
而吳爭打算給馬士英一條活路,也正是因爲這一點,馬士英沒有降清!
那些張口閉口忠君愛國的東林黨人,被他們奉爲“萬世法”的倫序綱常,在面對強敵來臨之時,易服剃髮降了。
如尚書錢謙益、大臣趙之龍、大學士王鐸、都御史唐世濟等人。
反而,馬士英這個被人人唾棄的“閹黨”奸臣,一直堅持到現在,沒有投清。
吳爭聞聽能不動容嗎?
在南京城破後,清軍統帥豫親王多鐸和寧死不降的弘光朝禮部主事黃端伯之間有過一段對話,頗能反映馬士英的氣節。
黃端伯聽說趙之龍、錢謙益等人獻門率衆投降,在城門大書數字“大明禮部儀制司主事黃端伯不降”因而被抓捕。
在審問中多鐸拍案叱喝:“你認爲弘光帝是何種人物,想爲他一死?”
黃端伯朗言:“皇帝聖明!”
多鐸問:“馬士英,又怎樣呢?”
黃端伯:“馬士英,忠臣、賢相也!”
多鐸又可氣又可笑,問:“馬士英乃大奸臣,何得爲忠、賢?”
黃端伯說:“馬士英不降,當然是忠臣。馬士英擁送太后入浙江,當然是賢相。”
他指着已經剃髮易服的趙之龍等人說:“這些人才是不忠不孝之人。”
吳爭同意這樣的說法。
馬士英確實有罪,單就貪腐、瀆職之罪,就足以殺了他。
可對於他堅持抗清的氣節,就算最大的罪,吳爭都願意救他一命。
不容易啊,忠臣死節,還能博個身後名,可馬士英生被人罵,死依然被人罵,特別是清廷之後的《奸臣錄》,更是將馬士英之名排在前列。
面對這個依舊一身僧衣的奸臣,吳爭沒有說話,就這麼打量着。
到杭州前,吳爭令厲如海將馬士英帶來。
在上岸前,吳爭需要得到馬士英一個明確的態度,這個態度左右着吳爭對馬士英的安置,究竟是重用還是給個高官虛職養起來。
艙中只有吳爭和馬士英,吳爭遣走了所有人。
只是艙中氣氛異常的古怪,二人大眼瞪小眼,已經很長時間了。
最後吳爭率先開口,“馬首輔……。”
“不敢,老朽早已不是大明首輔,不敢當候爺如此稱呼。若候爺不嫌棄,稱我一聲馬瑤草便是。”馬士英非常識趣,當然,他活這麼大的年紀再不知識趣,怕是真該死了。
“馬瑤草?”吳爭哂然咧嘴道。
“在。”
吳爭突然輕笑着念道:“馬瑤草生懷瑤死懷草。”
馬士英驟聞臉色劇變,忽青忽紅起來,一時間激憤之色乍現。
吳爭卻平靜地看着他,不發一言。
可馬士英憤怒了許久,終究化爲一聲長嘆,“候爺這算是在羞辱馬某嗎?”
吳爭微笑道:“不,這是我聽到的一句民謠,聽說指得就是你。”
馬士英略顯意外的打量了吳爭一眼,證實吳爭不象是在調侃他,這才吁了口氣道:“馬某兵敗詐死,不想東林黨人還要辱我身後名,這便是他們的仁義嗎?”
這確實是非常過份了,與清流標榜的道義有悖。
再怎麼說,馬士英力戰不降,何至於聽聞他被清軍擒獲殺害,還要以此惡語、羞辱相加?
吳爭沒有想繼續說這話題的意思,手一引道:“本官只是好奇,隨口一說,請馬大人不必介懷,請坐!”
聽吳爭這麼一說,馬士英臉色稍霽,稍作客氣,然後就坐下了。
“本候聽聞,你爲弘光朝首輔時,爲人貪鄙無遠略,復引用奸倿阮大鋮,日事報復,招權罔利,以迄於亡。以上罪狀,你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