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繼續道:“小的意思是……公子來自京城,自然不會對江南織造司陌生吧?”
吳爭點點頭。
“織造司要在廣信、饒州二府設立分署,需要大量女工……本縣便將十歲至十五歲少女聚集起來進行競買,價高者便擁有了與織造司議價的資格,說不定,還能織造司謀一席之地呢……公子可有興趣一搏?”
這話讓吳爭釋然,但也驚訝。
我去,古人果然不可小覷,這樣的生財之道,居然也能無師之通?
織造司在每地設立分署,自然需要大量當地織女充作勞力,而江南織女薪酬豐厚早已不是秘密,用或許不太合適的比喻,每個適齡少女都相當於一隻會生金蛋的母雞啊。
可問題來了,少女家中的父母答應嗎?
吳爭問道:“那少女父母能平白捨棄,明明可以納入自己囊中的利益嗎?”
這話沒錯,誰會輕易將到手的利益交出?譬如,家中有一適齡女子可以應聘爲織女,那此女子在熟練之後,月薪就能輕易到達二十兩以上,可如果這女子經這樣組織起來一競買,等於將議價權讓渡給了競買得勝者。
這得勝者既然花了銀子競買,自然不虧本生意,就算可以從織造司得到一部分收益,可對於每個織女的盤剝,必不可少,這樣一來,少女及她家中得到的利益就會少許多。
誰也不是傻子,那麼,女子家中能答應?
那管事咧嘴一笑,心中暗道,這果然是個雛啊。
只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前後十來個銀元砸下,管事倒是很“誠懇”地解釋道:“公子看來是真不知道此中規矩……如今我朝哪個州縣,不對本地女子嚴加控制?遠的不說,就說咱玉山,各族早已將各戶女子一一登記,然後交於縣衙,再由縣衙呈於州府造冊,只要織造司要用人,就得經州府覈准,再由各縣負責交人……這其中各種支度,呵呵,公子還不明白?”
吳爭明白了,是真明白了。
正因爲明白了,所以心中氣憤。
看來,夏惠吉許多事說得沒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吳爭以爲轄下吏治清明,可事實不然,很顯然,單就這事上,織女的利益等於由州府開始,至她們的家族,一層層地被盤剝。
甚至,織造司的利益,都被一層層侵吞。
但,吳爭並沒有發作的意思,雖然心中氣憤,但沒有理由發作、懲誡。
大將軍府頒佈的律法,沒有明文規定,織造司僱傭織女不得經過中介,那麼,這事就算聽了心裡不舒服,但也屬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
所謂法無禁止皆可爲,吳爭不想因爲自己的好惡,去強制某一件孤立的事。
所以,吳爭只是平靜地問了句,“難道織造司分署的主事,就發現不了此中貓膩嗎?”
這話算問到了點子上了,織造司分駐各地主事,怎麼可能發現不了此中貓膩?
那管事掩嘴“吃吃”笑道:“公子還真是正人君子,這天下哪有不吃腥的貓?噥……那邊那個中年男子就是織造司駐廣信府管事……西側角落那個,對,就是那個肥頭大耳的,據說是織造司駐饒州府主事的族叔。”
吳爭無語,沉默下來。
或許是臉色不好看吧,那管事識趣地起身,作禮道:“今日敝店瑣事繁多……小的且先失陪一會,公子若有事,儘管讓人招呼就是了。”
吳爭點了下頭,管事倒着退出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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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少爺。”魯進財差點就突魯了嘴,“這些人竟敢明目張膽地競買軍械、土地、女子,少爺就不管嗎?”
吳爭微微一哂,沒理魯進財,斜了一眼黃昌平,道:“你是棄筆從戎的讀書人,不象這廝沒文化……你倒是說說,這事須管嗎?”
黃昌平低頭稍一思忖,擡頭答道:“我認爲,不必管。”
“爲何?”
“一來玉山屬廣信府,治權在三位國公手中,少爺若管此事,反倒有越殂代皰之嫌……。”
邊上魯進財嘟噥道:“廣信、饒州二府一樣隸屬大將軍府,三位國公亦是少爺麾下,哪來什麼越殂代皰?”
黃昌平一怔,有些驚慌地看了吳爭一眼,躬身道:“屬下失言,還請少爺責罰。”
吳爭搖搖手,平靜地道:“莫理他,你繼續講就是。”
黃昌平稍一猶豫,繼續道:“二是律法並無規定各地官府、豪門不得中介織女僱傭之事,如果少爺真想管,最好的方法是回去之後,頒佈律法禁止,方爲良策。”
吳爭看了一眼黃昌平,點頭鼓勵道:“繼續講。”
黃昌平精神一振,道:“最後是,織造司畢竟不是官府衙門,僱傭各地織女也僅僅是民間商人的交易,況且,織造司自身也不乾淨,又如何置身事外呢?無非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這話讓魯進財牛眼一瞪,喝斥道:“放肆,你小子不知道織造司是郡主……。”
吳爭皺眉,打斷道:“魯進財,你再多嘴,就滾出去。”
魯進財一愣,捂嘴低頭,不再說話了。
黃昌平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自古皇權不下鄉,掌握鄉、裡、村的都是各地宗族,按理說,民不告官不究,做爲苦主的織女和蒙受損失的各地織造司分署不提告,官府就無法立案追查……所以,屬下認爲,少爺還是不宜管此事。”
吳爭臉色沒有任何變化,他不置可否的問道,“那你認爲土地之事和軍械之事,我該不該管?”
黃昌平想了想道:“土地之事與織女之事一樣……屬下想說句不該說的話,有道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吳爭突然一笑,但沒有阻止黃昌平繼續說的意思。
黃昌平額頭冷汗滲出,他大着膽子道:“可軍械一事少爺應該管,廣信衛火器皆是大將軍府配備、補給……若有不法者藉此牟利,定須嚴懲不怠,以儆效尤。”
吳爭沒有一絲反應,只是再次探頭,看了看酒肆大堂中舞女、樂伎,突然自語道:“人哪,但凡是涉及利益,而碰巧手中有權,便會巧立名目、勾連相關之人從中牟利,這是人性……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哪朝哪代都屢禁不止……好嘛,就如你所講,今日我只究軍械不理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