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鬧劇之後,雙方重啓談判。
吳爭已經不摻和,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多爾袞卻不同,他雖然也靠着椅背不摻和談判,可一雙兇眼,微眯着緊盯着吳爭。
不過這時,義興朝官員的氣勢已經反壓,清臣也因爲多爾袞的那出“玩笑”而顯得比較拘緊起來。
有句話說的好,正義只存在於火炮的射程之內。
被二十多門重炮指着,沒有人的心裡會不忌憚,就沒有氣勢可言。
這次談判就比較順利了,最後雙方達成共識,泰州、泰興歸屬清廷,明軍在十五天內撤回南岸,但清廷不得在泰興駐兵,泰興做爲一個不設防區域,形成雙方的緩衝地。靖江正式歸屬義興朝。清軍從龍潭撤回北岸。
雙方都沒有再提到沈致遠和錢翹恭,似乎被共同遺忘。
但吳爭所提出的關於“四顆炮彈”的賠償問題,被獨立地單獨列了出來,吳爭提出,清廷以今日談判的高臺位置方圓二里土地,做爲三十陣亡士兵漢家衣冠的墓地,來充作“四顆炮彈”的賠償。清臣官員在多爾袞沒有反對的情況下同意了,但提出只能立無字碑,不允許江北百姓悼念、祭祀,義興朝官員認可了。
最後的協議經吳爭和多爾袞簽字確認,但須各自送回京城用印。
士兵的屍體大都殘缺,已經不適宜移動,但吳爭堅決要求將他們帶回家,最終,七十火槍兵含着熱淚,用雙手捧着已經泥土分不開的血肉,殘肢進行收殮。
這種悲傷,讓在場明臣無不掩面落淚。
吳爭強硬下令,不準流淚,他對着七十火槍兵道:“百姓可以流淚,但我們不能流淚,我們沒有資格流淚,我們能做的就是沿着他們的路走下去。等將韃子趕出關外,甚至徹底消滅的時候,我們如果還活着,纔有資格流淚。”
吳爭轉向義興朝官員道:“你們也沒有資格爲勇士們流淚,他們今日的英勇無畏,需要你們的口去傳頌,去告訴江南百姓今日在發生的一切,當每個百姓都能勇士的事蹟耳熟能詳之時,你們,纔有資格爲他們流淚。”
沒有一人來反對吳爭的言詞,只是,這次吳爭的命令不再好使。
將士們清晰地看見,他們的主帥眼睛裡,有兩顆豆大的淚珠滾落。
仇恨,從沒有象今日這樣深深地進駐到將士的心中。
因爲,在今日,他們看到了曾經是自己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同袍,成爲了英雄。
而英雄,死在了不公平的較量中,幾近於謀殺。
這讓他們,不服!
戰死不冤,冤得是不公平!
他們相信,他們的主帥也不會服,他們要將這不公平,加倍還於敵人頭上。
清臣們遠遠地看着,多爾袞的隨扈也在收殮着重騎的屍體,還有受傷的戰馬。
但清騎的屍體基本都是完整的,他們有着鐵甲的包裹。
那些降清的漢臣們,眼中的神色是複雜的,他們複雜的眼神中,或許也有一絲悲傷。
這不是立場,而是,就算是畜生,看到物傷同類,也會悲傷。
當雙方官員告別時,洪承疇及范文程等漢臣幾乎都回避着明臣的目光。
而多爾袞對吳爭說道:“鎮國公多多保重,本王總有一日,會迎鎮國公入京作客。”
吳爭回答道:“多謝攝政王盛情,本公也會在應天府爲攝政王安置好宅邸。”
……。
回泰州城的路上,官員們圍着吳爭問道:“既然鎮國公已經調來大量火炮,且泰州城內北伐軍有一萬餘人,爲何不趁勢而上,擴大戰果?”
吳爭苦笑道:“就只有四門炮,還是從舟山水師炮艦上卸下來的,張名振動用了八百人,日夜兼程才運到的,多爾袞看到的二十多門炮,除四門真炮外,全都是木頭僞裝的,而且炮彈也不多,僅有二十四顆實心彈,就算真全部打出去,恐怕也形成不了氣候。”
吳爭的解釋,讓官員們面面相覷,心裡着實捏了把汗。
吳爭道:“泰州已經深入清廷腹地,很容易被三面合圍,萬一清廷之後變卦,泰州駐軍就會成爲一支孤軍。不如換取泰興的不設防,如此以靖江爲跳板,隨時可以泰興用兵。”
吳爭的解釋,讓官員們連連點頭稱是。
之後,與錢肅樂二人相對時,吳爭歉然道:“小婿慚愧,未能救兄於水火之中。”
錢肅樂搖搖頭道:“這不怪你,多爾袞其實根本沒有交換二人的意思,他不過一直在試探你。洪承疇有句話說得對,既然是談判,就必須各讓一步,否則就不存在談判的必要了。就算你以二十多門火炮威脅,逼清方簽下城下之盟,可多爾袞的十五萬大軍近在咫尺,隨時可以撕毀和約,那麼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會白費,局勢還是會回到原狀。吳爭,義興朝需要休養生息,北伐軍也一樣。”
吳爭點點頭道:“是。這四年,我一直忙於征戰,少有時間去理會政務。趁着此次和談,大將軍府轄下六府之地,需要好好治理一下,夯實根基了。”
錢肅樂欣慰地道:“你能這麼想,自然是最好不過了。收復失地是目的,但一味沉迷於目的,往往會忽略了收復失地究竟爲得是什麼?只有讓百姓相信,你能帶着他們走出這亂世,百姓才能真正地擁戴你、追隨你、效忠於你。”
吳爭應道:“吳爭謹記於心。”
“錢謙益畢竟是朝廷首輔,你羈押他終究會使朝廷和陛下面上無光……還是放了他,讓他隨使團回京吧。”
“好。”
“另外,既然和約已經簽訂,陛下有意召你回京進行封賞,你還是得去的,至少顏面上得過得去。”
“好,我去。”
當天,因軍隊撤退也有許多瑣事,不能說撤退就撤退,使團離去後,吳爭打算留宿泰州城,臨時徵用了泰州衙門,將一干清廷任命的官員趕了衙門。
泰州百姓有心繫故國者,聽聞明軍在城外血戰清軍,呼朋喚友地聚集在衙門前,手中捧着各種自認能拿得出手的吃食和自釀的酒,要犒軍勞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