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
吳爭從馬上躍下,將繮繩扔給身後的隨扈。
來到一座青瓦灰牆的小院前。
幾乎可以伸進小拇指的門縫,讓吳爭忍不住搖了搖頭。
這大門……除了房檐下兩個已經褪了色的紅燈籠,沒有任何修飾。
他X的,這也是堂堂按察使宅邸?
叩響門上斑駁的門環後,門內一個柔和的女聲應道:“來了……來了。”
隨即大門被打開,一個素淨的女子臉露了出來,“來客若有公事,煩請去大將軍府……呃。”
董氏認出了吳爭,趕緊拉開門,福身道:“竟是王爺來了……。”
吳爭伸手攙扶道:“嫂嫂不必多禮。”
這時,吳爭才發現,這個按察使夫人,竟圍着一塊圍裙,顯然是在做晚飯。
吳爭苦笑道:“堂堂按察使宅邸,竟不設門房,連晚飯都是嫂嫂自己做,這要說出去,沒得就讓世人詬病我吳爭虧待了玄著兄。”
董氏微笑道:“只要王爺和夫君肝膽相照,世人怎麼說,又何必在意呢?”
吳爭呵呵笑道:“看來嫂嫂是知道了。”
董氏點點頭道:“妾身是看出來了,夫君從回來,就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裡,到現在了連午飯都沒吃。”
吳爭大笑道:“這象是張蒼水能幹的事……嫂嫂是在怪我了。”
“不怪。”董氏搖搖頭道,“妾身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以王爺的人品,怕定是夫君執拗了。”
吳爭笑得很開心,“果然是嫂嫂知我,這張蒼水啊,就是一頭犟驢。”
這時,一個童聲傳來,“我爹是好人。”
吳爭繞過董氏看去,見是張煌言的兒子張萬祺。
董氏臉色一沉道:“祺兒不可無禮!還不向王爺行禮。”
“學生見過王爺。”張萬祺恭謹地長揖道,一副中規中矩的小大人樣。
吳爭橫跨一步,伸手將拐住張萬祺的脖子道:“小子,叫乾爹。”
“乾爹。”
吳爭樂呵呵地應道:“好小子!……你爹是好人,你乾爹就不是好人了?”
張萬祺仰頭道:“乾爹和爹都是好人。”
吳爭大樂。
董氏微笑着,看着吳爭和張萬祺,說道:“妾身去告訴夫君,讓他來恭迎王爺。”
沒待吳爭回答,張萬祺道:“我去告訴爹。”
說完,就跑了回去。
看着孩子的背影,吳爭道:“祺兒有乃父之風,長大了定能成器。”
說到這,吳爭從袖管裡拿出一張銀票,塞進董氏手裡。
董氏忙推辭道:“王爺,妾身斷不敢收。這些年王爺時不時地接濟,那些銀子都還在呢。夫君有俸祿,平日裡妾身也不敢用王爺的銀子,怕被夫君知曉。”
吳爭打量着董氏衣裳上那幾個不太顯眼的補丁,嘆息道:“省也不是這麼個省法,看祺兒的衣裳,今年又沒添新冬衣吧?回去我就讓思敏送身衣裳來。嫂嫂也是,祺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能苦孩子呢?”
董氏臉微紅道:“夫君就是這麼個人……不過倒也沒在吃食上苦祺兒,就是衣裳不鮮亮罷了。夫君對祺兒說,身上穿什麼都無謂,關鍵是心得擺正。”
吳爭心裡苦笑,硬生生地將銀票塞到董氏手中,道:“好歹我也是祺兒的乾爹,這是給孩子的,算是乾爹的心意。再不收下……我可真生氣了!”
董氏不再拒絕,“妾身心裡有件事……想聽聽王爺的意思。”
吳爭道:“嫂嫂但說無妨。”
“聽聞王爺有意將大將軍府遷往新城,妾身是想……在新城買塊宅地,眼看着祺兒一天天大起來了,總得置辦間院子,杭州城中房價太高了,象這樣一座小院就得五、六百兩,可在新城,官員可以有平價宅地可買,妾身就想着……不過請王爺放心,張家宅地絕不超過三畝上限。”
吳爭微笑道:“嫂嫂想得周全,這事我也和玄著兄提起過……購置宅子銀子夠嗎?不夠的話,我再派人送來。”
“夠,夠了。王爺這些年送來的銀子,都攢着呢。”
“那就好。嫂嫂不必擔心,這平價宅地,本就是給六府官員的福利,做官嘛,總得有可圖之處,水至清則無魚,與其讓他們從百姓那盤剝,倒不如在可控的範圍之內,去滿足他們的基本需求……。”
董氏微笑道:“王爺說得是。人無完人,只要他們能盡心做事,比什麼都強……不象我家夫君,就想着天下官員都能象他一樣,個個舍家棄業,爲國盡忠,可真要個個他這樣,這世道也未必能太平得起來……。”
吳爭有些詫異,董氏的見解看似偏執,可卻隱隱含着哲理。
只是這時,張萬祺匆匆跑來。
他衝吳爭眨了眨眼睛,躬身長揖道:“回王爺,家父說,他不在,請王爺回府……。”
吳爭和董氏被逗樂了。
董氏道:“王爺恕罪……待妾身去喚他前來。”
吳爭阻止道:“不用勞煩嫂嫂了。祺兒,帶乾爹去。”
董氏稍作猶豫,然後莞爾一笑,點頭道:“也好,那就請王爺恕妾身招呼不周了……妾身去備些酒菜,若王爺不嫌棄,一會就請留下用飯吧。”
吳爭點點頭道:“好,我也惦記嫂嫂的手藝了。”
……。
吳爭隨張萬祺去了張煌言的書房。
張萬祺在前面領路,到門口時,剛喊了一聲“爹……。”
就聽裡面傳來悶聲,“都說了,就說我不在!”
吳爭呵呵一笑,一把推開門,道:“好你的張蒼水,這是真要與我割袍斷交啊?”
本來在桌上執筆書寫的張煌言,聞聽一愣,霍地起身,可又坐了回去。
“王爺不請自來,是想做個惡客嗎?”
張萬祺爲吳爭端來一杯茶水。
張煌言朝他兒子眼睛一瞪,喝道:“趕緊出去!”
張萬祺趕緊脖子一縮,向吳爭行了一禮,正待轉身出去。
吳爭不樂意了,一把拽住張萬祺道:“聽乾爹的,留下來……喏,去邊上坐着,好好聽聽乾爹與你親爹說話。”
張煌言看了吳爭一眼,倒也不再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