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河兩邊,衰草濠梁,高高低低的田地上,盡是雜草殘麥,河水滋養萬物,這裡盡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最優秀的良田。
自從清軍佔領衛輝之後,不斷的搶掠,使得農田荒蕪,百姓無心耕種。即便是安國軍到來之後,也一時沒法改變。不過畢竟是田地,年年都有澆灌收穫,加上野草衆多,踏上前去,仍然鬆鬆軟軟的,只是深秋到來,雜草枯黃,給人以一種蕭瑟的感覺。
齊漢元在徐州加入了安國軍,屈指一算,已經有了大半年的時間,在這期間,他經過了最嚴格的訓練。瘋狂的體能訓練,讓他渾身肌肉暴漲,像是小山丘一般。成千上萬次的揮動刀槍,雙手上全是厚厚的老繭,頻繁的射擊訓練,更是在肩窩留下了一個淡紅的印跡。
這些都是他作爲一個優秀士兵的最好證據,在火銃射擊考覈之中,他更是得到了全營第一名的成績。
不過這些都是訓練,真正第一次到了戰場上,他終於感到了戰爭的可怕。河邊的激戰,雖然他一直在後方,但是密集的槍炮聲震得人耳朵翁翁直響。
齊漢元很清楚,每一聲槍聲,都可能表示一條生命的終結,這就是最殘酷的法則!
終於一陣號角響起,到了他們參戰的時候,齊漢元偷偷的擦乾了掌心的冷汗,邁步跳過一道數尺寬的溝壑,那溝壑內的水流差不多幹涸了,只餘內中一些爛泥渾水。越過溝壑後,他注意與戰友保持隊列齊整,他們以疏陣而行,每隊之間相距一丈八尺。便是每兵之間,相隔同樣數尺。
放眼望去,周邊盡是連綿不絕的號鼓旌旗,蒼涼空曠的深秋大地,除了枯草大地的土黃。就是穿着青黑色的冬衣,戴着帽兒盔的士兵們,向兩邊長長的蔓延過去,他們行進時,不時露出冬衣內鮮紅的長身罩甲,爲他們平添了一股銳氣。
這些衣甲都是半個月之前。從後方運過來的。嶄新的棉絮,密密的針腳,足見做衣服之人的用心。
齊漢元知道,他的母親和姐妹就是這些人之一,加入了安國軍,軍屬都會安排工作。承包一些軍需品。一來爲他們增加收入,二來有親人上前線,他們做事會更加用心。
果然全新的軍裝穿在了身上,一股家人才能感受的溫暖,瀰漫在了身邊。大明士卒在頭盔內都要裹上頭巾,明中期後,一般統一爲藍色的頭巾。上有巾環,可將額頭一圈扎住,就如普遍士民的網巾一樣。
長長的隊列,順着地勢,向前方起伏涌動,,一個粗壯剽悍的旗手,持着一面一丈大旗,指引着一哨人馬的前進方向,緊隨其後的鼓手。打着不緊不慢的頻率,讓大家跟上。
踏過一道低矮的土丘,驟然之間,一副前所未見的畫卷展現了出來!
渡過了衛河的吳三桂,正在指揮着人馬。向着安國軍發動衝擊。火銃手在前,不斷的壓上。結果被安國軍用火炮無情的轟擊,成片的清軍死在了散彈之下。
那些火銃手打得更加瘋狂,冰雹一樣的彈丸,快速的收割着生命,清軍的火銃比起安國軍相差一大截,還沒有進入射程之內,他們就死傷慘重。
即便是有些人衝了進來,也僥倖開火,但是人員稀疏,火力零星,除了偶爾能射中幾個倒黴蛋,作用根本不大。
安國軍有着嚴格的訓練,倒下去一個,立刻會有另一個補充上來。而且大家還會把火力集中射向開槍之人。
在這場排隊槍斃的比賽之中,清軍裝備不行,訓練不行,意志力更是不行,從一開始就處在了下風。
就在這時候,楊坤突然跑到了吳三桂的近前:“稟報王爺,咱們的火炮已經運上來了!”
一直在後面觀戰的吳三桂終於露出了笑容:“顧振華的手腳早被本王看透了,他無非依仗着火器犀利而已,沒了這個,他就是沒了牙的老虎。來人,給我放炮轟擊!”
清軍的炮手也已經將一批火炮運過了河岸。相比安國軍的火炮,清軍的火炮則顯得雜亂不少,其中多數是繳獲明軍火炮,有虎蹲炮,有佛朗機炮,還有大將軍炮和威遠炮,一共三十幾門。
此外吳三桂手上還有一批神威大將軍炮,這些火炮都是滿清督造的攻城利器,只是由於太重,一門炮3800斤,還沒有運上來。
清軍炮手做好了準備,終於在萬衆矚目當中,炮聲響起,一枚枚沉重的炮子向着安國軍打了過來。
在這之前,清軍一直被動挨打,白白受了安國軍火炮的荼毒,現在聽到了己方的炮聲,這幫二韃子忍不住歡呼起來。
遠處的元戎車上,顧振華則是眉頭緊皺,他清楚的看到一枚炮子飛過了兩三裡遠,正好擊中了一名安國軍的火銃手,這個士兵頓時失去了上半邊身體。望遠鏡之中,一片鮮紅,格外的刺目。
很顯然,按照射程計算,這種火炮多半是大將軍炮,威遠炮一來的,也有可能是大口徑的紅衣大炮。
顧振華眼下雖然也有紅衣大炮,可是安國軍偏重野戰,因此追求靈便輕巧,在射程上就有些吃虧。
目之所及,安國軍的陣地之中,已經有士兵死在了炮火之下,還有一枚炮子打出了一條血衚衕,五六個士兵受傷倒地。
“國公爺,這可怎麼辦啊?”吳凱傑焦急的問道。
“傳我的命令,全軍壓上,抵近清軍!”
“國公爺,迎着炮火衝鋒,這能成麼?弟兄們可要先忍受死亡,才能去殺人啊!”
“說的沒錯,你想要別人的命,就要先不在乎自己的命!是龍是蟲,就這一次了,馬上傳令!”
顧振華面無表情的下達了命令,他的心中卻不是這麼平靜。他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安國軍重野戰,炮火射程低於清軍,最好的辦法就是衝到清軍的眼皮子底下,利用優勢火力,將清軍幹掉。
不過這就要冒着敵人的炮火衝擊,安國軍能不能承受這種壓力,能不能忍受犧牲,絕對是一個致命的考驗。
這也是驗證顧振華練兵成果的最好考驗,是徒有其表,還是真正將紀律貫徹到了骨髓裡頭,就看這一次了!
吳凱傑只能點頭,讓人把顧振華的命令傳達給了李旭和周英傑他們,這兩位團長得到了指令,毫不猶豫的執行,他們也清楚,一味捱打不是辦法!
“向前,保持軍陣!”
鼓樂聲中,軍官們沙啞的咆哮不時傳來,齊漢元和同一哨的戰友,邁着整齊的步伐,不斷向前。就在他們的周圍,全都是安國軍的士兵,一個個神情肅穆,穩步前進。
“注意!進入敵軍的火炮射程,前後列錯開!”
隊中軍官們的喝令聲傳來,齊漢元看了看前幾列的戰士,下意識往右面閃開一些,而不是前後列對在一起。
忽然之間,對面的清軍陣地炮聲白煙升騰,炮聲隆隆!
清軍開炮了!
一枚枚的巨大炮子劃過了天空,向着安國軍的軍陣射過來,雖然作戰意志堅定,但是面對着火炮攻擊,齊漢元內心還是有些忐忑,即便是知道這枚炮彈不是射向他,也沒用!
一陣讓人心寒的呼嘯聲傳到近前,轟的一聲巨響,一枚7斤重的鐵彈,重重轟打在右前方一百多步遠的地面上,掀起大團的黃泥與亂草,炮子卻沒有跳躍起來。
只有兩個士兵被巨大的衝擊力震倒,並沒有慘痛的傷亡。
齊漢元鬆了口氣,這種地形,河邊的土地鬆軟,對他們還是有好處的,再聽身旁,兄弟們隱隱的舒氣聲一樣傳來。
火炮呼嘯,雖然打偏的,落空的,陷入泥土的不少,但是終究有得手的時候,一發呼嘯的炮彈斜斜奔來,轟的一聲,沉重的實心彈丸砸在厚實的地面上,激起大股煙塵,然後高高躍起,急速旋轉着,在安國軍的陣列之中,射出十幾丈遠,才落到了地上。
血肉之軀,無法阻擋炮彈的肆虐,這顆足有7斤重的實心鐵球,摧枯拉朽般的撞入人羣,毫不費勁趟開一條血肉衚衕。
由於是斜側面,炮彈給多個火銃兵與長槍兵造成嚴重的傷害。雨霧似的鮮血與碎肉在眼前騰起,右前方几列外,一名火銃兵的半邊身子都被打沒了,大腿被齊根切斷了,露出內中慘白的骨頭,噴泉似的鮮血,從傷口斷腿處涌出。
殘肢碎肉飛灑,與這名戰士一樣。炮彈奔騰過後,多員士兵撲倒在地。
撲通!
另外一條大腿從天而降,就落在了齊漢元的面前,還不到兩米遠!
“哇!”
齊漢元一張口,胃裡的酸水就奔了出來!
耳邊全都是傷兵的慘叫聲音,生生被巨大的鐵蛋,帶走了胳膊腿腳,這個傷痛哪怕是鐵人也承受不住!
齊漢元清楚的知道,那條腿的主人正是一個山東兵,比他晚加入安國軍半個月,但是訓練最爲刻苦,他平常最常說的就是要打回山東,光復老家!
可是這條山東漢子在第一次出征的時候,就失去了生命!
齊漢元強忍着淚水和胃液的刺激,拳頭緊緊的攥着:“兄弟,等着我給你報仇!”
“不要停,繼續前進!”
越是艱難,就越要挺住,這時部中鼓樂更爲激昂。
軍官們此起彼伏喝令聲:“向前,大步向前!”
眼看着越來越近的安國軍,吳三桂和尼堪的臉色漸漸的變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