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代的茶湯李錚完全喝不慣。
整個就是一碗羹,還加了各種調料,完全不是後世的模樣。
端起來做了做樣子,李錚靜下心,等待起來。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聽到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李錚擡起頭來,周肥正好走了進來。
“李小哥。”周肥拱手,抱歉道:“族老們有要事商議,不能親自接待,還望見諒。不過族老吩咐下來,李小哥的購糧要求,傅氏完全答應。”
李錚聞言呵呵一笑,起身回禮後襬了擺手,道:“傅氏家大業大,族老日理萬機,再說購糧只是小事而已,哪裡用得着族老出馬。”
見李錚說的真誠,周肥了笑了起來,道:“那還請李小哥少待,某這便去準備。”
李錚點頭,道:“周管事費心了...三萬石數目不小,某手裡也沒有人手可用,還要勞煩傅氏幫忙派人護送一下。當然,報酬會如數奉上。”
“自是應該。”周肥頷首。
李錚聞言站了起來,道:“既如此,某便先離開塢堡,去靈州城一趟,看看張山事情辦妥沒有。天黑時分再過來。”
“天黑之時?嗯...這樣也好,三萬石目標太大,夜行可以避免引人覬覦。”周肥瞬間就明白過來。
這靈州雖然是傅氏的底盤,但若是利益太大,也難免有人會動心。若不掩人耳目,被人尾隨而上,待傅氏護送之人離開之後,李錚的草場現在可沒有防禦能力。
說這話,周肥便領着李錚出了偏廳,往塢堡外行去。
不經意間,李錚問道:“聽說南部諸郡縣如今還在打仗,具體情形到底如何?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這裡?”
周肥聞言,胖胖的臉上笑容斂去,卻微微嘆了口氣,道:“短時間內倒不至於影響到靈州,但而今那韓遂勢大,朝廷無力征繳,南部諸郡卻是水深火熱啊。”
李錚適時露出憂慮之色,又道:“聽聞傅氏家主南容公乃是漢陽太守,不知...”
周肥搖了搖頭,輕聲道:“家主年初調任漢陽太守,一直與韓遂相持...諸位族老早想將家主召回,但依着家主的性子...呵呵,這些事某等做下人的着實不好談論。”
李錚滿臉的理解,眼看塢堡大門就在眼前,於是拱手道:“麻煩周管事了,大門到了,請留步。”
周肥站在那裡,看着李錚逐漸遠去的背影,良久之後,才搖了搖頭,轉身準備糧食去了。
到了靈州城,李錚在駔儈的一角找到了張山。
張山這時候正在與人討價還價。
這買賣人口,主要有兩個方式。其一,是從專門買賣人口的鋪子裡去購買奴隸。鋪子裡的奴隸質量過關,都是青壯或者漂亮的女人。這種方式主要就盛行於如涼州這般的邊境地區。
奴隸的來源,大多源自於胡人部落相互攻伐所產生的戰俘。一般而言,這種戰俘是不會拿來買賣的,多是補充自己部落的人口,壯大實力。但也有例外,有的部族在戰爭中損失太大,需要物資和金錢來補充損耗,所以就會選擇性的挑選一些奴隸運到駔儈裡來批發給人口販子。
另一種方式就是流民賣身。很多因戰爭等各種原因破產的自耕農,因爲活不下去了,便自願賣身,甚至拖家帶口打包一起賣了。購買這種家奴並不需要錢,只要承諾保證吃喝,很多人都願意跟你走。
當然,這一類人的質量參差不齊,有老有小,青壯只在少數。
他們成羣結隊的蹲在街道的一旁,後頸插一根乾草,這就是所謂的‘插標賣首’。
張山見李錚到來,便先按捺住與鋪子管事的交談,轉身迎了上來。
“怎麼樣了?”
李錚笑問。
“主公。”張山撓了撓頭,道:“這鋪子價錢太貴,正扯皮呢。”
“多少?”李錚目光四下裡一掃,一邊問道。
“他們要一百錢一人,都及得上一石精糧了。”張山抱怨了一下,卻道:“不過鋪子裡的這批奴隸都是強壯的戰士...”
李錚微微頷首,想了想,道:“有多少人?”
“一百五十人。”張山老實回答。
“嗯...一百五十人的話,需要一萬五千錢...”李錚琢磨着,道:“跟管事的說,一萬三千錢全買下來吧,不行便罷。”
說完,李錚轉身,走向街邊的牆角。
“這位小爺,買俺吧!”
見李錚注意到了這邊,牆角里互相依偎着擠成一團的賣身者們便都眼巴巴的望了過來。機靈的便立刻大聲喊叫,希望引起李錚的注意。
見有人帶頭,其他的人也跟着叫喊。
頃刻間,這一片便喧鬧起來,一些小孩兒不知道怎麼回事,哭的哭,叫的叫,雜亂無比。
看着這一張張殷切期盼的臉,看着他們佝僂的身子,蠟黃的臉和乾涸的嘴脣,李錚的心裡被狠狠的紮了一下。
“我的心還是軟的...”就這麼默默的看着,李錚忽然覺得,自己距離這個世界越來越近了,那種隔閡感,在逐漸消失。
深吸了口氣,李錚藏在袖子裡的拳頭狠狠的握了一握,沉默了片刻,才大聲道:“某的草場裡需要人手,但有條件。”
賣身者看着李錚,漸漸安靜了下來。
“有手藝之人優先。”頓了頓,李錚接着道:“各種工匠皆可,拖家帶口不忌。”
“俺,俺會打鐵!”
“會放牧算不算?”
“種田呢?”
“俺有一把力氣,幹什麼活兒都行!”
聽完李錚的話,好多人都激動起來。
李錚伸出雙手按了按,待得吵嚷聲漸小,這才道:“自覺符合條件的,站在左邊,做好準備。”
正好這個時候,張山那邊也辦妥了。
錢貨兩清之後,張山帶着那一百五十人從鋪子裡走了出來。
這時代,尤其是對於胡人而言,作爲戰俘作爲奴隸,被販賣、贈送是很正常的事,所以這一批奴隸看起來很老實。自現在起,他們的性命,都握在新主人的手裡。他們的生活,以後的吃穿,都要靠新主人了。
當然,他們的內心到底是怎麼想的,就只有天知道了。
“主公。”
張山看了看那羣衣衫襤褸難以蔽體的那羣流民賣身者,疑惑道:“這些人...”
李錚笑了笑:“草場缺人嘛,多多益善。”
說話間,賣身者們都已經準備妥當,以家庭或者朋友爲紐帶,各自集結了起來。
算起來總人數已經超過了兩百人,但李錚看了,卻並沒說什麼。其一,這裡的賣身者並不是太多,其實總共也就這麼些人,李錚先前說那麼多條件,也就是表明一個態度罷了。
其二,人口就是資源,是最大最重要的資源。只要有了人,什麼都會有,草場現在不就缺少人手嗎?
再一個,李錚的心,還是軟了。或者說不論男女老幼,其實都是有用的。
讓張山將這兩百多已經處於生死邊緣的男女老幼組織了一下,便帶着這總計三百七十多人,有秩序的往城外行去。
當然,這麼多的人聚集在一起,還是引起了靈州官方的注意。不過好在駔儈裡傅氏的新管事也認得李錚,幫忙說了句話,這才輕易的出了靈州城。
這一批人口,不論是從鋪子裡買的青壯奴隸,還是那些拖家帶口的自願賣身者,其實都是飢腸轆轆,行動艱難。
李錚知道他們體力虛弱,現在天色還不是太晚,所以便走的很緩慢。
待隊伍走到傅氏塢堡的時候,天色終於暗了下來。
這時候,周肥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糧食。
“李小哥!”
周肥迎上來,一邊看了看李錚身後的襤褸的隊伍,一邊笑道:“三萬石糧食已經準備妥當,不過塢堡只能拿出一百輛馬車來運輸。”
李錚聽了,盤算了一下,皺眉道:“這樣算來,一次頂多能運走一千石,三十次才能運完...”
“沒辦法。”周肥無奈的攤了攤手:“塢堡裡用於運輸的馬車本就不多,塢堡本身還要用,所以...”
李錚點點頭:“某明白。看來要好幾天才能運完。”
說着李錚又道:“周管事,某這裡還有點小事相求...剛剛買下的這批家奴都飢腸轆轆,體力嚴重跟不上,所以想請周管事借給某一些炊事工具,先做點稀粥,給他們填填肚子,方便趕路。”
到草場有五十多裡地,這些虛弱的家奴若不吃點東西,又是夜行,難免會有損失。
周肥聞言笑道:“此乃小事。”
說罷,便吩咐隨行的侍從,往塢堡裡去了。
待得工具齊全,李錚便讓人立刻埋鍋,就在這塢堡大門外的旁側,開始造飯。
隨行的奴隸們看着這好長的一溜子馬車,聽了李錚與周肥的交談,一瞬間心思大定。個個看李錚的眼神也不再忐忑了,絲絲希望涌現出來——這麼多的糧食,那就是定心丸!
又見這年輕的小主人還給做飯吃,盡皆高興激動,不能自已。於是齊齊長身作揖,感激萬分。
李錚擺手笑着讓他們起身,神色不甚在意。不過心裡卻清楚,至少在第一時間內,收了他們的心,獲得了初步忠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