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久重逢渙然冰釋,金玉質不堪風寒
春雨朦朧,青煙繚繞,這樣的清晨更顯寧靜淡雅,宮牆上早已爬滿了黛青的爬上虎,宮道兩旁的紅楓也紅了,紅得那麼透亮似火,含苞欲放的花蕾上雨滴晶瑩剔透在濛濛薄霧中更似神秘,雨點兒不倦拂過樹木花葉,盤旋觸碰在綠玉般的湖池面上,彷彿世間萬物皆被春雨賦予了濃厚的生命氣息。
紅楓葉在池面隨風急走,沄纚嘆了一口氣,從來冰清玉潔到頭仍擺脫不了被那潺潺的池水送往西去。
沄纚拾起那些不肯隨波逐流陷入溼潤土裡被踐踏得傷痕累累的紅楓,更感傷。
霂太妃的死太突然了,沄纚知道慶王對霂太妃的心,如今他該怎麼傷心?沄纚正隱隱擔憂着。
“姑娘,王爺回宮了,現在正在鳳鸞殿給女君請安了。”纆兒跑得大汗淋漓。
沄纚鬆開了捏住的楓葉,迫不及待“快,我們也過去。”
纆兒頷首,隨沄纚大步往鳳鸞殿而去。
沄纚一路邊行便整理儀容。
行至女王的正殿,紫珠正立在門口,見沄纚便行過禮又道:“順貴妃娘娘金安,女君和慶華王在殿內,娘娘先候着吧。”
沄纚和衆妃皆在外殿等候。
雖說慶王纔回宮和女君自然有話說,可是如此單獨二人,又呆了好些時辰,實在讓人費解。
鳳鸞殿裡,女王對北淳弦功高回朝之事早有準備:“慶王,今日本日你凱旋歸來大喜之日,不過眼下有一件大事母后不能瞞你,你母妃霂太妃舊疾發作已不幸去了。”女王道。
“我母妃死了,她好端端怎麼會?”慶王不敢置信。
“弦兒,你母妃多年深居冷宮,身體一直不好,她又要強不肯輕易喊病,直到她已在冷宮死了幾日,身子都涼透了,才被人發覺,可憐姐姐她到死都不瞑目吧,如今她的骨灰停在先帝的欽情齋。”女君面露悲痛,又特意將霂太妃臨死之狀說得極盡細緻。
慶王呆滯矗立。
女王輕拂慶王肩膀,溫柔更甚:“弦兒你節哀吧!你可知道我有多羨慕你母妃?”
“姐姐可以就這樣丟手去了,不管不顧,母后肩上卻依舊扛着北淳的擔子,我多想隨着姐姐一同去了,早日一身輕鬆,不必受罪。”
慶王痛心疾首,回首這麼些年霂太妃雖然和自己生活在一片屋檐瓦爍之下可是自己卻連她有病都不曾知道,更是從未在她跟前盡過孝,從未。
女君道輕嘆一聲,“弦兒節哀吧!相信姐姐也不願見你太過傷神,只是如今你生母去了你有了孝在身,母后也不便急於爲你加封了,只有等過些日子了。”
慶王眉峰緊蹙,心中疑惑重重。
好一會兒過去,正殿的大門終於大開了,慶王終於走了出來。
“王爺,你可總算回來了。”燕王妃道。
鬱貴妃道:“王爺長途跋涉可是累着了,不如去臣妾殿中先行歇息?七貝勒想父王了,”
慶王面上癡醉無神,低沉沙啞的喉頭微微蠕動:“本王乏了,你們都退下。”
北淳國喪,太妃薨逝,按找禮制後宮女眷和朝中三品官家女眷皆要入宮守靈三日,茹素一月。
餘國各邦聽聞此事紛紛弔唁而來。
原本這月中就是沄纚的生日了,可是又逢了霂太妃的喪事,喪服在身也不便大過了,霂太妃的死形跡可疑,沄纚從前見霂太妃時,她面色如水,顧盼生輝,完全看不出又什麼頑疾,可是女君因稱她頑疾傳染便一早將她火化了,連一具屍首也沒有留下,如今無法甄辨更加讓人撲朔迷離,沄纚正想着,聽見門外有沉重有序的腳步聲,細細聽來,倍感熟悉,心想難道是慶王?
門外聽見宮女們請安的聲音,纆兒也趕來通報:“姑娘,王爺來了。”
沄纚欣然一笑,他倒和已經心有靈犀,想着他就來了。分別了這麼久,今日總算來了。霂太妃的死看來對慶王的打擊很大,已經好幾日了,也不見他臉色舒展開過。面上尤爲暗沉。
沄纚小心翼翼屈身行禮,慶王倒有些意外,沄纚又親自替他倒茶。慶王眼神打量沄纚,接過茶道:“這個月侍事房已經給八貝勒擬了好幾個名字,你自己挑選中意的可好?本王已經和燕王妃說過了,你生的孩子名字還是由你做主。”
沒有冷嘲熱諷,沒有夾槍帶棒,沄纚淡淡道:“王爺做主便是了。”
慶王吃驚道:“你?不記恨本王了?”
沄纚道:“臣妾有何顏面記恨王爺,我所有做的那些,王爺心知肚明,是臣妾顏面無存,每一條足以我死一百次了。”
慶王狐疑看着沄纚,“靖弟跟你說了什麼?”
沄纚搖頭。
慶王道:“身在這宮中如何能和閨中小丫頭一般,純真無邪。不過皆是生存所迫。本王這一生更是殺戮慘重,人人爲了自保皆迫不得已,自幼習以爲常,本王如何不瞭解?若說死本王豈不多你萬次?”
如此被傾心撫慰,沄纚目光涌動。
突然想到什麼沄纚從胸前拿出那塊雨點形的白玉。慶王看着她手中的玉,問道:“這是母妃最珍視之物,是母妃送你的?”
沄纚頷首:“是的,太妃錯愛擡舉賞賜給臣妾的,太妃說這是當年先帝所賜之物。”
“你居然去探過母妃?母妃還跟你說了什麼?”
沄纚道:“太妃不嫌棄我,和我聊了許多,太妃始終記掛王爺。”
“你是何時去看的母妃?”慶王道。
沄纚皎潔一笑:“我不告訴你,省得你更早得意了。”
慶王苦笑。什麼心思都瞞不過她。
沄纚將玉遞給慶王:“既然這是太妃最珍貴之物,王爺留着做個念想吧。”
慶王嘆了一聲:“你留着吧。既然母妃給了她的兒媳婦,自然你得一輩子收着。”
沄纚忸怩不語。
慶王將沄纚攬入懷中:“謝謝你。”
慶王長嘆,這世間幾人真的懂自己?旁人皆認爲他遠着霂太妃,便爲了討好他,也刻意遠着霂太妃,殊不知?這世間母子情深,如何割捨?
半涯山,麗姬不免對燈傷感,這幾日皆是如此,身邊丫頭也不好勸她,甚至比她更痛心。
原來那日麗姬在無煙州被猛藥打下胎兒後,又馬不蹄停隨軍入北淳,身子失於調養,肌體損傷,雖剛過二十,卻早已身軀幹枯不過是空架子。
再也無法生育?麗姬心中怨憤南平,養公主千日用公主一時,她不過是在國家利益中的一顆棋子,她的父親不過是將她視爲一顆棋子,爲了這個家族皇室她失去過多少?曾經爲王兄作替身上沙場,嫁給仙羅國王行刺殺之事,哪一件不是稍不留神就粉身碎骨,可是卻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被父親拿掉孩子嫁給北淳弦,入宮一來一直沒有心中掛念之人的消息,或許早已陰陽兩隔了吧?如今自己剩下的不過是一副軀體,一身而已,心中有一股誅心之痛,麗姬愁悶的飲了一夜酒,丫頭知她滿腹苦水,更不敢勸。
這幾日,麗姬身子不爽,沄纚差容墨堂替她看過,果然身體的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容墨堂的眼睛,他忙將這事稟報了沄纚。
沄纚起先有些震驚傷感,對她生了幾分憐憫,細細一想,不過這樣也好,也正省事,更教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