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閨秀感懷身世,僵桃代李奈若何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寒月涼如水,這看似華麗高貴寂靜的宮殿,誰又知這黑暗中藏着一雙如狼般殺氣騰騰的眼睛,殺機四伏。
病中時,沄纚便求準了慶王,接着這個時機稱人手不記力需調用辛賤庫的奴才,“我這宮裡人養尊處優,便懶散成性,辛賤庫裡的奴才常年身心交瘁,想着調用幾個奴才來供我差遣,豈不更盡心,如此更省心了。”
慶王應允:“那你便挑選兩個合適穩妥的。”
如此沄纚帶上纆兒來到了北星宮的辛賤庫。
北星宮的辛賤庫乃女君所建,這宮裡的下人都是出身低賤或是宮裡主子而攆才入此地的,所作之事都是最骯髒乏累繁瑣之活,因沒有主子願意用此等人,這裡的人也便沒有出路,
沄纚纔到門口,一股掩面也難敵的惡臭撲鼻而來。
這裡異常寒涼,一張張紙蠟黃憔悴疲憊不堪的臉分外扎眼。沄纚攬了攬斗篷,纆兒對着一行木訥打量的宮人道:“還不給探夫人行禮。”
剎時,一堆粗人麻布洗衣的宮女趕忙將溼手在褲上匆忙擦乾,腦袋貼地而跪,幾個正在清洗虎盆的太監也一併而跪,大氣也不高出。
沄纚目光流離在這潮溼餿臭的宮殿,宮牆蛻了好些牆皮,有壁虎蟑螂從眼前而過,牆旁爬滿了幽綠潮溼的青苔,泥地上置滿了泛着水泡的洗衣盆,還擺着各宮出恭虎盆,不遠處置着一張矮桌,那想是用餐之地,那桌上有隨意攤放着幾幅碗筷,碗中有吃剩的饅頭,中間有一個殘缺醬色茶壺,壺上黏黏乎乎......
宮女和太監一動不動的定睛附地跪着。
沄纚踱步到寢殿內,那屋子是極大的兩間,裡頭只是簡單的破爛不堪的被褥打地,中間有大木屏風相隔,另一間是太監們住的。對面是一間稍小布局一樣的屋子。
這地方好像和北星宮是兩個世界,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宮中居然有這樣一個滿目瘡痍的地方。
北星宮最早是女君和珠王所居,珠王死後,在衆臣的建議下,女君迫將年僅十歲的慶王接進宮中,將北星宮賜爲慶王住所,自己則搬去了鳳鸞殿。
早有辛賤庫的最有眼力見的管事公公李福全搬了張軟墊來,沄纚坐了下來,纆兒將外頭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喚了進來。
面前站了二十來個宮女,太監,沄纚打量着這些人正色道:“今日來,是想挑兩個伶俐的人來我宮裡伺候,我知道辛賤庫這種地方,終究不是人能守得住的,如果你們有想來我宮裡伺候的,只管站出來,若是能忠心耿耿替我辦事的,我一定厚待。”
沄纚話音剛落,宮女太監不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沄纚走近衆人,這些宮女中有幾個極小稚冷麪孔,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樣子。沄纚問道:“可有考慮好的?”
七八個人站了出來,一宮女跪地道:“奴才願意去娘娘宮裡伺候,若是能伺候娘娘,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又一宮女道:“奴才也願意,奴才一定爲娘娘盡忠。”
幾個太監也一一稟明心意。
沄纚看了纆兒一眼,纆兒道:“想伺候娘娘只有一點,一定要忠心不二,若是有吃着鍋裡看着碗裡的,趁着說明,不過,你們放心,娘娘想來宅心仁厚,對下人也是極好的。”
幾人一一稟告衷心。
沄纚起身在這厲幾個人中仔細打量起來,隨後指着一個人高馬大長得忠厚老實的太監,又指了眼神清淨看起來極小宮女,“就你二人吧。”
二人喜笑顏開,趕忙跪地謝恩:“小忠子,奀兒謝娘娘隆恩。”
現在沄纚宮裡沒有將陰暗處那人揪出來,一概都不得放心用,這二人皆是從辛賤庫挑選的,自然眼前更有用處。
殿內,沄纚囑咐二人道:“你們跟着我,我不會讓你二人吃虧,若是有吃裡爬外的,我一概不會放過,不過,既然要用你們,自然我現在也是信你們的。”
二人皆信誓旦旦,磕頭如搗蒜:“娘娘再生之恩,定當銘記於心,爲娘娘鞠躬盡瘁。”
聽着二人說話,像是讀過書的樣子,沄纚有些驚喜便問:“可曾讀過書?”
小靈子搖了搖頭,原理這些文縐縐的話語是從他人口中學來到,他確實機靈,知道那是好話,奀兒垂首:“只上過一年學,胡亂認得幾個字。”
這二人被沄纚安排在一裡一外當差,小靈子在宮殿門一閣房當差,負責春草殿裡裡外外進進出出的人。
奀兒安插在寢殿內偏閣當差,負責盯着寢殿進出之人。
這晚,淒厲厲的下起了驟雨,雷鳴電閃,春草殿在雷光的稍縱即逝中亮如白晝,沄纚站在寢殿外的長廊下,毫無睡意。
小太監們來通報,慶王駕臨。眼看慶王戴着長笠,手持琉璃,款款而來,看着雨中的幽綠微光,沄纚忙撐着油紙傘迎上去。
“你等着,別出來了,雨懷大的。”慶王忙道。
殿內,慶王脫下長笠和披肩,纆兒接過退了下去。
“你今日事可辦好了,若沒有中意,本王差兩人給你用也好。”慶王抿了一口熱茶道。
沄纚謝恩,“已經挑好了,這點子小事沒打緊的,怎的勞煩王爺。”
慶王頷首,忙從胸前掏出一個小匣子攤在沄纚面前。
沄纚迷糊接過打開來裡頭是一枚小巧玲瓏的羊脂玉瓶子,慶王道:“固血養氣丹,你今晚就試試看。”
“此乃何物?”
慶王道:“虧你還是一個博古通今的有那妙手回春之奇之人,怎的連這固血養氣丹都不知道?這五國十邦裡最有名的道家所練,好幾年才能得一劑,你居然不知,話說本王那日的毒該不會你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給胡亂醫治好的吧?”
沄纚他這番揶揄羞自然不甘,故道:“妾身小門小戶,自然不知這五國十邦何物名貴。”又聽他將自己比作死耗子,又道:“哎呀,真真可惜也,古有對牛彈琴,今有救鼠之情,原來我那是救的人是隻耗子。”
“你。”慶王惱羞成怒一把奪過那瓶,“不給你了。”
沄纚笑道:“如此名貴,妾身怕糟踐了,還是不要了。”
慶王不語拍了拍大腿上,又狡黠道:“過來。”
沄纚不屑一顧才欲轉身,慶王一把拉住她,貼近她的臉頰道:“你突然間病得這樣重,古太醫說你是憂思過度,你到底是爲何事憂思至此?本王如何才能讓你笑逐顏開?”
被他的氣息縈繞貫入,沄纚不由心潮涌動,“興許是思鄉情切,妾身並未憂思。”
慶王道:“你不至於是爲了廢黜你妃位之事吧?”
沄纚起身道:“王爺厚愛已經妾身最大福分,名份一事從不強求。”
“思鄉之情本王能懂,既然回不去家長保全自己就是最大的成全,以後本王就是你的故鄉可好?”慶王道。
沄纚眼中含淚。
慶王將羊脂玉瓶置沄纚的手中,“這是調理你身體的藥,有極好的陳年天水做做引,佐以陳年四季天水而成,止血長氣最好了,前幾年這藥碰巧成了便一直埋在梅花庵。”
外頭的雷聲更甚,涕泗滂沱,長廊下也被風雨剎時侵襲,長廊的瓦沿上雨水如珠簾瀑布,綿延不斷。
慶王還有要事,並未多留,他說什麼也不讓沄纚出來跪送,只和小禧子替撐傘離去,健壯如山的身軀緩緩消失夜幕雨夜中。
體膚有藥,心病難醫,現在唯一讓沄纚日夜優心的就是家族抄家之事,按照那聖旨上給的時間,她只有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了。
她無法做到保全自己不管家族。
終於,沄纚還是決定先救家族要救,可殺慶王她寧願自己去死,這是她萬萬做不到的,可是,如果不傷害他,眼看着自己的家族便要瓦解星飛。猶豫了好些日子,沄纚想到一個暫時兩全的辦法,不過也就是拖延一時的辦法,只要家族晚一天抄家,就多一天想辦法的時間。
慶王啊慶華,你千萬不要怪我,我對不起你,你如此真心待我,我卻背後預備謀害你,可我也是沒有辦法,如果不是曼青國苦苦相逼,我寧願用自己的命替你去死。沄纚暗歎不不已。
暫時兩全的辦法便是讓慶王暫時受傷。
曾經從無煙州千里帶來的血竭鶴要派上用場了,如今沄纚要用它毒傷慶王。
由於沄纚的病終於痊癒,侍事房便將我的綠頭牌放進了侍寢,頭一晚,慶王便直接掀了她的綠頭牌。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小別勝新婚,夜半,沄纚難得清醒眠看着身旁慶王熟睡的臉龐在微弱的燭光中更顯英氣,沄纚起身踱步徘徊再三,終於還是顫抖着身子從枕頭底下艱難又吃力的摸出了那一小瓶血竭鶴,將它撒入桌上的茶壺裡。
每次醒來時,慶王定會飲茶。
沄纚回到榻上,佯裝熟睡,不知不覺中淚已溼透了她的臉頰。
天剛亮,慶王睡醒了,沄纚繼續作熟睡之態。
慶王起身下牀,往桌而去。
沄纚清晰的聽見他嚥下茶水的聲音,沄纚的心扎得很疼,很疼。
慶王輕手輕腳離去的聲音,沄纚再也按捺不住從牀上坐起,
纔要追出去,纆兒一把拉住了她,“姑娘,現在已經這樣做了,你要是去告訴王爺,只怕我們便死無葬身之地了,不過是小毒,要不了王爺的命,也正好將嫌疑嫁禍給了宮裡無煙州的麗姬娘娘,一切都計劃得好好的了,你可不能沉不住氣。”
沄纚失魂落魄楞在原地,她知道纆兒說的對,只是真正到了去坐這件事的時候就難免會心念搖擺,半響,任淚侵滿了雙眼,沄纚頷首。
如此艱難的活着,如此艱難的處境,別人放過自己了嗎?自己不害人,可是卻身處絕境,毫無辦法,
今日是上朝的日子,慶王在朝堂上中毒發作一事,震驚了全朝。
經過古太醫及衆太醫的診斷,是血竭鶴無誤,不過這是無煙州罕見的名貴之毒,貴族之物,於是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北星宮冷宮裡的那位無煙州的努爾比耶三公主。
由於沄纚已經成功將慶王毒傷,所以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太醫的診治下在北星宮養病,這毒要不了他的命,卻會讓他十天半個月下不了牀。
讓沄纚沒有想到的是曼青國很快便來宣戰,中毒在身的北淳弦無法出戰,情形一度對北淳國不利,誰都知道慶王是用兵如神的人,沒有了他,等於削掉了北淳國的雙手,在曼青國和其他國的勾結下便勝券在握,北淳國一度岌岌可危。
夜幕下總會藏着很多陰謀,可能是合該事發,這一晚,沄纚睡得比平常都要淺,隱隱感覺有人走進牀邊,隱隱是一股熟悉的氣息,心此時跳得格外厲害,沄纚知道必須鎮靜,不可慌張,才能將陰暗處那人浮出水面,這樣的機會可能只有一次,倘若讓他跑掉,以後再想揪出就難入登天,沄纚翻了個身,繼續佯裝着熟睡,一隻手悄悄摸進枕頭下邊的匕首。
冷不防間“啊”的一聲尖叫,沄纚已經一隻便猛的將一隻死死拉住,匕首已經架在了那人頸部之間。
那手捏起來倒覺十分纖細,儼然是一個女人的手臂。
那人使出全身的力氣要跑,幽暗夜光下,躲在桌子底下的奀兒和小靈子猛的鑽出來,兩人死死的抱住了那人。
纆兒也掌着燈靠近來。
燈光下所有的事物都清晰明朗,緋兒花容失色驚恐不已。
“居然是你?”沄纚拿開匕首指向緋兒,又道:“緋兒,我待你不薄,你會什麼要這樣對付我?”
“吃裡扒外的東西,姑娘待我們還有什麼話說?你居然幫着他人一起來害姑娘。”纆兒憤憤道。
緋兒平復了一下,臉上又扯起笑容道:“不過是來給姑娘掖被子,姑娘在說什麼?我怎的不明白?”
“小靈子。”沄纚喚道。
“喳。”小靈子上前將緋兒的手反扭過來。
緋兒臉色煞變,手裡緊緊拽着的紙條也掉落下來。
小靈子將那紙條打開了來,遞給沄纚。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緋兒聞言忙“撲通”一聲跪地,淚如雨下,不住的哭道:“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害姑娘,只是來北淳國之前就有人找上了我,讓我協助姑娘刺殺北淳弦,說只要殺了北淳弦,就讓我們回曼青,姑娘,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害你。“
“有人找你,什麼人?”沄纚質問道。
緋兒猶豫片刻,道:“是,家中的夫人,她也是聽太后的命。”
沄纚身子一震,坐了下來,又質問道:“那你在這宮中都是和誰接頭,是怎麼將消息傳遞進來的?又是怎麼將我的消息傳遞出去的。”
緋兒哭成了淚人,抽泣道:“這宮裡有多少奸細,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平日都是和誰接頭,這你總知道吧?”
緋兒搖了搖頭,哭道:“我真的不知道。”
“那張聖旨你是怎麼拿進來的?”沄纚問道。
緋兒緩緩道:“那張聖旨是我在御花園的涼亭石獅子的嘴裡取出來的,每次的消息我都是直接藏進那石獅子的嘴裡,然後就會有人去取,我每隔七天也會去那裡取消息。”
沄纚思忖片刻,頷首道:“好,我姑且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你可願意將消息替我繼續放回去?”
緋兒不解她的意思,半響才道:“姑娘是想將計就計?”
沄纚沒有回答她,只是將她扶起來,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想回去,可自從我們到了北淳,便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你以爲曼青國真的會放過我們嗎?雖然離家鄉山高路遠,可是有我在,我決定不會虧待你的。”
緋兒羞愧跪下,掩面而泣說不出話來。
見狀,沄纚便直戳她的內心:“我知道你心繫恆王的侍衛豐煙,你以爲回去了能得自由,你以爲替曼青幹了事,豐煙還能要你嗎?一個奸細是永遠是殺之後快的。”
緋兒含淚疑惑的看着沄纚問道:“可是太后說了我若是替她辦事,不但讓我離去,還會親自替我和豐煙賜婚,難道都是騙我的嗎??”
沄纚嘆了口氣,道:“緋兒,求出路替人賣命可以,你要知道,有些人你替他賣命,便會似無葬身之地。太后的話如何能信得?你若是替曼青出賣北淳,北淳國絕不容你,豐煙無論如何也不會娶你的,難道你是希望他恨上你嗎?”
緋兒連連搖頭,泣不成聲。
“緋兒,你若真喜歡豐煙,我會幫你的,我求準王爺,不,王爺也不用驚動,我去求恆王,沒準這事根本就是很簡單的事。”沄纚又道,
聞言,緋兒抱着沄纚的膝蓋頻頻點頭:“姑娘,什麼我都聽的,以後我什麼都聽姑娘的,一心一意對姑娘,再不起二心,姑娘你信我......“
想着緋兒的話,想着她背叛自己的目的,終究不過是爲了和豐煙雙宿雙飛,迴歸故土。
沄纚捫心自問,自己何止一次在夢中回過家鄉,若不是僵桃代李,若不是替替朝廷出嫁,也許我現在依然是那個香閨中無憂無慮的女子,天真爛漫,吟詩作賦,好不快活。
命運終歸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