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吃完肉的人,看到被野獸撕咬的亂七八糟的殘屍多少都有些反胃。
當然,反胃的人只有雲琅一個,太宰面無表情,看這些殘屍跟看一堆木頭沒區別。
老虎總是想靠近去嗅嗅,架濃烈的血腥氣有點激發他的野性了。
好在,這傢伙還是忍住了,蹲坐在雲琅跟太宰之間左顧右盼。
羽林郎不見了,獵夫們也不見了,雲琅太宰兩人穿過諾大的荒原,一個外人都沒有看見。
太陽西斜,掛在山巔上。
早春的白日很短,再過半個時辰太陽落山之後,大地將一片昏暗。
這裡距離秦陵已經很近了,可以說兩人已經站在厚重的封土之上了。
圍繞秦陵一週的時間半個時辰正好。
秦陵完好無損,沒有盜洞,連大一點的老鼠洞都沒有。
太宰一腳跺在一個細細的孔洞上,用力的把這個孔洞徹底踩瓷實,最後還小心的用腳碾上一碾。
常年累月的走這條路,原本沒有路的荒原上就多了一條小路。
不過,這條小路掩映在茅草中,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或許是天將要黑的緣故,太宰的步伐很快,沿着小路向驪山的跟腳處走去。
再向前走,就是一條不算大的溪流,春日消融的冰水散發出透骨的寒意。
小路在溪水邊徹底的消失了,雲琅隨着太宰踩在鵝卵石上溯流而上。
越往上走,鵝卵石就越是密集,腳踩在鵝卵石上最後的行走痕跡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水邊有一道不高的石壁,太宰猿猴一般輕盈的攀上石壁,從高處扯着一塊岩石飛身落下,他的身體降落的很慢,雲琅看的清楚,他的手上連接着一條細細的鏈子。
等太宰落在地上,諾大的巖壁似乎抖動了一下,卻沒有多大的聲響傳出來。
太宰丟開手裡的鎖鏈,不等鎖鏈收回去,雙手按在石壁上,用力的一推,巨大的石壁竟然緩緩地向後退去,一道三尺寬的黑暗縫隙出現在兩人的面前。
老虎熟門熟路的率先走進縫隙。
太宰神色難明的看着雲琅道:“這裡是神衛軍營所在地,在鎖鏈收回原地之前,可以推開這道石門,一旦鎖鏈回到原位,石門就鎖死了,你記住,這道石門一日只能打開一次。”
雲琅點點頭,仰頭看看鎖鏈的位置,然後走進了縫隙。
剛剛走進門,雲琅就跟老虎撞在了一起,這傢伙似乎是故意的,兩隻綠瑩瑩的眼珠子在黑暗中顯得極爲明亮。
“抓着老虎尾巴走。”
太宰沒有點火的意思,雲琅就只好找到老虎尾巴被它拖着向前走。
這座山洞很大,因爲雲琅足足走了一柱香的時間,可是,這裡的氣味非常的渾濁,有一種濃烈的腐臭氣息,卻偏偏沒有到讓人難以呼吸的地步。
太宰摸黑推開了一扇門,等雲琅跟老虎走進來了,又把門關上。
一豆暗紅色的火光出現,雲琅聽見太宰吹火摺子的聲音,很快一豆星火變成了一團明亮的火焰。
最後,一座燈山被點燃之後,整個屋子就變得亮堂堂的。
這是一間武械庫,粗大的木頭架子上擺滿了戈、矛、戟、劍,還有一些具有少數民族氣息的彎刀,牆上掛滿了弓弩,其中,秦弩佔據了大多數。
這是一種優美的殺人工具,即便落滿了灰塵,黑色的包漆外殼依舊在燈光下閃爍着光芒。
雲琅站在架子上從牆壁上卸下一具秦弩放在燈火下仔細的觀摩。
這東西結構合理,上面的青銅組件製作精良,充滿了金屬感,它天生就是爲殺人而出世的……
“不用太沉迷,你以後有的是時間看這些東西,大部分的東西都是出自《考工記,秦工篇》看圖樣就是了,難道說你真的打算做一個卑微的匠人不成?”
雲琅不斷地翻看着木架上的兵刃,興奮地對太宰道:“我想住在這裡成不?”
太宰搖搖頭道:“這裡是陰地,你不適合居住在這裡。”
“十天半月不見陽光不成問題吧?”
太宰一聲不吭,只是拿起一根柴火,在燈山上沾點油點燃之後就打開門丟了出去。
柴火在半空中飛舞,劃出一條明亮的火線,照亮了屋子外面的空地……
雲琅看清楚了外面的景象,只覺得頭皮發麻,短髮都快要豎起來了。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太宰爲什麼能帶他進來,卻一定要摸黑走,不讓他打量周圍環境的原因了。
只因爲,外面堆滿了屍骨……人的屍骨,一座座,一堆堆,即便是地上也橫七豎八的佈滿了骸骨。
“咯咯咯……”
雲琅的牙齒不由自主的響個不停。
太宰帶着滿是惡趣味的笑容瞅着雲琅的眼睛道:“你還要住在這裡嗎?”
“不了,我們回山上吧。”
“不行,從今天起,每隔十天,你必須在這裡居住一晚上,我可以陪你三次,三次之後你自己留在這裡,我回山上住。”
“全是死人骸骨,會傳播瘟疫的,我會死在這裡的。”
太宰幽幽的瞅着雲琅道:“沒有疫毒,每一具屍骨都是被開水煮過的,這裡只有骨頭,骨頭上沒有一絲肉,何來的疫毒?”
“煮過?吃人?”雲琅的牙齒響得更加厲害了。
“沒什麼好害怕的,這裡的屍骨都是你的父祖兄弟,戰死之後,能收回來的屍骨就帶到這裡,等皮肉銷盡之後,就放在大鍋裡面煮,去掉最後殘存的皮肉,將屍骨放在這裡,等待有人用我們父祖兄弟的骨架,製作俑人,生生世世護衛陛下,等待陛下自九幽歸來……”
當一個人用一本正經的態度講述一個瘋狂故事,並付諸實施以後,這個人即便是很清醒,他其實已經瘋了。
“我已經很老了,等我死掉之後,你也要如法施爲,將我的骸骨跟他們堆在一起。
假如,老夫說假如,假如你有能力尋找製作俑人的工匠,記得把我的樣子塑造的勇猛一些,也不要忘記把我恢復到受腐刑前的模樣。”
“您今年高壽?”雲琅強行壓下心頭的驚駭顫聲問道。
“已經虛度三十七個春秋。”
“您三十七歲?”雲琅即便是已經非常鎮定了,還是忍不住驚叫起來。
說太宰七十三歲他信,說他三十七歲這毫無可能。
“宦官總是老的快一些……好了,該說的都說了,快點找地方睡覺吧,明日還要早起,趁着天黑出山。”
雲琅腦子裡如同滾開的開水,行屍走肉一般的執行着太宰的吩咐,極爲自然地來到老虎的身邊,搬開它的大爪子,在地上鋪一張裘皮躺進老虎溫暖的懷裡。
躺了一會,覺得不妥,又把老虎的大爪子捉過來搭在身上,才閉上眼睛假寐。
每一個兵馬俑裡面都有一具骸骨?
這個念頭如同八爪魚緊緊的纏在他腦子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可是,沒聽說兵馬俑博物館的研究公報中說起過這件事啊。
那些斷開的兵馬俑裡面全是泥土,沒看見有骸骨的存在啊?
老虎的呼嚕聲帶着一種奇妙的韻律,讓雲琅帶着滿腦子的疑問進入了夢鄉。
在夢裡,雲琅與殭屍怪整整戰鬥了一個晚上,被雲琅驚醒的太宰看到雲琅猙獰恐怖的面孔,以及胡亂揮動的手臂,非常的滿意。
這纔是少年人嘛。
在一個幽閉的空間裡睡覺,基本上是沒有時間概念的,加上雲琅做了一夜的噩夢,被太宰喚醒的時候,依舊睏倦非常,且全身痠痛。
太宰沒有帶着雲琅從山壁位置出門,而是從一個凹槽裡面抽出一根繩梯,緊緊的綁在一根木頭樁子上。
老虎走上繩梯,走的很穩,四條腿不斷地交替,很快就隱入對面的黑暗中了。
雲琅戰戰兢兢的踩上繩梯,腳下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他吐了一口口水,好半天都沒有聽見迴響,這讓他更加害怕了。
乾脆學老虎的樣子四腳落地,撅着屁股手腳並用的一步步向對面攀爬。
繩梯比他預料的要短,攀爬到對面之後就摸到了老虎光滑的皮毛,這讓他的心神大定。
雲琅剛剛過來,太宰也就過來了,弄亮了火摺子,就走在前面,雲琅趕緊搶在老虎前面走。
走在這樣的黑暗裡,他總有一種後面有東西退拽他的感覺。還是讓老虎在後面跟着放心。
這是一條緊貼着崖壁的小路,藉助微弱的火光,能看到崖壁上滿是鑿子開鑿的痕跡。
小路似乎一直向上延伸,只是黑乎乎的看不清左右的模樣。
黑暗像是有了實質一般,從四面八方向雲琅壓迫過來,以至於雲琅不得不一手抓着太宰的衣服,一手抓着老虎的耳朵,才能感到一絲絲的安慰。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束天光從頭頂落下,這讓雲琅差點歡呼起來。
快步越過太宰,沿着小路狂奔。
小路的盡頭是一道裂隙,雲琅搶先把腦袋從裂隙上探了出去。
山風凜冽,雲琅貪婪的呼吸着,雖然冷冽的空氣讓他的胸口發痛,他依舊大口的呼吸。
裂隙很小,只容一人通過,太宰推着雲琅爬出裂隙,稍微打量一下週圍的環境,不由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