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愁有嘴上說肉食好吃,真正開始吃飯的時候,卻更喜歡燉的稀爛的白菜以及豆腐。
他畢竟已經老了,不再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時候了……不知爲何,看着何愁有狼吞虎嚥的模樣,雲琅有些莫名其妙的哀傷。
“你爲何不吃?”吃的酣暢淋漓的何愁有突然擡起頭問道。
“我喜歡吃醋溜的白菜。”
“吃多了燒心。”
“今天帶你去看一些故人如何?”
何愁有停下手裡的筷子疑惑的看着雲琅道:“還有沒死的?你該全部殺掉纔好。”
“死了,留下來了很多遺骨,我想讓他們重生。”
何愁有用筷子攪攪瓦罐,從裡面找出最後一塊豆腐放嘴裡,慢慢吞下去之後,才寂寥的道:“死了,就活不過來了。”
雲琅嘆息一聲道:“換一種方式活着,你只要別埋怨我自私就好。”
何愁有沉默片刻張嘴道:“去看看也好……”
雲琅把手指放進嘴裡打了一個響亮的唿哨。
正在陪雲音玩耍的老虎,耳朵抖動了一下,就抖抖身子,把雲音從身上抖下來,然後就從二樓平臺上縱身躍下,直奔始皇陵。
被摔倒的雲音氣呼呼的爬起來,抓着宋喬的裙襬指着老虎遠去的方向告狀。
宋喬抱起雲音,嬌笑着逗弄雲音徑直去了樓裡。
老虎找到雲琅的時候,他跟何愁有兩個人已經踏上了那條許久都沒有走過的小路。
小路伴着溪流,沿着小溪溯流而上,走了半個時辰就到了那座不算大的山谷。
溪水汩汩的從石壁的縫隙裡冒出來,匯成了一個不大的池塘,池塘水如同一汪玉液清澈至極。
池塘邊已經開始結冰了,白色的冰層正在向池塘中間瀰漫,幾尾青黑色的雜魚在水中閒逛,忽東忽西的讓人難以捕捉。
老虎低頭在水池裡喝了一點水,就蹲在地上瞅着不說話的雲琅跟何愁有。
過了很長時間何愁有才淡淡的道:“這裡是屯兵護衛皇陵的好地方。”
雲琅道:“本來就是陵衛們的駐紮地點。”
何愁有瞅着平坦的山谷搖搖頭道嘆息一聲道:“竟然荒涼至此。”
“雲家的三千畝地就是從這裡開始的,我以前還很擔心這裡會被陛下賞賜給別人,最後竟然便宜了我閨女,所以啊,這裡也是雲氏地界。
這樣的地方,還是荒涼些好,那些陵衛們估計也不喜歡被人打擾。”
何愁有四處張望片刻,然後就縱身一躍,攀上了石壁,熟練地搬開一塊石頭,拉住裡面的銅環,用力拖拽了一下,石壁就震動一下,緩緩地開啓了一道門戶。
“公輸家在機關消息一道上,確實了不起,可惜,被始皇帝殺掉的太多了,又被二世皇帝剿滅了一部分,如今,很難再見到這樣宏偉的機關消息了。”
雲琅走進那道門戶,熟練地從石壁上取下一根火把,用火摺子點着,見火把的火苗燃燒的很旺,就拖拽了一下內壁上的一道銅環,那道洞開的大門就緩緩的關閉了。
“這其實是一個重力系統,說穿了沒有什麼好神奇的,石門上有配重,只需要很小的力量差就能拉開沉重的石門,這在我西北理工稱之爲槓桿作用。”
雲琅說着話就點燃了火繩,火焰沿着火繩攀援而上,不一會就照亮了整座山腹。
“你的老朋友在那邊!”
何愁有順着雲琅指引的方向看去,只看到滿地的屍骸,跟列陣如大軍的泥俑。
他只看了片刻,就轉過頭看着雲琅道:“你要把這裡的屍骸都製作成泥俑?”
雲琅點頭道:“這事太宰最後的遺願,我無論如何都要完成。”
“太多了些。”
雲琅笑道:“這是一個水磨工夫的活計,而且只能由我一個人來幹,所以啊,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清閒下來,估計等到你老死的時候,我的手藝就會非常的嫺熟,要不要給你留一個位置?”
何愁有搖搖頭道:“我是漢人,也是漢臣,不會留在秦墓中,更不會去統領秦國的幽冥大軍。”
雲琅拍着溼冷的石壁嘆息道:“人的一生啊,有時候真的是太無聊了。”
何愁有冷笑道:“他們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了始皇帝,那是他們的無上榮耀。”
雲琅搖頭道:“我不喜歡替別人守墓!”
“你現在做的事情不就是守墓嗎?”
“你弄錯了,如果這座大墓裡面沒有太宰的安眠,我會以極大的熱情來研究一下這座陵墓!”
“始皇初繼位,穿治驪山,及並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萬人,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藏滿之。
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
以水銀爲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爲燭,度不滅者久之。
這些話並非機密,所知者不是沒有,而是大家都不願意說而已。
你守墓,那些知情者只會幫扶與你,你若有其餘的心思,哼哼哼,如果始皇陵裡面的陪葬之物,有一件外泄,你這個守墓人將會首當其衝。”
“所以,我把所有的墓道都燒燬堵塞了。”
“堵塞?你確定你看到了始皇陵的全貌嗎?
當年,始皇帝五十大壽之時,丞相李斯向他報告說:我帶了七十二萬人修築驪山陵墓,已經挖得很深了,連火也點不着了,鑿時只聽見空空的聲音,好像到了地底一樣。
始皇帝聽後,下令“再旁行三百丈乃至”,這些話是我恩師親耳聽聞,不會有差!”
雲琅極力思索一下自己在地底的見聞,想起那座黑色的玄宮,又想起那道流沙河,再想想玄宮廣場上數之不盡的燈籠,他有些拿不準,自己見到的到底是不是始皇帝的棺槨。”
“哼,你才知道多少,以始皇帝雄才大略的性子,你認爲他真的願意把自己的身後事全部交給太宰一門?
你認爲始皇帝真的會相信太宰一門願意永永遠遠的守衛他的陵寢。
你知不知道,這地下的江河湖海盡數都是以水銀製成,在這地下,又有地熱蒸騰,驅動水銀江河緩緩流動,而始皇帝的黃金棺槨漂流在水銀河上,隨着水流繼續巡視他的冥國江山。
一旦外人入侵,不等找到始皇帝的棺槨,就會江河崩壞,整座始皇陵就會坍塌,毒氣外泄,不論有多少人在開挖始皇陵,都是自尋死路。”
雲琅的嘴巴張的如同河馬一樣……
何愁有鄙視的瞅瞅雲琅又道:“你太小看一個國家的力量了,你也太小看百萬人數十年的勞作了,一座能夠導致帝國崩壞的陵墓,豈能讓你一人就得窺全豹!”
雲琅擔憂的瞅着腳下的地面,良久沉默不語。
他忽然發現,自己選擇的居住地方並不算是什麼好地方,因爲,按照何愁有所言,自己家豈不是正好處在一座水銀礦上?而這座水銀礦還有地熱在不斷地加熱……
不行,雲家以後生產的糧食,最好全部賣給皇家吃,自家還是吃遠處莊園出產的糧食比較好!
喝水還是喝從驪山上流淌下來的泉水比較好,總之,跟着始皇帝的人,哪怕是自己這個後來者,也需要小心謹慎!
即便是後世,關中之地的人也多出大黑牙,很可能就是因爲……這讓雲琅萬分緊張。
向來少話的何愁有在這座陵衛大營裡,就顯得非常激烈,雲琅不知道他在掩飾什麼,總之,直到雲琅開始動手澆築泥俑的時候,他才變得平和下來,跟雲琅一起勞作。
他的動作非常的輕柔,似乎擔心手重了,會驚醒那些沉睡的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