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子上的編鐘響起來了,也就表示舞者已經上了臺子。
雲琅在苦讀——《論語》……
有美人輕啓歌喉,聲音婉轉而嫋娜……曹襄在研讀《司馬法》。
一聲鼙鼓似乎從遠處傳來,好似開啓了關山冷月。駝鈴聲聲……雲琅認爲孔丘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句話實在是太精彩了。
白雪飄飄,歌聲陣陣,兩者混合之後就宛如真正的天籟,其中女聲中的高調似乎要穿破陰雲,直奔九霄之上。
“先王之治,順天之道,設地之宜,官司之德,而正名治物,立國辨職,以爵分祿,諸侯說懷,海外來服,獄弭而兵寢,聖德之治也。
此爲金玉良言,妙哉,妙哉!”
曹襄讀書讀得很認真,讀到精妙之處,得意的抓耳撓腮喜不自勝。
汲黯看的書就比較深奧了,一本《連山易》被他翻得嘩嘩作響,看樣子這本書他已經看過很多遍了。
琴聲叮咚,似乎有流泉自高山傾瀉而下,編鐘輕柔,宛若女子赤足溯流而上……
“隋越,我就看一眼成嗎?”
汲黯終於按捺不住了,輕聲問守在他們身邊的隋越。
“隨便看,陛下沒有禁止!”
隋越回答的很乾脆,每個字卻冰冷的如同冰珠子。
“那就是不成嘍?”
汲黯嘆口氣,終於開始認真的研讀眼前的這本《連山易》。
他們三人的書本是隋越送來的……不看是不成的。
雲琅估計,所有想看李夫人跳舞的人這時候手裡都應該拿着一本書苦讀纔是。
皇帝的目的已經很明顯了,他沒有辦法管理阿嬌跟衛皇后,卻有辦法管理這羣來看錶演的大臣!
皇后以及阿嬌可以因爲拈酸吃醋這事跟皇帝打擂臺,這不算過份,如果臣子不知好歹的參與進來,你不死誰死?
後宮自然是歸皇后掌管的,可是臣子卻是皇帝陛下的臣子,皇后無權過問。
只是聽聽音樂,雲琅就知道場上的歌舞非常的有質量,從皇帝不斷髮出的喝彩聲中,就能窺見一斑。
說起來很吃虧啊,今晚,不論李夫人表演的舞蹈如何的香豔,也只會落入皇帝一個男人的眼中。
至於阿嬌她們會看到,劉徹會認爲這是一種情趣。
皇帝又叫了一身好,看樣子李夫人剛剛表演出來的舞蹈動作應該非常的和皇帝的脾胃。
曹襄放下書本瞅着隋越道:“你就不能去盯着別人,比如公孫敖那隻老色鬼?
你在這裡,我沒法子安心看書。”
隋越冷笑一聲道:“公孫敖雖然好色如命,這時候絕對沒有膽子朝臺子上看一眼的。”
雲琅好久都沒有說話了,這讓曹襄非常的奇怪,轉過頭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居然轉過頭,背對着臺子,捧着書本看的極爲認真。
曹襄不知道他對面的冰山有什麼好看的,乾脆湊到雲琅身邊,同樣轉過身去,很快,就表現的非常規矩。
站在冰山後面的隋越笑道:“這纔是陛下的好臣子。”
聽隋越表揚了雲琅跟曹襄,汲黯這個老不羞的也就湊到曹襄身邊,有樣學樣,讀書讀得非常認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鐘鼓停了,三人這才如夢初醒,對視一眼,齊齊的喝彩道:“妙到毫巔,冠絕天下!”
隋越笑道:“確實如此,三位僅僅是聽音就能聽出李夫人的舞姿動人,真是讓某家欽佩之至。
哼,算你們識相。”
說完話就從三人手中收走了書本,施施然的上了長門宮。
“那日見李夫人還以爲是一個窈窕的美人,沒想到脫衣之後居然很是豐盈啊!”
曹襄喃喃自語。
汲黯笑道:“可憐老夫老眼昏花,只能看見一個影子。”
“閉嘴吧,我們什麼都沒看見。”
曹襄四處瞅瞅,低聲問道:“她到底穿衣服了沒有?”
雲琅嘆口氣道:“如你所願,穿着紗衣。”
李夫人跳完舞蹈之後,酒宴立刻就進入了正常階段,雖然臺子上還有歌姬舞姬在跳舞,衆人卻沒了欣賞的意思,依舊談笑言歡,相互敬酒,其樂融融。
也不知道是誰起鬨說李夫人舞技天下第一,長袖舞更是妙到毫巔,衆人這是託了阿嬌貴人的福氣這纔有幸一見。
皇帝笑眯眯的應承了下來,還當場揮毫寫了天下第一四個大字賜給了李夫人。
衆人瞅着李夫人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來到臺子上謝恩,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前邊不管不顧的讓阿嬌折騰李夫人,這是皇帝給阿嬌的交代,認同阿嬌對李夫人有控制權。
後面賞賜李夫人這幅字,是在安慰自己的美人兒,從道理上,劉徹做的四平八穩,無懈可擊!
阿嬌看完李夫人的舞蹈就回去了,劉徹大馬金刀的坐在高臺上頻頻舉杯,邀請重臣飲酒。
眼看就要到子時,方纔在侍者的攙扶下離開了酒宴。
雲琅跟曹襄兩個打着哈欠準備走側門回雲氏,卻被大長秋給攔住了,一定要這些來飲宴的重臣們從前門走。
“長門宮的馬廄在前院!”
聽雲琅這麼解釋一下,曹襄立刻就來了精神,拉着雲琅就直奔前院。
越過重重宮禁,老遠就聽見一聲聲不似人聲的慘號……
天寒地凍的日子裡,身上被人潑上冰水,很快就會被凍成雕像。
而此時的馬廄裡,這樣的雕像有三座。
汲黯長嘆一聲走到雕像面前道:“何苦來哉!”
最粗壯的那尊雕像雖然凍得快要僵硬了,卻硬是咬着牙關惡狠狠地道:“某家受得住!”
雲琅伸出一根手指彈彈李廣利鬍鬚上凝結的小冰柱道:“好漢子,你可以走正途的。”
李廣利一言不發,只是用眼睛兇狠的看着雲琅。
“怎麼連我都恨上了?”
李廣利悲憤的道:“無恥小人!”
雲琅看看李廣利溼漉漉的手道:“保護好你的手,拿劍的手可不能短缺了指頭。
另外,你兄長跟你弟弟恐怕沒有你這麼強壯的身體,你不求饒,刑罰不止。”
李廣利左右看看身邊的兄長跟弟弟,見他兩已經昏昏欲睡了,連忙大喊大叫,他清楚地知道,一旦他們兩人真的睡着了,就死定了。
衆人感慨萬千的依次從李氏兄弟身邊走過,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事情。
皇帝只想要李夫人,至於李夫人的兄長跟弟弟,他不在乎。
雲琅重新回到紅袖的房間,紅袖沒有安寢,伺候雲琅洗漱後輕聲道:“李夫人美麗嗎?”
雲琅笑着搖頭道:“李夫人跳舞的時候,你夫君正在研讀《論語》頗有收穫。”
紅袖嬌嗔道:“瞎說!”
雲琅苦笑道:“陛下妒忌之心大作,不准我們看李夫人跳舞,一人發了一本書,要我們潛心研讀,等李夫人舞蹈之後,我們才能擡起頭來。”
見丈夫說的認真,紅袖這才大笑了起來。
“一個可憐的女子罷了,她在臺子上風光,她的兄長弟弟卻被阿嬌綁在馬廄裡挨凍。
這樣的天氣裡,渾身上下澆了水,想要平安無事可能很不容易。”
紅袖搖搖頭道:“您天生就是富貴人,不知曉那些低賤的人想要謀求富貴的決心。
李夫人知道她只有依靠陛下才能活命,她的兄長弟弟們也清楚地知道,只有李夫人得寵,他們才能飛黃騰達。
所以,李夫人甘心受辱,她的兄長弟弟們更是心甘情願的爲李夫人受苦。
一個個都懷着渺茫的希望,在拿自己的命做賭注,都是真正的狠人啊。”
雲琅點點頭,攬住紅袖纖細的腰肢喟嘆道:“說起來都是自作自受。”
紅袖搖頭道:“不是的,您從來沒有當過奴隸人,不瞭解奴隸人的心思。”
雲琅笑道:“怎麼會不瞭解呢?他們就像一顆顆被壓在巨石下的種子,是種子就要生根發芽,哪怕頭上有巨石也同樣要活命,所以,要嘛被巨石壓垮,要嘛努力發芽頂走巨石,獲得陽光雨露。
不過啊,李氏的這幾個人不知爲何,好像把我當做那顆大石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