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離這次病地有點重,高燒持續了近一天一夜。
因曾中的銷魂之毒,因此他的身體對藥物的反應比一般人更遲鈍。畢竟,是藥三分毒。無奈之下黎燼終究是以常人的兩倍用量控制了高燒。
高燒是褪了,可夏君離依舊頭暈目眩,異常虛弱。
所謂病來如山倒。何時,居然形容起自己了。夏君離淺淺一笑。臉色慘白,只得靜靜地臥病於牀。
暗將情況如實報告給寒殤。不過兩日,寒殤便又來了。
寒殤到來之時正是夏君離剛退燒睡下不久。他正要進屋看望夏君離,卻被端木禮攔截。
“談談。”褪去溫潤,端木禮的臉上是難得的冰冷,帶着不容直視的壓力。
“哦?”寒殤望了眼在石桌邊坐定的端木禮,又望了眼夏君離的房間,也走過去坐下。“你想說什麼?”
“於你而言,他是誰?”端木禮也不廢話,直截了當。
寒殤卻是眯起眼。他想起了幾天前夏君離同樣的問題,心下不悅。只淡道:“他是我的憶兒。”
“你的憶兒?”端木禮聞言不可抑制地笑,卻滿是嘲諷。“一直以來的不聞不問,居然還有臉說他是你的憶兒?寒殤,或者說端木寒,你有何資格?”
寒殤望着端木禮,臉上依然是面無表情,眼裡卻滿是不悅。“有無資格又與你何干?”過去的端木寒早已逝去,今日站在面前的只是寒殤。
“……當日白熙拼下性命將憶兒生下之時你在那裡?爲憶兒治療銷魂之毒的時候你又在那裡?治療時憶兒因痛苦而昏厥,卻又馬上被痛醒之時你還在那裡?……”端木禮望着寒殤,面色愈來愈沉,“你不在憶兒身邊,你在殤城。”
是。彼時他全身心投入於建設殤城。端木家的任何事情,他不聞不問。甚至,連憶兒的存在都是他從暗發回的信息得知。
“憶兒痛苦的時候你在殤城,你想的是那個叫司馬錦千的人。現在,憶兒根本不需要你,你回來作什麼?”端木禮繼續問着,態度漸漸強硬起來,隱隱有些咄咄逼人。
“……”寒殤眼裡閃過一絲自責。他抿緊脣角,不說一字。這般摸樣像極端木寒小時作錯事後的檢討。端木禮的眼眶突然就溼潤了起來。
“……寒……寒殤……若你此時心裡還有一絲將憶兒大概成自己的孩子,那便放過他罷……憶兒,這些年過的,比你想象更苦……”端木禮起身,聲音有些哽咽。他看了眼眼前丰神俊貌的男子,與記憶裡的孩子不太一樣了。
他想,終究是物是人非了。
那個會站在自己面前,用期待而崇拜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孩子,終究是不見了。
夏日的陽光猛烈且炙熱,梅枝在他身上投射下斑駁的陰影。他在那陰影裡沉默良久。終究站起身來,面色堅決而冷靜。
或許,開始的接近,帶有報復,或者歉疚。但現在,他已不想放手。
那是他的憶兒。不管是誰,端木禮也好,莫鳶尋也罷。沒有人可以從他手裡搶走。往事不可追,未來卻緊握在手中。他曾失去過一次,所以更懂需珍惜擁有。他露出釋然的笑意,慢慢走進房裡。
夏君離睡在寬大的牀裡。銀灰的牀單上蜷縮着小小的身子。寒殤在他牀邊坐下,細細觀看這個孩子的睡顏。
發若絲綢,肌凝若脂;眉如遠山,眸若辰星。
只是,他的眉頭緊鎖,眼簾緊閉着。似乎是在隱忍什麼。
很難受麼……憶兒……寒殤微涼的指尖撫上他的眉,一點一點,撫平。
“……唔……”夏君離睜開眼,模糊見看見一個白色身影。“……寒殤……”
“噓,別說話。”寒殤脫去外衣,在他身邊躺下,一手將他擁進懷裡,一手輕輕撫着他的臉。涼涼的觸覺讓夏君離不自覺地蹭了一下。“乖乖睡,恩?”
許是內力作祟,寒殤的體溫是奇特的冬暖夏涼,當抱枕尤爲合適。夏君離依偎着寒殤,很快便安然睡去。
醒來時夜已近深。吃下半碗小米粥,夏君離依然是有氣無力地靠在寒殤懷裡。“我想出去。”他望着窗子,眼神平淡無波。
寒殤爲他披上外衣,確保他的傷寒不會加重,纔將人抱出門。
夏君離望着天空,懶散地靠着寒殤。月在天邊泛着絕世風華,銀色靜謐地包圍着兩人,遠遠看去,便像畫卷般美麗。
“流星?”夏君離的神色有些迷離。寒殤沿着他的視線望去,蒼穹盡頭處閃而過一道旋目的光影。
“那是掃把星(註釋1)。”寒殤糾正着他的錯誤。
“掃把星?”夏君離笑出聲來,一分疑惑三分嘲弄六分遺憾。“無知的古人,總把未知的美麗事物當成災禍的起始。”
寒殤聞言挑眉:“莫非憶兒有更爲精妙的解釋?”
夏君離笑着搖頭。流星形成原理於現代人來說早已是常識,但於古人,不異於天方奇談。“呵呵,只是曾有人告訴我。對着流行許願,願望便能實現。”
“哦?”寒殤靠在夏君離的肩膀上,這般單薄的肩,彷彿一用力便要癱陷。“剛纔憶兒可是許了什麼願望?”
“沒有。”夏君離的笑容有些無奈起來。“一顆星如何能承載那麼多的願望?”
每個人的心理都有美好憧憬。但在現實面前,很多夢想幻作泡影。既然無法勉強,又何必將自己的願望強加在一顆不過是受了吸引而墜落的隕石上?
寒殤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夏君離。他收緊手臂,卻不至於勒到他。這個孩子,爲何總是這般風淡雲清?每次抱着他,卻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更遠了。
或許,遠到,咫尺天涯。
“咦?”夏君離眨了眨眼,確定沒看錯。寒殤擡頭,望見又是一顆流星隕落。
而,半刻之後,便又是幾顆星劃過天幕,轉瞬既逝的光華。
“是流星雨呢。”夏君離又笑,卻是很純粹的,開心的笑顏。“有生之年,難得一見。”
“憶兒許願罷。”寒殤也彎起嘴角,眼神溫暖。
夏君離依然是搖頭。沒什麼可許的。一切的一切,不是許願便可實現的。
寒殤挑眉,聲音愈發溫和:“那換我來許,可好?”故意在夏君離耳邊呵着氣,低沉悅耳的聲音帶着蠱惑人心的魅力。滿意地看着夏君離粉紅了的耳朵,他對上他探究的疑惑目光,神色堅定不移。
“願,餘生裡,我的憶兒,一直在我身邊。”
夏君離怔了怔。寒殤的眼裡滿是自信與柔情。他突然覺得有些害怕,於是轉頭看向天空。
更多的流星劃過。拖着華麗的尾巴,炙熱的溫度連天空都要灼燒起來。
寒殤卻是低低地笑了。“無妨,憶兒。”他說,語氣一直是帶着強大的自信。“你終會是我的。”
願望若是太重了,一顆流星亦無法承載的話。
那麼,便用整片天空來證明罷。寒殤這樣想着,將不知何時已沉睡在懷裡的夏君離抱回房。
房外,人散之後,一勾新月天如水,漫天繁星落玉盤。
即使落了再多的流星,卻終是,無法黯淡整個天空。
註釋1:古代掃把星其實是指彗星,而不是流星~這裡是sheep偶杜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