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離開主人後,找到了小田切讓客串的製造出她的人。
小田切讓看着突然出現的活的人偶,沒有害怕也沒有驚訝,只是平靜而溫柔地問候了一句:“歡迎回家。”
娃娃對他微笑:“我回來了。”
娃娃問他,爲什麼自己會有心。小田切讓回答:“雖然是我製造了你,但我也不知曉答案。老天在製造人的時候,我想他也沒有想過製造出來的人會有心。你希望不曾有心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很痛苦。”
小田切讓帶娃娃去看那些被主人遺棄的人偶。他說:“它們一開始都是一樣的。但當它們回到這,你可以從它們的臉上分辨出它們是否被愛惜。我猜它們可能也都有過心。”
娃娃撫摸那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被遺棄的人偶問:“它們會怎麼樣?”
“每年春天,我會丟掉它們。可惜它們是‘不可燃垃圾’。不過這也沒什麼,人類死後卻是‘可燃垃圾’。沒什麼區別。”
小田切讓認真地爲娃娃化妝,送她離開時,他問:“你在這世界上看到的每一件事都是悲哀的嗎?有沒有,任何美好的事?”
娃娃點頭。
小田切讓欣慰:“那太好了。”
“感謝您製造了我。”
“不,是我要謝謝你。”
娃娃決定回去找純一。人也好人偶也好,終究會有消逝在世上的那天,最後的區別不過是一個“可燃”一個“不可燃”。生命就是這樣,誰都會有悲傷的事,所以要更加珍惜那些讓人感覺到美好的事物。
“即使被當做替代品也沒關係。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這就是我誕生的理由。”
娃娃這樣告訴純一,純一嘴上說着“你不是誰的替代品”,卻馬上問“我想放掉你身體裡的氣可以嗎?”雖然他又保證“會像那天在店裡那樣,把你吹起來。”
純一不斷放掉娃娃體內的氣,再把她吹滿。他和娃娃都感到了極致的快樂。娃娃以爲純一也是人偶,因爲純一曾經爲了騙取娃娃的好感,告訴娃娃他跟娃娃一樣。純一用自己的氣息填滿她的身體,是純一愛她的方式。她也想像純一愛她那樣,回報給純一同樣的愛。於是娃娃趁着純一滿足的睡着後,翻出刀和膠帶,在純一的肚皮上劃了一刀,想要放掉純一體內的氣,然後用自己的氣息去填滿純一。
可是純一是人類,不是人偶。從純一肚皮裡漏出來的也不是空氣而是血液。純一痛醒後想要掙扎自救。卻被驚慌的娃娃按在牀上,不停用嘴向他的嘴裡吹氣,問他:“你的吹氣口在哪裡?”
純一就這麼死去。娃娃把純一的屍體裝在塑料袋裡,認真地給封口紮上漂亮的蝴蝶結,然後把純一丟棄在樓下的垃圾堆中。
娃娃回到了主人家的附近,孤獨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撕開封住破口的膠帶,輕輕湊到破口跟前,從飛快泄露的空氣裡感受純一的氣息。
純一死了,她活着的意義好像消失了。娃娃躺在主人家樓下的垃圾堆中,選擇了自己丟棄自己。住在附近的小女孩經過,看中了娃娃手上的戒指。小女孩取下娃娃的戒指,戴在自己的手上,然後高興地把自己從不離手、愛惜萬分的小玩偶放在娃娃身體上,天真無邪地對娃娃說:“跟你換。”遠處傳來小女孩父親的呵斥聲:“萌,不要玩垃圾。”
小女孩跑掉了,娃娃的意識也快消散了。在她的意識完全消失前,她產生了幻覺。她看到所有她認識的人,不管是愛過她還是傷害過她的人都圍在她身邊,爲她慶祝生日,她自己則對着生日蛋糕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娃娃所珍愛的那株蒲公英已經盛開,風一吹,種子隨風飄散到各處,飄過娃娃所見過的那些人身邊。生活依然在繼續,連死去不久的純一的工作,也有了新的員工去替代。那些空虛的人依然在空虛。純一可以填滿娃娃,而他們又有誰去填滿呢?】
“純一明明從娃娃那裡求證過,被放掉身體裡的氣很痛苦,卻還是這麼要求娃娃。我以爲他是愛娃娃的,結果他只想通過虐待娃娃來獲得快/感。原來純一也一樣的自私,一樣的空虛,一樣的只想滿足自己的私慾。最後這樣的死法,簡直像冥冥中註定的。果然這部戲裡只有讓桑的角色不是變態。”金恩和跟是枝裕和感嘆。
“這就是所謂的‘戲劇性’嘛。”是枝裕和調皮地眨眨眼。
他們今天一直在拍純一死去的那段戲,折騰了一上午,吃完午飯後正在中場休息。金恩和就又抓住是枝裕和探討劇情,然後她說着說着突然靈光一閃,抓過劇務放在旁邊備用的紙和筆,刷刷刷的畫起來:“是枝導演!我剛纔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娃娃在純一肚子上劃一刀的鏡頭,不是不管怎麼樣都會拍到井浦桑的□□嗎?您不是有點擔心上映時這裡會被刪掉影響劇情完整度嗎?其實可以這麼處理。您看,只要把2號機的角度換到這個方向,然後我在表演的時候,身體再偏移大概15°做遮擋。就能清晰的拍到這個過程又不會尺度過大。”
金恩和畫的是分鏡頭劇本。分鏡頭劇本就像被畫在紙上的拍攝過程,把每場戲的場景、機位安排、鏡頭遠近、移動軌跡全都清楚地標註出來。可以讓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和後期剪輯照着分鏡頭劇本進行拍攝工作。編劇不是簡單地寫故事就行。拿電影劇本來舉例,一部電影如果計劃時長爲120分鐘,要把劇情分成多少分鐘一個小高/潮觀衆的注意力纔會始終集中在電影上?劇情的開端、發展、矛盾爆發、高/潮、結尾、餘韻,分別要佔據電影的多少分量才合適?雖然每個演員的表演方式不同,會讓同一段情節的花費的時間不同,但是編劇必須能大致把握他筆下的每個情節拍成電影有多長,不可以出現明明計劃的是拍20分鐘,最後的成品出來只有10分鐘這種坑爹情況。這些全部都是編劇需要掌握的技巧。
在寫劇本時,心裡就要有一部電影了。
金基德說要教會金恩和使用電影思維,自然也要教她分鏡頭。他本身又是畫家出身,畫分鏡頭劇本的能力簡直牛逼到讓金恩和歎爲觀止,瞬間明白爲什麼她家老師拍電影的速度堪稱一絕。可以同時動用幾十臺攝像機高效拍攝,還能保持片場井然有序。
有這樣的名師,金恩和畫分鏡頭劇本的能力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
是枝裕和立刻靠過來低頭看,一邊看一邊點頭,不時提問幾句。
攝影師李屏賓是臺灣知名攝影,曾經跟侯孝賢、王家衛等大師合作過。他在劇組工作了這麼久,已經習慣金恩和的想法多多。第一次看到金恩和跟是枝裕和一直說一直說,好像在爭論的時候,他聽不懂日語,好奇地問本片的美術種田陽平。種田陽平不是第一次跟金恩和合作了,這位美術大師擔任過《維榮的妻子》的美術。他笑眯眯地告訴他這位同事,金恩和在跟是枝裕和糾結劇本設定,指出是枝裕和在設定人物羣像時“指代得太明顯太刻意,失去了電影本該有的朦朧唯美意境balabala……”。
李屏賓差點當場噴水。
放眼全亞洲,是枝裕和的藝術成就和水準絕對是最前端的那撥。觀衆和影評家在網上寫點影評批評批評是枝裕和的電影也就算了。演員哪怕心裡有想法,面對這麼個能給他們帶來絕大機遇的名導演,有任何意見都是婉轉了再婉轉了提。是枝裕和稍微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意圖,大部分演員就會虛心地吸收消化導演的想法。像金恩和這樣固執地堅持自己的看法,非要跟導演辯個明白的演員簡直跟大熊貓一樣稀少。
不過等他有次好奇地湊過去在他們的爭論裡參一腳,看到金恩和畫的那一手漂亮的分鏡頭,又聽了一些她的觀點後,覺得是枝裕和沒有生氣反而很尊重金恩和的想法還是挺正常的。這位年輕的影后眼光犀利,藝術水平和悟性都不俗,有時候提出的一些問題真是一針見血。
難怪她很受名導演的歡迎。李屏賓摸着下巴想了想,也晃過去看金恩和在畫什麼。他預計今天下午的拍攝,又要有新調整了,早點看一眼也好心中有數。
就在《空氣人偶》的劇組,在“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和諧氣氛裡快樂地拍攝時,一個驚人的消息打亂了原本的拍攝計劃:1月22日,第81屆奧斯卡各項獎項提名在美國好萊塢貝弗利山莊揭曉,《入殮師》成爲五部作品中的一部,入圍本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頒獎典禮將會在2月22日晚,在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好萊塢的杜比劇院舉行。
也就是說,作爲《入殮師》這部戲裡唯一年輕漂亮又戲份重要的女演員,從現在開始起,金恩和就得爲她的奧斯卡之行做準備了。
“我都快忘記還有參選奧斯卡這回事了……”金恩和被急匆匆趕到片場的天野弘一截走時,在車上扶額說道。立刻被正出於極度興奮中的天野弘一狠狠瞪了一下,然後化身保姆再三叮囑道:“這種話恩和桑在我這裡說說就算了,千萬不要對別人提起。恩和桑還嫌自己現在不夠惹眼嗎?韓國人借了日本電影的光去走奧斯卡紅毯,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拿恩和桑言行中的把柄做文章呢……”
她說的是實話啊……全世界每年有多少國家送片子參選奧斯卡最佳外語片,能入圍的才幾部?這機率小的可憐啊,《入殮師》去參選這件事她根本沒做指望好麼。金恩和被天野弘一的碎碎念弄的頭疼,忍不住小聲反駁:“我肯定是因爲這裡只有天野君才說的啊。我哪有那麼蠢?我還是很有頭腦的好麼?說話絕對不會這麼直接衝動啊。”
“你不衝動!你居然說你不衝動!”天野弘一被金恩和的無恥驚呆了!敬語都忘記了用,直接你啊你啊的,連音調也拔高了好幾度。
“是是是,我衝動我衝動,讓我們天野大人費心了真是對不起。”金恩和馬上好聲好氣地安撫天野弘一跳動的神經線。然後看準機會轉移話題:“我們現在急着趕回事務所是要做什麼?入圍的是影片,發聲明開記者招待會都是導演和監製的事。我只是二番啊。”
“是紅毯的問題。恩和桑目前沒有服裝、珠寶、鞋包的代言,即使在韓國原本有,因爲這次是代表日本出席,也不適合採用韓國的品牌。目前我們時間緊迫,一個月的時間根本來不及找設計師爲恩和桑設計全新的禮服,勢必要快點定下贊助品牌,保證恩和桑的奧斯卡紅毯秀不出任何差錯。”一提到公事,天野弘一就迅速從保姆奶爸切換到職場精英狀態。
金恩和也馬上嚴肅起來:“我知道了。我會保持小心,不讓人拿我的國籍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