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你們怎麼突然回來了？”
顧也凡打開家門傻在了門口。
一個美麗的中年女人微笑着站在玄關，等他走到跟前，伸手抱了他一下，親暱道：“凡凡。”
顧也凡被她抱着，有點不自在地動了動。
父母從小就工作忙，雖然每次回家的時候都對兄妹倆很好，但童年的關懷缺失着實讓顧也凡這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對這種過於親密的肢體接觸覺得很不習慣。奈何母親總覺得虧欠，有機會就要對兄妹二人抱抱親親作爲彌補。
顧正華和顧也歌兩人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顧也凡仔細瞄了妹妹兩眼，感覺她那個巋然不動的造型是因爲全身都僵硬了，連自己回家都沒回頭看一眼。
餘雅琴迎着顧也凡走到客廳，邊走邊說：“明日週六，沈氏在H市給沈家老大舉行個生日宴，請了不少生意上的朋友。”
顧也凡“哦”了一聲，原來是回來赴宴，難怪突然回來了。
沈氏在商圈挺有地位，就算對經商絲毫不關心的顧也凡也有所耳聞，只是……“沈氏怎麼突然跑H市辦宴會了？”之前不是聽說沈氏老窩在B市的麼？慶祝生日還千里迢迢換個城市？顧也凡覺得很奇怪。
餘雅琴笑着從茶几上拿過一張略大的紅色卡片遞給顧也凡：“沈氏今年的地產部分投資重點放在了H市，這次主要是聯絡生意的。”
顧也凡沒說話，低頭打開那張紅色卡片一看，竟是一張請柬。
“沈氏將於20XX年2月25日晚18:00在XXXX路XX號XXX酒店舉行大少爺沈思明的生日宴……”顧也凡飛快地掃了一眼，目光在“闔府統請”四個字上頓了一頓。
很慈愛地看着他：“這次你和小歌都一起去。你身體不好，也要出去多活動活動，別老是窩在家裡。對了，馮家的女兒據說這次也會來，你倆也好久沒見了……”
顧也凡心裡“咯噔”一下。
他確實好幾年沒見過馮小天了。
顧也凡出生前，餘雅琴忙於工作沒能好好調理身體，外加臨近預產期的時候出了點意外，顧也凡就這麼呱呱墜地了，屬於沒發育完全的早產兒。念小學的時候甚至因病休學過，顧家父母總覺得有點虧欠他，物質上都是盡力滿足。顧也歌的零花錢大概只有他的零頭，玩遊戲都要天天抱土豪哥哥的大腿。
對父母的忙碌，兩兄妹嘴上不提，心裡有沒有怨恨誰也說不清。顧也凡年少叛逆，發現自己的性向以後揣着大筆的存款出去花天酒地，長期短期的男朋友換了足有一打，他倒是不怕風聲傳到父母耳朵裡。顧也歌某一年發現他的秘密之後打算幫顧也凡試探一下口風，結果——
顧正華的表情生硬而嚴肅，眉頭略微蹙起，看向顧也歌的神情全是責備：“你從哪兒聽來的同性戀這種事？”
話已至此，如何敢再提。
但性向這種事不是說改就改，兄妹兩個也只能儘量拖着，前幾年都還好，畢竟年紀還小，顧家父母並沒有張羅起找對象的事情，只是現在……
爲什麼他滿打滿算也才21歲，就有這種近乎相親的事情發生了？
更何況馮小天這姑娘就算自己是個直男也不敢碰啊！
顧也凡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抽，尷尬地笑了笑說：“媽，我還沒什麼興趣。”
“先見見又沒事。”餘雅琴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
“孩子還小，你瞎搞什麼。”顧正華蹙眉看了她一眼。說完他轉頭對兄妹二人囑咐道：“沈氏是我們家重要的客戶，穿着上隆重一點。”
……真的不是相親宴嗎？！顧也凡一陣無力，只能答應道：“好的。”
顧也歌坐在一旁，直直地看着電視機，恍若未聞，直到吃飯的時候也保持着一個如同嚼蠟的機械動作。
她面無表情地迅速解決完晚飯，頓了頓，又慢吞吞地舀了一碗湯，勻速喝下。喝完她站起來，兩側嘴角往上提了約30度，還把因爲她的起身而歪掉的椅子扶好，輕輕說道：“我吃完了。”
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符合技術要求，給8.3分。
說罷就走出了餐廳。
顧也凡這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他匆匆解決完晚飯，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敲了隔壁的房門。
房間裡傳來顧也歌沒有波動的聲音：“誰？”
“小歌。”顧也凡喊了一句。
“……你進來吧。”
窗戶懸在書桌正上方，此時正大開着，窗外的冷風“呼——呼——”地往裡鑽，連帶着質地略厚的窗簾也飛在半空。顧也歌坐在書桌前，複習資料和作業攤了一桌，她握着筆卻沒有低頭，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和隱約的樹影。北風刀似的刮過她的臉，她卻毫不在意。
顧也凡皺了皺眉，反手關上房門，走過去合上她的窗戶，低聲問道：“怎麼了……？”
顧也歌側了側頭，目光直愣愣地，好像看着，又好像沒在看他。她看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我在想……萬一你哪天出櫃不順利的話，不如就不要回來了吧？”
“什麼？”顧也凡頓時想到剛纔餘雅琴詭異提起的“相親”，“是爸媽又提起……同的事了？”
“沒有。”顧也歌搖搖頭，目光突然聚焦在顧也凡的臉上，定定地說：“說實話，我仔細想了想，咱倆也沒被怎麼照顧過，你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這麼在乎他們的想法幹嘛？”她好像是有點悲哀，突然不着痕跡的勾了勾嘴角，彷彿是一個不願表露的自嘲：“他們在乎過我們的感受嗎？家裡的鐘點工都比他們親啊。”
顧也凡原本還以爲是父母察覺了什麼，現在聽顧也歌否認，突然又覺得奇怪起來：“……你到底怎麼了？”
前陣子還在給父母盤算着新年禮物的顧也歌突然就開啓了“大逆不道”模式，這個畫風轉變太快，他承受不來。
“沒事。”顧也歌再搖頭，變出一個十分燦爛的笑容，彷彿先前陰霾的人不是她，“真沒事兒，我寫作業了，你回房吧。”
——這是在逐客了。
顧也凡左右看了她兩眼，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站起身來往外走。他的手剛摸上門把，顧也歌突然叫了他一聲：
“哥。”
顧也凡回頭看去，顧也歌的笑容被檯燈染出一圈光暈，她輕輕地說：“無論他們是否反對，我都會支持你的。”
“……好。”
顧也凡終於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感覺在教室睡覺是上世紀的故事。今天這段從玄關到房間的距離，長到不真實。
他打開電腦上了小天山。
汀州在南，美工將地圖做的鬱鬱蔥蔥一片綠，小天山來到一個村子裡。
“這位少俠，村口的王奶奶重病，有名的遊醫張大夫正在村長家做客，可以幫我問問他有什麼診治良方嗎？”
“接受。”
事實上顧也凡連任務文本都沒看完，直接點了“接受”。這年頭的遊戲任務引導一個比一個詳細，生怕玩家智商不足，他接了任務，地圖上立刻多了一個醒目的標記，完全沒有仔細看任務文本的必要。
他直接上馬跑了過去。
這個等級已經可以騎馬，不過是系統送的初級馬，速度奇慢，充其量就是比走路強一點。
遊醫張大夫在家裡，他表示可以醫治王奶奶，但他沒有足夠草藥，需要玩家去野外採集。顧也凡又騎着系統送的小馬“蹬蹬蹬”往村子外面跑。
任務區域附近有不少人。
【附近】[諾星洲]：怎麼又是你！
【附近】[花非盡]：怎麼不能是我。
【附近】[諾星洲]：每次都能看見你？
【附近】[花非盡]：沒規定這生意是你一個人的吧？
顧也凡看的莫名其妙，默默採下一棵草藥。
1/12 燈心草完成。
【附近】[翻滾吧牛寶寶]：星洲跟她廢話什麼，打唄。她人少。
【附近】[花非盡]：對啊，打唄。
2/12 燈心草完成。
【附近】[花非盡]：諾星洲，你小弟都比你懂事。
【附近】[諾星洲]：你纔不懂事！
【附近】[花非盡]：公共地圖公共資源，又不是你家的。
【附近】[花非盡]：時間不多，打吧。
3/12 燈心草完成。
【附近】[追風]：花非盡，你不要太囂張，今天我們人多。
【附近】[花非盡]：那就打咯。
4/12 燈心草完成。
汀州是非戰鬥地圖，要PK先要開紅名，紅名狀態下可攻擊非已方陣營玩家，同時可被中立陣營玩家攻擊，殺人增加罪惡值。罪惡值達到一定程度會被強制送入大唐監獄。紅名狀態時會被任何大唐衛兵攻擊，一旦被衛兵打死，也會送入大唐監獄。
花非盡的話音剛落，顧也凡就發現不遠處那幾個人一個接一個開了紅名。緊接着亮起了一片技能特效。
……臥槽？本來中立是不會被捲進PK的，可這是紅名啊！還是一羣滿級紅名，他一個小號那點血量不夠被人一刀切的。
還好他們打鬥的地方離他還有點距離，顧也凡加快了採集速度。
5/12 燈心草完成。
6/12 燈心草完成。
7/12 燈心草完成。
8/12 燈心草完成。
你已經死亡。
……
顧也凡自認倒黴，回覆活點打坐吃喝恢復了一下，又朝任務地點跑去。
那幾個人還在打，他挑了最遠的一棵草開始採。
9/12 燈心草完成。
10/12 燈心草完成。
你已經死亡。
……
…………
好吧。
顧也凡又回營地跑了一次。
11/12 燈心草完成。
你已經死亡。
……
…………
………………
顧也凡忍無可忍，看了一眼戰鬥記錄。
花非盡 的煙霞漫天 對你造成 4720（爆擊）點傷害（2015點過量傷害）
你死亡。
蘇末的 暴雨梨花針 對你造成 2202點傷害
蘇末的 暴雨梨花針 對你造成 4586（爆擊）點傷害（4083點過量傷害）
你死亡。
諾星洲的曉戰隨鼓 對你造成 287點傷害
諾星洲的宵眠抱鞍 對你造成 1034（爆擊）點傷害
追風的萬箭齊發 對你造成 4300（爆擊）點傷害（2916點過量傷害）
你死亡。
……
全是AOE技能，人家真不是故意的，誰讓他剛好在附近撿任務品呢。
但是爲什麼還出這麼多爆擊啊！！！
此刻顧也凡的內心彷彿有千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今天肯定是他出門沒看黃曆，保不準就是什麼黑色星期五。
還有一棵草就完成任務，顧也凡沒再選擇回營地，而是等這羣人又打到另一邊，才點了原地復活。原地復活扣10%裝備耐久度，站起來只有25%的血，他抓緊時間給自己套了一個盾，開始採集身邊剛刷新的一棵燈心草。
12/12 燈心草完成。
您已經死亡。
…………………………………………
好歹是做完了，別和大號計較。回營地復活交任務還近點。他安慰着自己。
有了原材料，遊醫張大夫又拜託他去雜貨商那裡買個藥罐，再去村尾李二郎家裡求一碗雞血。顧也凡來來回回跑了兩趟，終於讓張大夫把藥做出來了，趕緊給村頭的王奶奶送去。
這麼一串任務下來，經驗條動了一大格。
【大唐速報！女俠花非盡 在汀州捕獲了珍惜馬駒 白義！】
系統突然刷出一條公告。
花非盡……？好像是剛纔見過的那羣人？顧也凡這才明白那羣人在打什麼架，聽說《盛世大唐》裡的馬販子都有自己的團隊，野外抓馬的時候幾個集團經常起衝突，打的死去活來是常有的事。耳聞多年終於見到活的馬販鬥毆，自己屬於臉太黑，偏偏今天系統在他做任務的時間地點刷了馬。
【密聊】[花非盡]對你說：在哪兒？
【玩家花非盡 邀請你加入隊伍。】
……嗯？
這是準備做什麼？因爲自己看了戲要滅口？
他被自己奇怪的腦洞的囧住了，遊戲裡有仇報仇的不少，殺害圍觀羣衆的還沒見過。他還在猶豫要不要接受這個莫名其妙的邀請，那邊又發來了密聊。
【密聊】[花非盡]說：你剛剛是在做任務吧？抱歉連累你了。
【密聊】[花非盡]說：先進組。
……
對方都這樣說了，顧也凡就點了個“同意”。進組一看，算上他正好組滿一個5人小隊。
【隊伍】[花非盡]：抱歉啊妹子。
……
雖然自己是個公的，但這個號是給顧也歌練的，顧也凡決定不反駁這個誤會。
【隊伍】[花非盡]：耽誤你練級真不好意思。
【隊伍】[花非盡]：改天帶你刷本補償可以麼？
其實剛纔那件事對方並沒有錯，只是自己運氣不太好，而且他明明可以換個任務做等他們打完再過去的。所以他說：
【隊伍】[顧也歌]：不用麻煩了，不是你的錯。
【隊伍】[顧也歌]：是我非要待在那兒做任務的。
【隊伍】[花非盡]：=口=
花非盡沉默了一會兒，可能是沒想到這個低級號這麼好說話。她順着組隊後的隊友地圖標記很快找到了顧也凡。
小天山擡頭一看——
滿級女極樂，穿商城最新的情人節套裝，一身粉紅不說，還有光效；她騎着高級馬匹挾翼，武器因爲附魔正發出幽蘭色的光芒。
端的是一個閃閃發亮。
顧也凡又看了看她的頭頂——
入主鳳鳴山，花非盡。<執劍天涯>。
……又是執劍天涯？
顧也凡《盛世大唐》生涯一年，從沒和這個傳奇幫會有過交集，自從玩了妹妹的號，遇見的機率直線上升。
而此時的顧也凡不知道的是，“入主鳳鳴山”這個稱號代表什麼。
——入主鳳鳴山，《盛世大唐》2號團隊副本“鳳鳴山之難”英雄難度（25人）服務器首殺光輝成就獎勵。
【隊伍】[花非盡]：我還有事，要先走了。
【隊伍】[花非盡]：妹子有師父麼？做我徒弟吧。
【隊伍】[花非盡]：畢竟連累了你，什麼都不做我挺過意不去的。
【隊伍】[顧也歌]：……沒。
【隊伍】[花非盡]：那做我徒弟吧。
【隊伍】[顧也歌]：好。
每個未滿級號都可以拜一個師父，顧也凡雖然不強求拜師，有送上門的也不用拒絕。
花非盡收了徒弟以後很快走了，因爲加了好友，顧也凡很容易就能看到花非盡在什麼地圖，居然在鳳鳴山。
……話說打團本還跑出來抓馬真的不要緊嗎？
這種小插曲玩沒有打擾顧也凡遊戲的興致，他做了會兒任務，換到大號做完日常再打了個戰場，等重新登錄天山號的時候已經快12點了。沒想到花非盡還在線。
【密聊】[花非盡]說：咦，妹子還在啊。
【密聊】[花非盡]說：什麼時候下？
【密聊】發送給[花非盡]：……不一定。
這句是實話，雖然他的身體狀況最好是不要熬夜的，但白天在教室睡太久，現在居然不困。
【密聊】[花非盡]說：我要睡覺了，找個人帶你吧。
【密聊】發送給[花非盡]：……不用麻煩了吧……
【密聊】[花非盡]說：沒事，師父不差錢。
這關不差錢什麼事？
沒等他想，花非盡很快邀他進組，隊裡有幾個小號，和一個滿級唐門。
【隊伍】[花非盡]：蘇末，這我新收的徒弟。
【隊伍】[蘇末]：？
【隊伍】[花非盡]：你帶她一會兒吧。
【隊伍】[蘇末]：哦，你先結後結？
【隊伍】[花非盡]：後結，我不知道她幾點下。你算好價格回頭告訴我吧。
【隊伍】[蘇末]：嗯。
【隊伍】[蘇末]：我拉她。
遊戲代練，收錢帶小號練級，錢貨兩清，童叟無欺。顧也凡這才明白花非盡爲什麼要說“不差錢”，只是他被那個唐門召喚過去以後一看——
蘇末。<執劍天涯>。
……又是？！他只聽說這個幫會有代打競技場的，沒想到還有代練啊？
【隊伍】[花非盡]：拉到了？
【隊伍】[蘇末]：嗯。
【隊伍】[花非盡]：好的，明天給你錢。
【隊伍】[花非盡]：我先睡了。徒兒拜拜。
【隊伍】[蘇末]：嗯。
【隊伍】[顧也歌]：師父拜拜。
師父都說不差錢了，他就不客氣了。
蘇末是個職業代練，除了練級，還接很多業務。職業代練的素質就是，讓老闆掛機掛的安心、掛的舒心、掛的省心。
顧也凡在他指定的地方站好，再也不用管遊戲裡的事情。於是他切出去看網頁了。
官網的頁面已經換了大圖，下個月要開新的團隊副本，副本裝備的畢業裝等終於再上一個等級，能趕上PVP畢業裝了。新副本叫“冰風谷”，乃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峽谷地圖。更吸引人的是，“冰風谷”副本開放以後，玩家可以打造屬於自己的橙色武器了。
官網專題對新的橙色武器做了詳細介紹，冰風谷13個boss，每個boss有機率掉落1~3塊任務物品，收集120個以後能夠接取橙色武器任務，在完成接下去一系列的場景任務後，再度挑戰冰風谷，獲得一定機率掉落的每個boss的認可印記共12個，並獲得極低機率掉落的最終boss的印記，合成物品[未打造的鍛鐵]，並完成物品帶來的挑戰副本即可擁有橙色武器。
顧也凡仔細看完長長的介紹，努力把官方那些文縐縐的軟文廣告詞翻譯成大白話，從字裡行間看出了個坑爹。
弒幫很少組織副本，最多打打娛樂的10人普通難度，再多人或者再高難度就完全組不起來，這橙色武器大概和他沒有緣分了。對於一個純PVP玩家來說，本次更新約等於不存在。
還不如去看電影呢……顧也凡關閉官網頁面，往嘴裡塞了塊餅乾，一直看了兩部電影才選擇下線睡覺。
天已矇矇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