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越來越近,蘇小格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活在夢裡。
那天被達語接去顏叔叔家裡,自他手上得到結婚賀禮。是一對翠綠的玉鐲子,蘇小格對這些東西並不特別喜歡,也當然全無研究。拿在手上只覺得清潤可愛,便笑嘻嘻套在手腕上,聽着互相撞擊出叮噹的響聲把玩。
顏鈺看着她那傻兮兮的嬌憨樣子,擡手摸摸她的頭。
這個傻姑娘,竟把那樣一對兒古董祖母綠當玩具一樣的把玩。大概知道這對鐲子價值千萬,她肯定是不會這樣乖巧接下這份來自一個‘叔叔’的禮物吧,也不會這樣一邊把玩一邊笑眼彎彎跟他說謝謝。
顏鈺抿着茶,帶着點失落的笑意看她。
真是個傻姑娘。他右手輕輕轉動着大拇指頭上的碧玉扳指,想着昨天才見過的那個名動京城的風流青年……杜忠獻。
雖然外界關於他的風流韻事流傳不少,但勝在是個心思敏捷的人,也懂得審時度勢。知道以自己一個不上臺面的私生子身份,在杜家那樣一個龐大的家族裡,並無參與家族企業的機會。所以在衆多兄弟內部間明爭暗鬥的時候,裝瘋賣傻多年。最終選擇曲線救國,借小格跟穆家的特殊關係,跟穆企搭上了線,一時引起了杜老爺子的關注。一高興就將手下的一家食品加工廠交由他全權打理。但也是個懂得收斂,十分有分寸的孩子,並未因此在兄弟中間展露鋒芒,顯出一絲驕縱。
更重要的是,他並非一個貪得無厭的人,算是個尚有幾分善良本分。至於風流……
顏鈺微眯着眼,悄然打量着依舊帶着幾分孩子般憨態可愛的女兒。沒想到,這孩子到真是個大智若愚的。
杜忠獻在他顏鈺多年看人的經驗看來,這個人雖算不得英才,至少也會是個有爲青年。只要假以時日,有人輕輕推他一把,給他創造出施展拳腳的機會……
蘇小格帶着那對鐲子回到工作室,被眼尖的杜忠獻看到,抓着雙手端詳了一陣,說:“誰送的?”
“顏叔叔,就是達語的爸爸。”蘇小格毫不在意的轉身要走,卻被杜忠獻一把拽住了,伸手幫她卸下鐲子放在檀木的盒子裡,用絲絨布細細包好,笑說:“你帶着這沉甸甸的一對兒,怎麼畫設計圖,量尺寸裁衣服?”
“也是。”蘇小格點一點頭,就見杜忠獻珍而重之,將那盒子小心收進她辦公桌抽屜上了鎖。笑一笑並不理會。
等蘇小格轉身出去,杜忠獻就掏出電話撥了出去。
“幫我查查,昨天見過的那個姓顏的什麼來路。”
雙眼盯着蘇小格離開的背影,一手托住下巴輕笑出聲。蘇小格啊,看來我杜忠獻真是撿到顆金蛋了!
蘇小格沒想到,隔天會在工作室裡見到穆卓軒的個人律師。帶着一疊兒房產和一些股票資料叫她簽字。並且十分盡職,向她轉告了穆卓軒和她母親喬曼對她結婚一事的祝福……
祝福……
蘇小格拿着簽字筆,在那文件上微微逗留,卻又合上筆帽,咚一下丟下來。笑一笑說:“我這個在穆家無名無分的一個人,好像並沒有接受這份厚禮的資格。”
之後,那律師又來過幾次,都被蘇小格以這樣的話給打發回去。
有時候杜忠獻也在,蘇小格並不避諱,當着他的面,將那律師打發回去。杜忠獻也只是站在她的身側,一隻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的笑着看她。很有一副婦唱夫隨的架勢。
杜忠獻這樣親密自然的態度,有時候連蘇小格都會產生錯覺,彷彿自己和他真的認識好久,感情篤定。
假着假着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對將要來臨的婚期,也微微懷了那麼一點點期待。
距離婚期越來越近,杜忠獻卻突然一連多日沒在蘇小格的面前出現。
到是那輛眼熟的黑色奧迪車子,總是如同鬼魅,跟在她的身後。蘇小格覺察了,也並不避開。想大概又是那裡的無孔不入的娛記,並不放在心上。
進了工作室,看到杜忠獻赫然坐在休息室裡一邊接電話,一邊等她。看她進來,衝她揚揚手,笑一笑。
不知道對方講了什麼值得高興的話,杜忠獻脣角越玩越深,眼底睱着笑,掃了蘇小格一眼,說:“好,這就是我要的結果。還有呢?”
“……”
“嗯,很好,不錯。最好能繼續放點消息給……”他微微停頓一下,又瞥了一眼蘇小格,並沒有說出來。
大概電話另一端的人立馬會了他的意,杜忠獻接着說下去“越詳細越好,要夠勁爆,夠刺激……行,就這樣,你看着辦吧!”
掛上電話,他回頭凝視着蘇小格,突然展開雙臂,將蘇小格緊緊抱了一下,說:“你簡直就是我的福將!”又哥們兒好的樣子,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蘇小格雖然不知道他話中的意思,但看他那麼
開心的笑着,自己也跟着笑了。
下午,蘇小格應了杜忠獻的要求,去美容院做頭髮,剛一出門,就被那輛黑色車子尾隨着。一拐過彎,就聽見身後車子突然加速的聲音,“嗚……”的一聲,蘇小格聽到風聲,本能的扭身避了一下,可是還是被急速過來的車子刮到,猛然一個衝力身體飛撲出去,撞在牆上彈倒在地。
黑色的奧迪車子,用白紙貼住了牌照。可蘇小格猛然擡頭,還是看到了白琳那張冷笑着的臉,被徐徐升起的車窗遮住。
下腹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彎下腰去。就像小腹的一個部分,被人用刀一點一點和血自她身上剝離,忍的額上的青筋都微微凸顯了,大腦一陣一陣發暈,視線越來越模糊。身下溫溼一片,血液自下身緩緩流出,浸透裙襬。
疼的意識不清,嘴巴里喃喃叫着“穆啓然,救我,救救我……”
從未這樣深刻的體會過,死亡一點一點的逼近。
救護車呼嘯而至,人聲,腳步聲,金屬機械碰撞的聲音。蘇小格在意識模糊中,感覺到有人輕拍着她的臉,急切叫“醒醒,醒醒,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氧氣,氧氣……”
在急速奔馳的車子上,她聽見救護車的鳴叫和自己帶着氧氣罩發出的短促呼吸聲,微微張開雙眼,看到護士突然幸喜的笑,輕柔對她說:“再堅持一會,馬上就到醫院了,馬上就能接受治療。不,你不能睡,請跟我保持對話。”穿着白色長衫的小護士,美的天使一樣,緊緊的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的跟她大聲說話,聲音忽遠忽近。
“穆啓然,救我,救救我……”她嘴脣嗡動着說。
“患者是宮外孕,已經有大量出血,得馬上手術!”快速換好手術服的醫生,一邊推着她往手術室跑,一邊大叫“快去聯繫病人家屬!”
“病人家屬?病人家屬呢?”小護士拿着手術知情單,在走廊裡叫。
“她好像沒有家屬陪同,是路人幫忙撥的120……”有人揚聲解釋一句,一邊在蘇小格隨身帶着的大包裡翻一下,“手機,手機。給,趁着她還有一點意識,讓她叫家人過來。”
在昏厥的前一刻鐘,蘇小格自護士手上接過電話,打開第一眼看到的則是一個來自晰然的短信“哥哥今日開始前往美國公司任職。”
定定的,目光在那短短的幾個字上停留許久。才說:“單子在哪裡,我自己簽字。”手下一軟,電話咚一聲掉在地上。
耳邊是醫生大聲對她說話的聲音“宮外孕,腹腔出血,我們得切掉你的一側輸卵管。以後很難再成爲一個母親……”
醫生抓着她簽字的手,聲音說的很大,只是她什麼都聽不進去。三個字的名字,寫的歪歪扭扭。心底只是一再的想,他終於接受了分手的實事,要走了啊!在閉上雙眼的瞬間,她翹一翹嘴脣笑了。
手術檯上,麻藥的效果,讓身體麻木的不像是自己的。金屬器械的碰撞聲,皮膚被切開的輕微聲音,以及醫生低而緊張的呼吸。她覺得自己醒着,卻又似行在沼澤。身體全不由自己的控制,一點一點深陷。“快準備400CC血包。”
有人猛然撞開手術室的門,又聽到有人尖叫,又迅速將闖入者合力架了出去。
啊,那個將要來臨的婚禮,看來是永無來日了……
腦海裡突然冒出這樣的一個念頭,續而是沉沉跌入沼澤,陷入進去的長久窒息。
沉沉的睡眠,讓她覺得疲憊。睜開雙眼,看到達語坐在牀頭,依舊的正襟危坐。只是表情複雜,看住她的時候有些惱恨的緊閉着嘴巴。
“你什麼時候來的?”蘇小格問。
達語垂眼不理睬她,只將一個浸溼了的溫毛巾攤開來,蓋在她的臉上,一張大手用力蹭一蹭。“達語,手下留情。我快死了……”
這話不知道哪裡刺激到了達語,他一雙眼,突然凝眉怒視着她。
蘇小格又安撫一句“開玩笑的,我沒那麼容易就死。”
達語抿着嘴巴,依舊盯着她“知道那車子跟蹤你,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沒想到,再說這也不全怪她……”擡眼對上達語一雙冰冷的眼睛,蘇小格立馬閉了嘴。努力擠出的笑容凝結在眉間,最終緩緩的落下來。
“達語,你都知道了吧。我是宮外孕,並非車禍所致!”
達語沒有說話,垂着頭背對着她將毛巾放在水裡撈一撈,再撈一撈,始終沒轉過身來。
“杜忠獻……你們的婚禮就在後天……”達語突然說。
“我,不想在見他。”蘇小格說,“達語,能不能替了跟他說一聲,由他選擇任何理由對外宣佈取消婚禮。因此造成他的經濟損失我會想辦法補償……”
杜忠獻在婚禮的前一天,突然對外宣佈新娘落跑,取消婚禮。
蘇小格躺在醫
院的病牀上,看着杜忠獻在發佈會上,說完這句話,垂頭走出去。心裡沒有來由的疼了一下。這個男人,在她伸手求救的時候,向她伸出手臂的男人。她在心裡說了一句對不起。
娛樂報道上突然插播了一小段娛樂新聞。初入娛樂圈的白琳,因車禍毀容的消息。只是這則新聞被送了食盒進來的達語給擋住了,蘇小格並沒有看見。
蘇小格在醫院住了兩天,就被顏鈺帶着一對醫護人員,很大陣仗的接回家中照顧。
全套的醫護人員,以及調理師。蘇小格在顏鈺家裡,被照顧的很好。
只是每次午夜夢迴,都能聽到那段來自地獄的話“宮外孕,切掉一側輸卵管,以後很難成爲一個母親……”
在夢裡,依舊會覺得身體缺少的那個部分,還在隱隱作痛。淚流滿面。
只是醒着的時候,突然變得愛笑。對一切都充滿好奇,又對一切都無所謂。
杜忠獻從此就像自地球上消失了一般,再無在她眼前出現。大約因爲彼此無情,所以纔可以這樣無牽無掛,轉身便能瀟灑……
“你不是我的唯一,你莫過是我的一個退而求其次。”
等登上飛往紐約的飛機,穆啓然腦海裡依舊迴響着這句話。那天,聽到這話,猶如一擊悶錘突然敲在他的頭上。
突然發現蘇小格說話,越來越像她的母親。冷酷無情,句句致命。
每每輾轉無法入眠的時候,他都會想,他和小格的感情,是從什麼時候變了的呢?爲什麼突然就走到了這個地步。
可是靜下心來,就覺得突然瞭然。
小格當年委身於他時,正是孤身飄零的時候,而那個時候正好他在她的身邊。她就像個落水求生的人,本能向他伸手求救。那個時候,不是沒有猶豫過的。她還小,並不懂得愛情……
只是當時幸喜大過理智,在那日夜的甜蜜中,漸漸忘記了這個缺口。直到她如今足夠的獨立,對感情和男人有了新的理解和認識,有了自己更爲廣闊的世界,開始對他漸漸有了想法。這樣想來,那次的事情,他太過激越的態度,正好給了她一個轉身離開的理由。
所以,她纔可以那樣毅然決然的離開他。
飛機轟隆隆飛上天空,他微微閉眼假瞑。腦海裡卻依舊是她小時候笑意盈盈的一張臉,狡黠的目光,凝視着他問“你寂寞嗎?”她曾經就像是藏在他心口深處的一束陽光,她走了,就像熄燈了。心裡一片灰暗……
他爲此刻,還依舊想念着她的自己而感到憤怒。
之後便接到她在結婚前一天,入院做了一個人流手術。
隔天杜忠獻就開了記者招待會,宣佈婚禮取消,理由是新娘落跑……
原來那麼一場譁然全國的婚禮,是她攜孕逼婚,孩子沒了,她便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婚禮。
哈哈……
穆啓然看過馮笑天發來的郵件,突然仰頭笑了。
她是什麼時候開始和杜忠獻接觸的?居然還懷上他的孩子……
而自己曾經那麼期待,有一個她和他的孩子。眼睛像她,嘴巴像他。他會教他們的孩子學騎馬、踢球、談一場無怨無悔的戀愛。
他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淚。真悲哀。
原來在這場感情裡,一直對未來充滿期待的人只有自己。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穆啓然都不願意在聽到她的任何消息。偶爾電視上播放服裝秀,聽到她的名字,也會馬上換臺。
就像要強制將她從自己的身體裡剔除一般的用力。很疼,但他相信,在這日久的歲月裡終會痊癒。
晚上會光顧各色酒吧,也會帶着某個看着順眼的姑娘回家,只是三言兩語,便會很快失去興致。在女人鄙夷的視線裡,匆匆送她出去。
他一遍一遍想要說服自己,女人嘛,關了燈都一個樣子……
可是就是不行。他就像是中了一種叫做蘇小格的毒,不是她,他就不行。像個癮君子,一旦觸碰,便會萬劫不復的姿態。總會在繁忙的罅隙裡,想她。
因而,在工作上對自己愈加苛責。事業越做越大,人卻越來越沉默。
美國的兩年,穆啓然一直都是燈紅酒綠卻也孤燈寡人。在那樣渾渾噩噩的時日裡,他依舊日復一日的夢到那個人,那張笑顏如花的臉。越是想要忘記,那臉的棱角越家清晰。就連那笑聲,都似乎清靈靈就在身邊。
之後又陸續在回國度假的晰然嘴裡聽到她的消息。她得了某個設計大獎,她在某個國家參加服裝展覽,她被某個品牌邀請了但已委婉謝絕。
她,依舊單身……
過往的一切一切,如同昨日。
忘不掉!
既然忘不掉,那乾脆將她抓回來吧。她恨也好,愛也罷,該讓她陪着自己一起輾轉煎熬纔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