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嚇到了?不還答應別人,跟人去家裡的嗎?”穆啓然側着身,好笑似的看一眼依舊僵着的她。
“……”
“這到底遺傳了誰的基因啊,纔多大點就敢跟着男孩子去人家家裡。”他說着,又看蘇小格一眼,煩躁似的伸手在車裡亂翻一通,翻出一包煙來,抽出一根點上。
搖下車窗深深吸一口,吐個菸圈,才又回了頭,半眯着雙眼,表情微微顯得輕佻,接着說:“你還真是……我告訴你,衣冠楚楚的男人,不一定都是君子,但脫了衣服的男人絕對都是禽獸。”
這樣粗俗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還真是意外。
蘇小格一時沒明白過來的望着他的雙眼。等完全明白了,就漲紅了臉。一時又羞又惱。
他憑什麼這樣對我,把我說的這麼不堪。可是猛然間想到他那天說的,撞桃花運的話,嘴巴張了張還是無法開口和他爭辯。
穆啓然大約想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只是口氣還是婉轉了許多。真是醜陋,蘇小格猛然轉過頭去。
對着他時,那點躁動不安的東西更加讓她感覺羞恥到自我厭惡的程度。
兩人一時都抿了嘴,靜下來。
“對不起,嚇到你了嗎?”過一會,穆啓然纔將湮滅的菸頭丟出去,垂了雙眼,等再次擡頭的時候,又是那樣一張溫柔的她所熟悉的臉。
“今天正好路過你們學校,想着順便接你回家。給司機打電話準備說一聲,誰知道他卻說你要值日,一會自己打車回去。我正準備離開呢,就見你跟個男孩子並肩出來,居然還說去他傢什麼的……”
他是在跟她解釋嗎?蘇小格意外的擡頭看他一眼,嘆氣的笑了一下,沒有做聲。
這麼瞧不起,何必來招惹呢?哈……
車子再次行駛起來的時候,氣氛就更加沉悶了。
“這是要到那裡?”
“帶你去老宅,有人今天值日,回去這麼早,是不是不太合適?”他說着回頭衝她笑一下。
別開臉,語調卻有些莫名的失落了,“你都因爲我不願意回家了,我還不得趕緊搬出來住!”
“呃……”蘇小格愣了一下,想想,其實自己還真不是因爲他而不願意走進那個家門。“那個不是因爲你……”話說了半句,就頓住了。
“以後不許撒謊!”
“哦……”
穆啓然完全是她的剋星,是個笑面虎。一對上他那張笑微微的臉,她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些年,他就這樣一點一點,在她堅硬的殼上不斷敲打,撬開一個縫隙,然後慢慢的慢慢的鑽進她的心裡來。
所以,之後,他給予她的甜蜜和痛苦,都比任何人給予的,都要清晰明瞭,直刺入心。
車子停在一幢掩映在花牆藤蔓中的歐式庭院前。草木清香從緊鎖的鐵門裡擁擠出來。
因爲前夜一場細雨,空氣清透,那黑白的牆面和鏽跡斑駁的圍欄,此刻也呈現出一種獨特的清新質感。
蘇小格畢竟還是個孩子,一時心情好轉,跳下車子,雙手攀住鐵門好奇的往裡看,“這麼漂亮的房子,爲什麼沒人住?”
“老爺子去世了,這裡便空了下來。”穆啓然說着,拿了鑰匙開門。
“這些天,叫人簡單收拾了一下,下星期就能搬過來住了。”他走在前面,微微低着頭,側臉和她說話。
“哦……”
“所以先帶你熟悉熟悉地方。”他說。蘇小格臉譁一下又莫名紅了……
“如果下次你放學不想回去的時候,可以來這裡消磨時間。”他說。
“小姐你的照片,前兩天洗衣服從你口袋裡掉出來的。”
家裡負責打掃的阿姨,見蘇小格從樓上下來,叫了她一聲,從抽屜裡拿出照片遞給她。
“這照片有十幾二十年了吧……”她感慨一句,“看那時候的老宅還好氣派,太太那時也還是個小姑娘呢。”
這位阿姨在這個家裡做了很多年,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搖頭嘆氣許多感慨的樣子。
照片?哦,對,幾天前達語是給過她一張照片,因爲穆啓然,她纔將它順手裝進口袋。
蘇小格伸手接過來。擡眼看了看她,微微疑惑她剛纔口中說的是哪位‘太太’。
說聲,“謝謝。”收回視線,轉身上樓,目光落在照片上,人卻猛然懵住了。
照片上是三個無比年輕的面孔,雖然都有些變化,但一眼就能認出來。
爸爸,媽媽還有……顏叔叔。三個人腦袋湊在一起,張着嘴巴笑。樣子無比親密。
顏叔叔也是認識媽媽的!他們三人年輕的時候關係好像還不錯。
蘇小格想到這個,耳邊突然冒出顏叔叔那略帶質疑的聲音,“心臟病?”心跳莫名突然加快。只覺得後背過電一樣麻酥酥的生起一片涼意。
記得小時候,每次在外面跟顏叔叔碰面,爸爸都會變得有些奇怪,回去的時候都會對她萬般叮囑,回家後別跟媽媽說我們跟一個姓顏的叔叔見面。
蘇小格問他爲什麼,他都要沉吟很久,纔有些不耐煩說,小孩子那哪麼多問題啊。
以往的爸爸,從來都不會如此敷衍她。
只是那時候太小,生活幸福,被爸爸疼媽媽愛着,就沒有多想,應一聲丟在腦後。
照片裡的背景,是白色的柵欄花木簇擁中的歐式樓房,一派欣然生機。
如果沒有阿姨剛纔的話,蘇小格還真看不出來,這裡就是前幾天她纔去過一次的,那個一派歲月滄桑的穆家老宅。
怎會如此巧合?
爲什麼,顏叔叔會讓達語帶這樣一張照片給自己。
心突突的跳着,手心全是汗。
想起那一年。爸爸去世後,媽媽一滴眼淚都沒流。甚至不顧住在鄉下的姑姑,和他所執教的學校反對,就以最快的速度草草火化了他的遺體。
又一把火,將他生前所有的東西燒盡,連一張照片都不許她留。
爸爸這邊除了一個生活在鄉下的姐姐以外,沒有別的親人。
所以剛開始外界對爸爸的突然離世,還有點質疑,可是慢慢的也就無人問津了。
母親在爸爸去世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帶她進了穆家……
即便是那樣,即便是在爸爸去世的當天,蘇小格看着母親一清早哼着歌兒從外面回來,她都絲毫沒有懷疑過爸爸的死因。因爲是她,是蘇易陽那麼寵愛的妻子,是她的媽媽啊!
心底有個細微的聲音,
在一點一點變大,變的清晰,呼之欲出。
擡頭,就見母親迎面走下來。蘇小格擡手將照片收進衣兜,站在下面的臺階上,仰臉細細看她。
那樣一張精緻的臉,歲月在她身上,真的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跡。
暗色碎花的旗袍下面,包裹着盈盈一握的玲瓏身姿。舉手投足,皆是古典的楚楚風情。
大約是她的目光太過尖銳,母親還沒有走近她就擡了頭,衝她皺了皺眉。
“不去學習,站在這裡發什麼呆?”母親又向下走了幾步,細跟的高跟鞋釦在地板上噠噠的聲音,就像敲擊在她的心上。垂下視線,側身避開她,往下走。
“爸爸是怎麼死的?”蘇小格突然開口。
母親猛然收住的腳步趔趄了一下,背對着她,薄薄的背僵直一瞬,才口氣平緩,說:“心臟病,猝死。這你不早就知道嗎?還是你第一個發現的不是嗎?”
說完,腳步毫無停留,挽起她那精緻的手袋往外走。
蘇小格回到自己房間,啪啪在電腦裡敲入心臟病三個關鍵字。然後盯着蹦出來的網頁一個字一個字的確認過去。
心臟病高發人羣,年齡大於45歲的男性、吸菸者、高血壓患者、糖尿病患者、高膽固醇血癥患者、家族遺傳、肥胖者、缺乏運動或者工作緊張者。
蘇小格手指微顫着,在穆啓然走進來的時候,啪一聲扣上電腦。
母親去世那年,才三十四歲。從不吸菸,沒有高血壓、糖尿病、高膽固醇、以及家族遺傳。
身材偏瘦,很喜歡打籃球和棒球,常常帶蘇小格一起出去爬山跑步。
這樣的人,怎會心臟病發而死?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穆啓然敲門進來看她一眼,突然皺眉,湊到她跟前看看她,擡手貼在她的額頭上,另一隻手在他自己的額頭上試一試,“好像沒有發燒啊,怎麼了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看她不說話,都有些急了,“很難受嗎?要不叫吳醫生來。”
吳醫生是穆家的家庭醫師。
“不,我好着呢……”蘇小格說着,將電腦往後推一把,坐起身來雙手放在膝蓋上,揚着臉望着他,說:“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你愛上一個已婚女人你會怎麼辦?”
穆啓然原本一臉擔憂的樣子,聽她這話,反而放鬆下來,“哈……”的一聲悶笑,回頭瞟她一眼,說:“怎麼可能,我怎麼可能放她跟別人去結婚。”
“我說的是如果,如果呢?如果你在她結婚之後才認識她,愛上她呢?”
“那就從對方手上搶過來唄……”他說,很開玩笑的口吻,回頭又看看她的臉,“怎麼了到底?”
“沒,我剛看了部網絡小說,寫的是段三角戀,好慘啊,男人爲了得到女人,合夥將女人的丈夫給殺死了……那女人和前夫還有個孩子,都不想要了……”蘇小格揉着雙眼,低頭吸吸鼻子。
“你呀……”穆啓然聽完她的話,大手落在她的頭上輕輕揉一揉,“多大點人,就看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還把自己給弄哭了。以後少看點那些沒營養的,省的你一驚一乍嚇到自己。”
推着蘇小格出門,說:“走吧,下樓吃飯去。再不下去晰然就該鬼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