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顧家,他生存了這樣久的地方,還能去哪裡?
留在顧家,又要做些什麼?
***
夕佳接到電話,很是詫異,是一個固定電話打過來的,不知道是誰,接起來,卻是熟悉的聲音。
喬靜言。
“夕佳,能來接我一下嗎?我在以前我們常見面的咖啡廳外面。”喬靜言的聲音靜靜的,聽不出一點情緒來。
他們有一家以前學生時候常常聚會的咖啡廳,只有她,靜言和程小柔三個人知道,每次要聚會,都說那裡,大家就都會到齊。
夕佳聽的憂心,很久都沒有喬靜言的消息,就是打給程小柔也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上一次好像出了危險的樣子,於是急忙的問:“靜言你怎麼樣?還好嗎?”
“沒事。”喬靜言低低開口,聲音裡卻不知道爲什麼有一種啜泣的感覺,緩聲又補充上一句:“身體沒事。”
什麼叫身體沒事?心裡呢?
喬靜言的聲音那麼虛弱,夕佳仔細想,好像從來沒有聽到過喬靜言這樣的聲音,喬靜言一直都是大大拉拉的樣子,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喬靜言幫她跟別的人打架,打的自己臉上都傷了,後來還被老師罰站,校門口站一排,喬靜言也都是不在乎的,只說是問夕佳有沒有事,這些人沒什麼。
還有更以前,喬靜言是敢一個人跑去玩蹦極的人,膽子大的不是一星半點,看的她和程小柔都腿軟,還拉着他們一起坐過山車,她和程小柔嚇得亂叫,只有喬靜言不怕的……
現在想,都是不大的事情,可是那時候真的嚇得厲害,以後都有一種感覺,就是喬靜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什麼都能勇往直前。
可是忽然,聽見喬靜言的哭聲……
喬靜言的……
夕佳還想再問,喬靜言已經開口說:“夕佳,如果可以能不能快一點,有人在找我……”
“好好,我馬上去接你!”夕佳掛了電話,顧廷燁已經是去了公司,下午有個記者招待會,顧憲東去世並不是個小消息,有些後續需要處理,現在算是一切都步上正軌。
拿了鑰匙和錢包出門,夕佳在小區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匆匆的說了地址,就趕過去。
到了地方,遠遠的就看見喬靜言手裡拎着大皮箱,很疲倦的樣子,靠着在街角的路燈上面,眼睛有些木然的盯着眼前的地磚縫隙上面,好像思緒都沉浸在遙遠地方,無法回神。
不知道想着些什麼,看起來憔悴而沒有神彩。
夕佳幾乎是不認識,喬靜言瘦了好多,站在風裡讓人會擔心她會不會被一陣風吹着就跑了……
夕佳讓出租車靠邊停下,也沒有付車錢,只跟出租車說一聲等着,就跳下車來,衝上去一把抱住喬靜言:“靜言,你怎麼了!怎麼瘦成這樣!”
抱着,眼淚都流下來。
喬靜言靜靜讓她抱着,半天,才伸手緩緩的抱住夕佳。
兩個人抱着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無數人的目光看過來,不知道怎麼一回事。
夕佳擡頭,看着喬靜言:“靜言,你到底怎麼了?上次出了什麼事?怎麼都不聯絡我們?”
一連串的問題,都是夕佳不明白的,一次都問出來。
喬靜言想要開口說,可是千頭萬緒,竟然一樣都說不出來,到底怎麼了?
她能說,她經歷的事情是她自己都沒辦法懂的,是甜蜜,是溫暖,是那個男人對着她溫柔的笑容,是陽光暖暖的午後,她可以靠着他的身邊躺下來,是她都已經快忘記了很多事,忘了那些痛,即便是鞭子的痕跡還在她的背上,她都快要忘記了,然後再被人用另外一種方式抽醒!
狠狠的一個巴掌,醒的徹底。
喬靜言眼底快速的變換,一千種情緒都沉澱在裡面。
夕佳看着,終於說:“還是先跟我回家,回去我們慢慢再說。”
喬靜言點頭,夕佳過去拎了喬靜言的箱子。
從前都是喬靜言坐這些,她和程小柔兩個人都是端一盆水都吃力的,喬靜言每次都是咒一句:你們兩個不爭氣的!然後輕易的就拎了箱子。這一次,靜言瘦成了這個樣子,很憔悴很憔悴,也不跟她爭,任由她去打開出租車後備箱,把箱子放進去。
喬靜言和夕佳都坐上車,夕佳說:“司機,鹿苑。”
也是數一數二的豪華地段豪華小區,說了名字司機就知道,何況是從那邊剛開過來的。
喬靜言卻截斷了,問夕佳:“能去你們家老宅嗎?我看了報紙,我想去你家的老宅。”
本來是不合適去的,福叔還在,夫人可能心情也不好,可是夕佳看見喬靜言認真的樣子,猜想她總有原因,於是點頭說:“司機,還是去北面山上,半山的別墅。”
***
距離不遠不近,市裡車子又比較堵,所以開的格外慢。
夕佳拉着喬靜言的手,緊緊的拉着,好像是怕一鬆手喬靜言就會從她手心裡消失了一樣的。
喬靜言只是靜靜的看着窗外,不是不知道夕佳有多少話想問,可是她都說不出來,不知道從哪裡說起,是要說,過去的一個月發生了她這一輩子都沒有發生過的那麼絢爛或者是*或者是迷茫……她自己都沒辦法下一個定論。
唯一的定論是,從遇上那個男人的那一天起,她的生命就註定了烙上他的烙印,那一刻,一切都不一樣。
生命被捆綁被束縛,她掙扎她逃離,最後,已經忘了最初是多麼的執着。
可是,都已經忘了的時候,卻又是分開。
如果能夠忘的徹底,忘的好像失憶那樣,徹頭徹尾,什麼都不記得,心不會疼,也不會悶,不會如同現在這樣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回頭的時候明明希望見到他,可是又要逃開,怕見到她。
她在這裡已經可以想象得到,他後面暴怒的摔掉桌上所有東西的場景,就跟每一次她惹到了他一樣的,那種眼神,暴怒的恨不得捏死她可眼底又有別的光亮。
開始她不懂,後來才知道,那些光亮的含義是不捨。
所以砸了所有的東西,卻捨不得動她分毫。
喬靜言臉上,靜靜的落下淚來。
夕佳只覺得手上什麼東西“啪”的一冰,擡頭,看見喬靜言臉頰上的溼漉漉的痕跡,幾乎不敢相信的樣子,張口想說什麼,又說不下去,最後只是過來,抱住喬靜言,緊緊的抱住,低聲:“靜言,沒事了……已經都沒事了……都會過去……”
喬靜言臉上的淚不斷的落下來,眼睛看着窗外,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伸手抱住夕佳,眼淚都落下去。
已經都沒事了嗎?
都會過去?
喬靜言不確定,一點都不確定。
這一次她來找夕佳,爲的就是確定這一點,有夕佳的幫忙她才能讓一切畫上終結,讓自己狠下心來不去想不去看,假裝自己不知道,徹徹底底的終結,從他的身邊消失。
可能她真的是一個麻煩的女人,所以才讓他糾纏了這樣久,她一直是一個地下的*,卻不能再繼續。
喬靜言眼底更加的朦朧開來,卻是擡頭,看着窗外,緊緊的閉了眼,不讓眼淚再流。
***
給喬靜言安排了後面一棟小樓的房間,夕佳看喬靜言目光還是怔忡,忍不住開口問說:“靜言,你的女兒呢?”
之前喬靜言生了一個女兒,都聽說過的,可是誰都沒有見過,怎麼這一次沒有帶着出來。
喬靜言的眼底一下子的痛楚,孩子是她的生命,爲了孩子她還不惜一切的回去找章霖昭,這一次她卻是放棄了,把孩子放在了章霖昭那裡,雖然章霖昭最後攆她走的時候吼了讓她可以把孩子都帶走,可是她知道,如果帶着孩子,一定會再別捉回去。
她不能再回去面對了,經過這麼多,她終於認定她不能回去。
以前回去,她什麼都不怕,大不了就是死,他頂多是折磨她,可是這次再回去,心會痛,痛的體無完膚。
她惹不起,只能躲起來,連同孩子都不要了。
喬靜言看向夕佳,只說:“夕佳,能不能讓我多住一陣子?”
只有在這裡住着,纔可能逃過章霖昭的耳目,在s市裡面,顧家老宅是一個非常安全的所在,這裡沒有任何監控眼線,多年來打理的滴水不漏,她能相信的也就只有這裡。
夕佳點頭:“當然可以,靜言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有空就過來找你聊天,我們三個還是能一起去逛街買衣服喝咖啡!”
喬靜言笑笑,淺淺的,覺得夕佳還是個孩子一樣。
其實也許不是夕佳還是個孩子,而是自己變的太老,這一次的傷,傷筋動骨,*長大。
曾經以爲最愛的是何明陽,曾經提到何明陽三個字的時候心口會痛,看着何明陽靜靜的立着的模樣,她就覺得真是太好。現在回頭想,卻好像已經淡漠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可能是一種求而不得的心,因爲喜歡,因爲何明陽從來沒有看她,所以覺得是最好的,遠遠的望着,覺得何明陽太好,任何人都不能碰觸了他一分一毫。
等到經歷過真正的徹骨的痛楚,就發現,何明陽之於她,是鏡中花水中月,是遙遠的存在。
喬靜言看窗外,窗外綠樹匆匆,應該是一個好天氣,可是在她的眼裡看過去,覺得這樣的冰冷,是心被冰凍了,所以把一切都冰封,一切都感覺不到。
夕佳看她,不知道說什麼,總覺得靜言很多故事,靜言不想說也不想勉強她,反正未來還那麼長,還有那麼多的機會。
慢慢來,總會有想要說的時候。
正想着,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夕佳看着上面的來電顯示不由的脣角就上翹起,過去一邊接起來:“喂?”
顧廷燁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過來:“在幹什麼?”
夕佳這邊大概的講了一下接了喬靜言來老宅的事情,顧廷燁倒是沒有太大的別的意思,只說:“老宅裡的確讓人放心,要是悶了就出去買買東西。”
夕佳聽了笑:“買買房子好不好?快把你副卡給我。”
本來是開玩笑的,那邊顧廷燁說:“你剛好在老宅,家裡就有,我讓你給你拿過去,待會兒我打給銀行,明天大概能拿到卡,買兩件衣服。”
夕佳嗤之以鼻,倒好像是嫌棄了她,問:“我衣服還少嗎?”
她的衣服堆一個衣櫃都放不下,要放到隔壁房間打一大排都是衣櫃的程度,倒不是她有多喜歡買,宴會之類的禮服,每件都是當季新品,穿出去一件也只能穿一次,穿完連乾洗都不用了,直接掛到衣櫥裡面永久冷宮,總不可能穿着上一季的禮服再出去,會被人笑話不懂時尚,平常的衣服也是,萬一狗仔來拍,一件衣服重複穿兩次,立刻就會說你是要破產。
還會說諸如婚姻不幸,何明陽分居,還扣了她的零用錢的話,說出去真的是不好聽。
顧廷燁那邊笑笑,說:“跟你的鞋子和包比,是挺少的。”
夕佳有些心虛。
她的包最多,就是喜歡這個,同樣一個樣式,歐洲版和亞洲版細節會有一點不同,她遇得上都會收了,如果近年有需要開包展的話,她能當一個主力軍。
她也不是個多不奢侈的主兒。
高跟鞋更不用說,她腳窄,就適合穿法國設計的那種美的讓人咂舌的鞋子,所以……
聽她這邊沉默下去,顧廷燁說:“我也在找新房子了,自己蓋會慢一點,你多買點沒人說什麼,反正新房子也放得下。”
夕佳還是不覺得這是誇獎。
顧廷燁又補充一句:“我看香奈兒脣膏44號顏色不錯,今天逛街的話也順便收一個吧。”
香奈兒脣膏一向都是烈焰紅脣,夕佳平常化妝也會挑一些別的牌子,沒想到今天顧廷燁開口就要個重口味。
是被嫌棄了嗎?
夕佳說:“要用你自己用,我忙去了。”
一狠心“啪”的掛斷了電話。
回頭,看見喬靜言正往這邊看過來,夕佳過去貼着喬靜言站着,喬靜言說:“怎麼還生氣了?”
夕佳吐了吐舌頭:“被嫌棄了唄,跟我說要我買兩件衣服,再買個香奈兒44號的脣膏,不知道在外面哪裡哪個女人那裡看見了,聽他語氣就趾高氣昂的!”
喬靜言看了才笑出來:“挺好的,有人給你卡讓你買衣服買脣膏,還有什麼不高興?不過我不能跟你去了,你跟小柔一起吧,我暫時還是不能出門。”
她暫時要躲開章霖昭的耳目,此刻應該章霖昭已經到處在找她了。
夕佳看她,猜想她總有理由,又聊了一會兒別的話題,喬靜言始終是笑不出來的樣子,夕佳勸了幾句,讓廚房送來了熱牛奶給喬靜言喝了,讓喬靜言先睡一覺。
喬靜言去洗澡,洗好出來,裹着浴巾,一轉身,夕佳吃驚的捂住嘴,差點就叫出來。
喬靜言的背上,細細密密如同是蜈蚣爬過一樣的,很多已經淡化了的鞭子的痕跡,一條條的。
“靜言……”夕佳低低開口。
喬靜言回頭,看見夕佳的樣子,以前她都刻意瞞着,現在也不想瞞着了,所以才這樣,被看見也沒有關係。
只是一些痕跡,記錄了一些事情,讓她很長時間都放不下的事情。
現在回頭想,已經能想得通了些,淡然了很多。
“沒事,都好了,以前的傷,都抹了藥,說過不了多久能完全消失的,早都不疼。”喬靜言看見夕佳眼淚都要落下來,低聲安撫說。
過去穿了浴袍,蓋上背上的傷口。
夕佳還是沒有辦法想象,這樣的傷口,當初要多痛。
喬靜言看她的樣子,忍不住開口說:“真的沒事,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有那麼恐怖嗎?”
夕佳搖頭,是說不出的感覺,不僅僅是恐怖,是想象不來,喬靜言那樣雪白細膩的肌膚上面,怎麼會留下這樣可怕的傷痕,是誰這樣殘忍的傷害了她,還是五年前!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是靜言最好的朋友,卻什麼都不知道。
靜言這些年究竟獨自承擔了什麼?
“是章霖昭?”夕佳問,聲音裡帶着怒氣。
喬靜言看她的樣子,生怕她萬一要是去找了章霖昭怎麼辦,說:“不是,夕佳你別多想了,我現在只想好好的生活,別再跟章霖昭有牽扯。”
說道牽扯兩個字的時候,心口有些鈍痛。
別再有牽扯……
夕佳不知道怎麼說好,完全的不知道。
對於感情,能夠懂得的只有在感情裡面的兩個人,旁邊的人都插不上手,一點都幫不上忙,沒有辦法。
她只能是幫着喬靜言,聽喬靜言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喬靜言提到章霖昭的時候,語氣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是一種壓抑的無奈,還帶着恨意,而現在,說不清的複雜。
在過去的這一個月,究竟在喬靜言身上發生了什麼?
從上一次章霖昭的辦公室裡,章霖昭那樣冷峻的臉孔帶着人出去,到今天喬靜言一個人落寞的站在s市的街頭打電話給她要她幫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夕佳看喬靜言。
喬靜言透過窗戶看遠處。
目光裡都是滿滿的複雜。
還帶着一絲絲,夕佳說不清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竟然覺得,還有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