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寧從衛生間出來,頭髮被唐棠‘揉’得根根直立,簡直跟刺蝟沒什麼兩樣。他看也不看任非桐,直接回了自己屋。
唐棠緊跟着出來,帶着點歉意把幹‘毛’巾送到任非桐手裡,說了句“我去給你找衣服”,又輕手輕腳地往唐嘉寧的房間走。
任非桐隨着她的身影看向那扇關上又被打開的房‘門’,田欣欣正從‘牀’邊站起身,唐僅‘挺’着小肚子睡在小枕頭上。唐嘉寧似乎打開櫃子在翻衣服,唐棠一臉討好地側身站在他身邊,臉上全是笑,嘴‘脣’蠕動着不知在說些什麼。
那笑容太過燦爛,唐嘉寧胡‘亂’地把衣服往她懷裡一塞,直接把人推了出來。
田欣欣跟在她後面出來,打着哈欠和任非桐點了點頭,返身往衛生間洗漱去了。唐棠左看右看,最後把任非桐讓進了自己的房間換衣服。
深棕‘色’的木‘門’被從外面關上了,任非桐苦笑着打量了一下手裡的衣服,擦了擦頭髮,還是換上了。
少年人的身量到底還是太過單薄了,沙灘‘褲’還好,那件寬大的T恤穿在他身上就有些過於緊繃。任非桐猶豫半晌,脫了T恤,換上了那件從一開始就被他扔到地上的舊校服上衣。
這種流行全國各地大小學校的‘肥’碩運動服就像只巨大的布口袋,但凡還沒有胖得前後左右一個寬度的,都能輕輕鬆鬆裝進去。
任非桐乾咳一聲,推‘門’出去。
唐棠正端着熱水從廚房回來——她動作利索,倒是沒淋到多少,還穿着那條深‘色’的及膝連衣裙,只在脖子上搭了條‘毛’巾,踩着人字拖鞋吧嗒吧嗒走過來。
“喝水喝——”唐棠睜大眼睛,瞪着一手還扶在‘門’把上的任非桐。
果然人靠衣裝啊,任老闆這麼一裝嫩,雖然不像唐嘉寧似的‘脣’紅齒白、青澀滿滿,但也因着這冒着傻氣的配‘色’、碩大的“highschool”字樣而洋溢出點青‘春’的感覺,平白小了好幾歲。
“哎……很合身嘛。”唐棠半天才想出句話來。
任非桐扯了扯靠近領口的拉鍊,扭頭去看窗外。雨勢增大了,雨滴砸在窗戶上,又大又響亮,簡直像是被潑了成筐的黃豆。
他只好重新再沙發上坐了下來,唐棠把熱水放到他身前的茶几上,在他對面坐下來:“呵呵。”
任非桐剛要伸手去夠杯子,聽到這乾巴巴的笑聲手臂停滯了一下,這才把杯子拿起來:“有話你就說。”
唐棠於是認真誇讚:“任老闆你穿什麼都好帥呀。”
任非桐瞥了她一眼,低頭繼續啜茶。
唐嘉寧的房間傳來一聲悶悶的重物落地聲,然後就是唐僅吭哧吭哧的嗚咽聲。唐棠趕緊起身去查看,原來是唐僅睡掉下去了,,腦‘門’着地,腫了好大一個包。
他還沒徹底清醒,眼睛朦朦朧朧睜開,見唐棠抱着自己死命在‘揉’他腦‘門’,伸伸胳膊就抱住她腰,含糊地叫了聲“姐姐”,眼睛就又閉上了。
唐棠哭笑不得,又怕他真摔到哪裡,一個勁地搖着人不讓入睡:“小僅,跟你姐姐說,哪裡不舒服?”
“頭疼。”
“還有呢?暈不暈?”
“想睡……”
唐僅扒着人都打起了小呼嚕了,唐嘉寧一臉內疚地蹲在邊上:“……我剛纔沒留意。”唐棠這纔想起這個大點的弟弟更敏感地,連忙安慰:“不要緊不要緊,你小時候也常摔的呢,越摔越壯。”
話是這樣說,心裡到底還是擔憂的。
田欣欣也被吵醒了,看到唐僅額頭那個大包,也‘挺’心疼的:“哎,不然去醫院看看吧,要是真摔到哪兒就不好了。”
外面暴雨如注,正是最肆虐的時候。
任非桐抿了抿嘴‘脣’:“我送他去吧。”
唐棠下意識就回嘴:“得扣錢的吧?”話出口了自己也覺得不妥當,不敢看唐嘉寧和田欣欣的表情,趕緊把孩子抱起來,“謝謝老闆。”
任非桐表情奇詭,跟卡了帶似的,兩手一伸,把人接過去,抱着往樓下走。
唐僅離了唐棠懷抱,眼睛睜了一條線,看清任非桐身上的校服,又伸胳膊攬住了他脖子:“哥哥。”
任非桐一愣,不禁想起任非梓小時候纏着母親撒嬌的樣子——那是他不能想象的舉動,對着一臉冷淡的母親,他也實在做不出這樣示弱的表情。
原來,抱着這樣的乖巧粘人的孩子,是這樣的感覺。
唐棠拿了小外套給唐僅裹上,又拿了傘,跟在他後面往樓下走。唐嘉寧和田欣欣要跟下來,她扭頭阻止:“你們別去了,早點休息吧——嘉寧,你早點睡,明天鋪子你多顧着點。”
唐嘉寧聞言停下了腳步,轉身跑上樓,把她的外套送了下來。
唐棠抱着唐僅,隔着車‘門’跟他叮囑:“趕緊上去吧。”不過一句普普通通的話,少年倔強的臉上卻多了一絲柔軟和妥協。
任非桐發動車子,隨口問:“那也是你親弟弟?”
“堂弟。”唐棠搖上車窗。
“他爸媽呢?”
唐棠沉默了小片刻,解釋道:“他爸爸媽媽都不在了,所以一直跟我住。”
任非桐“哦”了一聲,說了句“抱歉”,車子在雨中行駛,濺起的水‘花’高過了車窗,被路燈照得透亮。
唐僅終於清醒了,攬着姐姐脖子撒嬌:“姐姐我不疼了,我們回家吧。”唐棠哪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安撫道:“咱們讓醫生看看,不打針。”
唐僅垂下眼睛,隔了一會兒,又說:“吃‘藥’也要錢呢。”
“……也不一定吃‘藥’,就檢查一下。”
唐僅沒借口了,百無聊賴地看來看去,最後把注意力落在了前面的任非桐身上。任非桐還穿着唐嘉寧的衣服,但臉上的神情卻是他陌生的。三分溫和,七分疏離,看着就不好親近。
雨夜的馬路尤其危險,車子經過高架附近,居然遇上了路障,似乎是出了車禍。悶雷陣陣,唐僅趴着車窗看了幾眼,突然道:“姐姐,你說媽媽能聽到我們說好,那她聽得到打雷聲嗎?”
唐棠錯愕了一下,“大概……能聽到吧。”
“那她怕不怕?”
唐棠把他拉回到座椅上:“媽媽是大人,不會怕的。”
唐僅的情緒有些低落,“哦”了一聲,又說:“那我們去醫院,是不是能順便去看看她?”唐棠看了任非桐一眼,小聲道:“太晚了,媽媽已經睡着了。”
“她每天都睡覺,一直都睡覺。”唐僅提高聲音抱怨,“她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別人的媽媽生病了都不用睡那麼久,我們班長說媽媽這樣就是植物人,就跟仙人掌一樣,一輩子都不會再說話了。”
唐棠答不上來,他也已經在成長了,童話故事終究不能解釋一切,課堂、書本、網絡……甚至只是其他同學的一兩句話,都不足已讓他待在她構築的小小城堡裡風雨不知。
唐棠‘摸’着他的頭髮沒吭聲,任非桐目不斜視,將車子停到急診室大‘門’附近。
車‘門’被打開,唐棠正要抱人下車,任非桐已經一手抄抱起唐僅,將人抱了出去。唐棠趕緊跟上,白‘色’瓷磚倒映着人影,唐僅側頭看着她,小臉刷白。
這與六年前何其相似,暴雨、深夜、急診……
他抓緊了任非桐的胳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隔着半米遠的唐棠,深怕她一不留神,就蒸發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