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飄落、跌落、隕落,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可無論那種落最終都是要到底的,我卻始終卡在這濃湯中浮浮沉沉,水面透進來的光盪漾着波紋悄悄消失,無垠黑暗像洋蔥一樣將我層層包裹,看不到、聽不到、嗅不到、感覺不到,沒有方向感,沒有時間感,沒有存在感。不,存在感是有的,我能意識到自己沒有任何感覺,我還在思考,所以我還活着。
“我沒有路,所以不需要眼睛;當我能夠看見的時候,我也會失足顛仆,我們往往因爲有所自恃而失之於大意,反不如缺陷卻能對我們有益。”
誰在說話?
“脆弱啊!你的名字叫女人。”
這是,莎士比亞,蒼蟒、負洛,是你們麼?
“是,也不是。”
好吧,如果你想把我繞暈,那麼你成功了。
“我要到上帝那裡報到了。啊,女神,離開您我是多麼不捨……從頭再來,一個生命已然告終,一場新的挑戰需要面對,逝去的愛也會死灰復燃,爲了又一次啓程,爲了另一種可能,誰能預知前路,無畏未知的漂泊,我們堅定信念,哪怕天各一方,哪怕傷痕累累,從頭再來,不屈不撓,爲了等待你們的人,爲了信守諾言,從頭再來,每個史實都令我們厭倦,然而一個新希望正冉冉升起,我們重拾前人的火炬,因爲我們被完全拋棄,因爲萬物生生不息,從頭再來 不屈不撓,爲了等待你們的人,爲了信守諾言,從頭再來,不屈不撓,重振旗鼓,永不放棄,從頭再來,從頭再來,從頭再來……”
有誰在唱歌,卻沒有聲調,沒有起伏,我不記得聽過這首歌,然而它更像是詩。
好吧,我承認自己不會寫詩,這一定在做夢。
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就醒了。眼睛睜開,看看四周,還是剛纔那個地方,我仰身躺在殘骸上,身上充滿了光。
低頭一看,我差點魂飛天外,只見無數纖維從自殘骸中生出,徑直延伸進我的肚臍,而同時獨自裡有什麼東西在放光,隔着肚皮逐漸隆起,就像是懷孕幾個月的集中快放,天吶,這是什麼情況?
“別害怕,別動,我們在你肚子裡。”
一陣話音響起,卻不是從耳膜傳來,腰椎癢癢的。
“意識集成體正在上載,我的容積雖然夠,但軀體和外殼的強度不夠,無法承受巨大的光壓,所以冒昧的借你身體一用,爲了抵消進入你身體時的疼痛,剛纔我催眠了你。”
“你,是從肚臍進來的?”
“自然,其它可供選擇的方式會留下後遺症。”
後遺症?你是指什麼?
“拜託,還要多久啊?我的腰好癢。”
“就快了,沒想到催眠的昏睡時間這麼短。”
看來我醒的不是時候。
“嗯,有什麼需要儘管說。”
“請儘量保持穩定,不要動,呼吸時不要鼓動腹腔,千萬別移動腿。”
“好,我不動,請別在我腰椎上說話了,簡直奇癢難忍。”
“……”
纖維從裡的光時強時弱,肚子雖然漸漸膨大,但速度明顯放緩,肚皮在內外光照下纖毫畢現,我都不知道自己肚皮上的血管竟然那麼多。
意識集成體,在我肚子裡,也就是說:我懷了整個種族!命運啊,你開什麼玩笑,我還沒結婚呢。要是嚴亦晃知道這事會不會不要我了。
終於,纖維從暗淡下去,最後一點亮光流進我體內,纖細的線條一根更崩斷,滑落,留下一個超級難看的大肚臍。
“我說,可以了麼?”
“上載完成,誤差率很低,謝謝你的慷慨。”
“別客氣,你能把我的肚臍縫上麼?”雖然錙銖畢現的大肚子已經超難看了,可我還是不想添一個空洞的肚臍。
捂着肚子緩緩站起身,我望望插在一旁的渦輪和三隻灰暗的核心,瞬間明白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
“嗯,現在要怎麼出去?”
“不知道,我們從前用的那條連接通風管的排氣孔應該已經堵死了,您這身體的能力又實在是有限。”
“即使希望渺茫,即使一切灰暗,我仍不放棄信念,只要你說,我就能做到。”
“好的,請允許我調用您的運動神經。”我知道那意味着什麼,像木偶一樣**縱,不過,那又有什麼呢?
“允許,就算受傷或者殘疾也無所謂,盡全力去做吧。”
我(我的身體)俯身半蹲,一個後蹬腿衝出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力量充盈全身,肌肉的狀態從沒這麼好過,說時遲那時快,閃展騰挪、魚躍翻轉,我像個跑酷高手一樣奔上崖壁,徒手攀登嶙峋參差的峭壁,眼睛也不由自主的隨處轉動,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自己看到了什麼就又轉到別處。終於,一跟絞索橫亙在眼前,我藉着跳躍的衝力雙手攀住絞索,順勢滑下。
直到路程過半,手心裡摩擦而起的燥熱才轉變爲疼痛,皮開肉綻的劇烈摩擦轉化爲尖聲長嘯,這短暫的一刻過去後,我把自己甩上頂部,用力抓住一塊鋒利的角鐵,雙手交替攀援到橢圓形的通風口處,然而通風道內的合金太滑,根本抓不住。
“就是這條通風口,負洛他們從這出去的。”
“可這太滑了,進去也得掉出來。”
“我倒是有辦法,只不過……”
“猶豫什麼,都到這了,說。”
“你會很疼。”
“即使希望渺茫,即使一切灰暗,我也不會放棄信念,艾薩,我相信你,打開一條路吧。”
我蜷起身子,雙腳互搓,踢掉唯一的兩隻襪子,然後扭身腳上頭下鑽進通風管,膝蓋後曲,用腳板和膝蓋抵住管壁,再用雙臂擺成差不多的姿勢,手掌和胳膊肘撐在下面,四肢交替支撐移動,入內沒多遠,外界光線就幾乎看不到了,幸好憑藉明黃髮光的肚子能看清前方不遠處,就這樣倒退着鑽出通風管,結束一段近乎尋常的旅程。
果不其然,通風管盡頭是堵死的,然而沒堵嚴實,有一個螺絲孔沒上螺絲,透過這小孔管窺對面,白濛濛的霧氣掩蓋住一切,什麼也看不清。我會想着負洛飛出的那片區域,這蒸汽管的開口不知是否依舊是集市的側牆。
“看不清啊,都是蒸汽。”
“沒關係,你把肚臍對準那個眼。”
我照做,只感覺肚子裡像是有小蟲子在往外爬,略癢但不疼,不久,吱吱鈕鈕幾下螺絲解開,纖維在外邊不知做了什麼,封堵的厚鐵板應聲而開。
我躍出去,鬆了口氣,但瞬間便被吸入炙熱蒸汽燙傷,鼻子又疼又癢,急忙捂住口鼻。
“快跑。”艾薩再次調動我的身體,沿通道狂奔,我壓根看不清眼前的任何物體,連自己的腳都看不到,明亮的肚子此刻也被濃重的蒸汽滿散射開,光線朦朧許多。
由於腳上的襪子剛剛脫掉了,與滾燙的地面直接接觸的後果就是刺入心扉的灼痛,加上應時應景的全身燥熱,奔跑時需要加快呼吸,涌進口鼻裡的蒸汽頻繁的進進出出,很快我就感覺不到鼻翼的灼痛了,舌頭也溢滿唾液皺巴巴的難受。
終於,出口到了,然而卻是百葉窗,藉着衝力一腳踢上去,本已麻木的腳後跟感覺到巨大的反作用力,同時百葉窗變形崩開。
我硬生生撞在牆上,再墜落地面。
好消息是側身落地,肚子沒事,壞消息是肩膀和盆腔的骨折以及多處韌帶撕裂加腦震盪。
爲了自己,毀滅自己,哪種程度的靈魂能做到?
全身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到處的神經末梢都在反饋着同樣的疼痛信息,唯有肚子裡的核心暖暖的,撐起我幾近崩潰的精神。
喘息幾下,望着牆頭高高在上的鐵絲網,咬咬牙,站起來。
我體會到心有餘力不足的悲愴,早已皮開肉綻的手掌才按到地上整條胳膊就無力的摔下去,看看兀自流淌的鮮血,我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足夠的意志站起來。
“呃——艾薩,用我的身體跳過那面牆,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只要能過去,我雖死無憾。”
“你是一名戰士,我代表整個種羣感謝您。”
“少廢話,快。”再磨蹭就全都白費了。
它接過授權,扭轉手腕,用手背撐地支起身子,我看到自己的手心一片狼藉,沒有任何掌紋,這是不是說我也沒有任何運數了呢?
撿起一塊石頭,用力砸向牆面,堅硬的岩石滿載着希望碎成幾塊,我一左一右抓起其中兩塊帶尖角銳棱的,揮手插向牆壁,尖角穩穩當當的插入牆壁,我借勢蹬上牆面,另一隻手如法炮製,在更高的位置深鑿入去,就這樣雙手交替一段一段的攀上牆頭,從手心到肩頭再到腳底的各處摩擦幾乎超越我所能承受的疼痛極限,可此時身體不受自己控制,只好咬緊牙關不讓自己昏過去。
翻越鐵絲網的過程中,身體又有幾處被尖刺劃傷,顧不得叫喊,我的身體縱身徑直跳下。
心想:天,這裡起碼有五米高,你是要讓我粉身碎骨麼?
不,我在離地面一人左右高的時候做了個高難度的擰身動作,雙腳踢向牆面,借反衝力滾落地面,接連三個滾翻終於將下墜力道化解開,然而就在此時,一直以來積澱的所有疼痛集中爆發,加上身體和地面劇烈擦碰,緊繃的意識瞬間崩潰,我終於如願以償的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