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上秀雅的臉龐透着新刻的青茬,僅就相貌來說大致和我不相上下,不過她有哪方面的天賦呢?要是有一面之緣且時機合適,也不難爲我所用。
許久不見他回來,我滋生許多驕躁不安的情緒,弄盆水而已,至於這麼長時間麼。焦慮尚未演變爲擔憂之前,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盪漾而來,起身一看,只見他扛着兩大箱各色飲料,一步一個腳印的踏步過來,氣喘的像頭犍牛。
我忙伸手去接,誰知他一閃身晃了晃腦袋說:“你搬不動的。”
兩聲沉重的悶響,我不用試也知道他說的沒錯,對於一介女流來說粗活實在是不合適,那就只好委屈壯士們了。
“先擦擦汗,瞧你衣服都溼了。”
且不去管他是怎麼坑蒙拐騙來的,至少這份沉甸甸的心我收下了。
“沒事,街上開始亂了,有人打砸搶,暫時還沒看見傷人的,但是估計也快了。”
我從箱裡隨手拿了瓶飲料給他:“咱可不能幹違法的事啊。”
“放心,我不是那個人,這些是從后街的超市買的,開始我也沒想買這麼多,後來我懷疑他們還能堅持多久,就索性多弄了些,咱倆得做好來日方長的準備。”
咱倆?來日方長?
“沒事的,過幾天就好了,沒你說的那麼可怕。”
他低下頭,仰視我說:“唐晴晴,亂世到了,別不信,這種攻擊叫EMP,能有這麼大效果一定是核武器,無論你信不信,現在至少在兩個國家之間爆發了核大戰,這顆牽制世界多年的不定時**已經引爆。”
這在心理學中叫妄想狂,也許是他長期以來壓抑的某種情緒在突如其來的變故下的爆發,我得疏導他,等等,EMP?
“看來,你的知識還真夠片面啊,真正的核彈怎麼可能沒有火球沒有衝擊波,就算是地下也應該晃兩晃,要是高空我們早看見爆心了,別逗了,再說就算是真的,你以爲決策層不知道核戰爭的後果?維繫世界這麼多年和平的那個東西還會繼續讓地球上的衆多生靈活下去,文明沒那麼脆弱,何況無論任何地點核爆的影響都是全球性的,我們離輻射區這麼近還能逍遙快活的吃飯、還能呼吸自如麼?早就全身潰爛而亡了。”
看見他凝重的表情過渡到疑惑又演變成迷茫,我別提多得意了
“你也知道EMP哈?那你知道高能氮麼?知道把脈衝發射器裡的**換成高能氮是什麼結果麼?知道脈衝**起爆點高度和強度的關係麼?知道大多數電器的易吸收頻率和輻射屏蔽裝置的漏洞麼?……”
他臉上終於出現了驚訝與崇拜,歐耶。我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也不是愛好者,只是將我所知七拼八湊的雜糅在一起,弄點玄的,說話語速再稍快些讓他來不及反應,僅此而已。
“那真相呢,”他雙眼無光形如癡呆的盯着我胸前的扣子,目光卻明顯沒有焦點。
“誰知道呢?由他去吧,有時候真相不止一個。”
“不行,我得去找她。”他要是再多盯着我的胸看一會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找誰?”
“譽姐,她無所不知,就是我剛纔說的那個天才。”
“你就呢麼好奇麼。”
“好奇心,乃是我靈魂存在之本。”說着拉起我的手就走,誰允許你拉的?
一來我無事可做,二來不想失去這麼可愛的下屬,三來我也想看看那位讓他魂牽夢縈的“譽姐”到底是什麼樣子。
繞過凌亂的中央廣場、面目全非的商業街、人羣洶涌的居民區和鬼哭狼吼的動物園,本市最大的大學校區低調展開,幾乎看不到高層建築,三五層的樓羣靦腆而悠遠的掩映在百年松柏之間,風格從巴爾幹到岡底斯、從阿爾卑斯到喜馬拉雅不一而足,時間帶走了門樓拱頂等處雕像表面的浮華,同時賦予他們質樸凝重的美感。門關着,一旁傳達室也沒人,似乎正常的教學秩序不可能在如此缺斤短兩的環境中進行,然而當程慶吉帶我經過某一棟抽象的體育館時,門口的情景讓我稍許寬心。
學生們成排坐在臺階上,一個挨着一個彷彿這裡就是他們熟捻的階梯教室,有位挽起袖口的白首長者大聲教着什麼,行色匆匆中大概聽了兩句,是微分幾何中的流形,看來我的記性還不差。
程慶吉手舞足蹈的跟人打聽路,俄而謝過那人向我招招手,我隨他拐了幾個彎來到一小片鐵絲網圈起來的籃球場。途中所見,只要有空場的地方就有人在學習,大一點的空間由整班整系的人馬佔據,小些的有人劃地而治,有人獨坐一角,感覺上他們就像是上世紀初剛剛接觸西方自由思想的學堂子弟,對知識的渴望永遠慾求不滿。
球場里約有五十多人靜靜的聆聽一位灰衣教者的陳述,聲調不高不低,富於磁性的言語將腹中學識娓娓道來,講的也是數學,我卻聽不出來是哪部分。
忽然,她望向這邊,目光釘在程慶吉身上就不動了,時間凝滯了兩三秒,他稍作安撫慢跑過來,同時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一幕出現了,程慶吉也了跑過去,二人在衆目睽睽之下緊緊擁抱一起,還轉了整整一圈半。我這個心那,爲啥在我的生命裡就從來沒有過這麼浪漫的重逢捏?
好在他們沒擁吻,否則我可能會過去宰掉其中一個。
“你咋來了吶?”
“想你了唄。”
“哎呀,你還真夠花心的,有那麼漂亮的人跟你一起來還想我?”
“她是我老闆,跟我來逃難的。”
“沒那麼嚴重,我這不是還都好好的麼。”
“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求個心安,順便看看你。”
“噢——,原來只是‘順便’來看我啊。”
“哎呀,快別讓我着急了,這到底是回事?電磁脈衝?”
“對啊,你看你不是知道。”
“可是,哎呀我也說不明白。”
他終於想起了我的存在,擺手示意。
我的潛意識已經把那女教授劃到情敵一欄,所以更不能失了分寸。
信步過去伸手道:“你好,我是唐晴晴。”
雙手交握的片刻,我感覺到她和我的氣質很像,不過頭髮比我長,眼睛也比我亮。
“碧聆譽,你好。”
名字不知比我好多少倍,真是人如其名。
“請問你是教哪一科的?”
“理論物理。”完,這方面我一片空白。
“是這樣的我們這次來是想請教下從昨晚到現在的異常現象。”管她怎麼答覆,早問完早走。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只能初步認定是大規模電磁脈衝爆,所載能量釋放於無防護的電子設備中導致設備過載,以致燒燬,由於這種脈衝對人體無害,我們也感覺不到,所以只對電子設備有影響,相信……”
她身材真的很好,衣服不僅得體還襯托出淡雅的學者氣質,真正是儀態萬方蕙質蘭心,我地這個心吶,瞬間如置數九寒冬冰原之上。咦?我不是這麼沒自信的人啊。
“……基本情況就是這樣,但也只是猜測,事實還得等官方公佈的結果。”雖然是標準的廢話,從她嘴裡說出來卻有種清雅的韻律感。
“謝謝碧老師。”
“不客氣,你們餓不餓,學校食堂還有供應。”
“我們剛吃完午飯,謝謝。”
“慶慶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程慶吉略略憨笑,沒有答語。不過慶慶這個小名倒是跟我名字挺像的,
“校區暫時還是很安全的,不妨多坐一會,那,我先去上課了。”他意味深長的瞅了眼程慶吉,回到了學生中間。
我也想有這麼個老同學。
“現在去哪啊,親愛的。”我故意大聲說道。
“唐總,我不走了,我得留在這。”他的眼光從沒離開那女人的周身。連餘光都沒看我一下。
“你真的不走了?真的要留在這?”
他重重地點點頭,一屁股坐在花壇邊上,看來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再管我。好,有你的,來日方長,看我以後怎麼收拾你。
“既然你自己願意,就在這呆着吧。”
我轉身離去,其實真的不想走。程慶吉,你個大混蛋。
旁邊的體育館就是一處臨時安置點,門口駐守的部隊兄弟讓我安心許多,至少有足夠的安全保障。
物質供應也算充足,不知從哪弄來的松枝足夠取暖用,只是我出來的匆忙沒穿厚褲襪,入夜之後膝蓋總感覺有風,披着略髒的氈毯蜷縮在觀衆席裡,場地中衆多學子將兩堆篝火圍了個水泄不通,此外再無亮光。如是周遭的觀衆席也已經人滿爲患,附近的居民怕是都被塞進這看似空曠的場館裡,人羣洶涌一如春運時的火車站,只可惜球場上方偌大的空間無法利用。
現在的火車站只怕也是這般光景吧,還不止,那種地方平素里人就多,此時料定應是擠都擠不進去的。略約記起在某處發達的地下步行街網絡,其本身就是防空洞,又有各種商家的存貨在彼,如若在那種地方安頓些時日也未嘗不可,可轉念一想,就算有些物資,被眼前這人海盪滌過後能分到我手裡的又能有多少呢?
天地雖大,但求一隅而不得。
環望四周,各色人等俱全,此時無論學識名望財富地位都無關緊要,除了一身禦寒的行頭再沒有其它有用之物,終年忙碌者此刻亦無所事事,再傾國傾城的倩影也埋沒在黑暗中無人賞識。
火堆邊的學生們兀自在埋頭苦讀,準備他們的期中考,像極了我年少時的樣子。然而我幾時曾經歷過這等情境呢。對於人生之路一向順風順水的自己來說如此大的變故是前所未有的。
擡頭望向天空,藝術化的玻璃蓋頂上積着灰,星光就像是被塵埃雲阻滯了似的稀鬆疏漏,曾幾何時它是地球上唯一的美景,如今卻使人驚恐莫名。
眼下的驚天災難,不也正是我們這個城市的期中大考麼。
也許是全人類的,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這個意念嚇的我一哆嗦,我不是那麼極端的人,怎麼會想到這麼恐怖的念頭?
迷惘中,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