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主子說起正經事,沈志華的表情立馬變得嚴肅了。他搖搖頭,又點點頭,壓低聲音說:“謝三爺仍舊不知所蹤,但傍晚的時候,城內來了幾個眼生的北方商人,在下偷偷去看了一眼,其中之一像是永安侯府的侯管事。”
“他?”沈經綸面色凝重,似自言自語般說:“他們應該是接到了謝三的八百里加急,快馬加鞭趕來的吧?想來他們並不知道京城現在的情況。”
“大爺,侯管事定然記得您。等他找到謝三爺,很可能上門求見……”
“一切按計劃行事,提親的話,以後休要再提。”
“大爺!”
沈經綸擺擺手,示意沈志華不要再說了,率先走了出去。
夜色中,沈家的馬車緩緩行駛在安靜的街道上。在馬蹄有節奏的“篤篤”聲中,沈經綸閉着眼睛,腦海中不斷迴旋着手下的彙報。他們明明白白告訴他,謝三至少在何歡的院子裡呆了一個多時辰。
孤男寡女深夜獨處一個多時辰!
“去何家!”沈經綸高聲吩咐。
沈志華微微一怔,低聲勸道:“大爺,夜已深,這個時候……”
沈經綸苦笑。他沒本事像謝三那般翻牆而入,去了何家也未必能見到她,但今日他說的那些話,似乎把她推得更遠了,他不想再一次失去她。
同樣的夜空下,何歡躺在牀上輾轉反側。如果永安侯一力否認謝敏珺還活着,沈經綸會怎麼做,她又該怎麼辦?若沈經綸堅持三年後再娶妻。她也堅持在三年後再進門嗎?從現在到未來的三年。是沈念曦最需要母親的時候。她不該因爲自己無法面對沈經綸。就忽略兒子的需求。可就像曹氏說的,沈經綸從未承諾,他迎娶的對象是謝敏珺。若他早就有了續娶的對象……
“噗通。”
忽聽院內傳來輕微的聲響,何歡倒抽一口涼氣,一顆心頃刻間提到了嗓子眼,小心肝一陣“突突突”狂跳。
“他,他怎麼又來了!”何歡猛地坐起身,一時間手足無措。她不該再見謝三。她不能再見他。他們藕斷絲連,對誰都沒有好處。
何歡很想立馬跑出去,把房門窗戶關嚴實,抵死不迴應他,更不會開門看他走了沒有。可是她怕自己這會兒走出去,她來不及鎖上門窗,他就已經站在她面前了。
何歡緊緊抓着牀單,側耳傾聽,外面忽然沒了動靜。她心中奇怪,不由自主站起身。悄然走了幾步,怔怔地盯着房門。
“表小姐。大爺請您去大門外說幾句話。”
陌生的男聲令何歡一陣緊張,失落之情隨即涌上心頭。她無言地站在屋內,直至聽到男人敲了敲房門,她才小聲詢問:“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表小姐,小的前兩日給您送過大爺的書信。小的是奉了大爺的命令,從西邊的圍牆翻牆進來的。”他稍一停頓,尷尬地解釋:“大爺說,時辰晚了,他不想驚擾何大太太。此刻大爺就在大門外。”
聽聞這話,何歡心中詫異。她認出了男人的聲音,但此刻差不多已經子時了,就算是大白天,沈經綸也不可能指使手下做出翻牆這樣的行爲。
難道是兒子生病了?
想到這,何歡匆匆穿上衣裳,目送來人翻牆離開,獨自躡手躡腳出了院門,又悄無聲息地打開二門,徑直走向大門。
何歡的身後,陶氏站在二門後失望地看着她的背影。當大門開啓,何歡手中的燈籠照射出沈經綸的身影,陶氏擡腿欲跨出二門,卻被曹氏拉住了。
陶氏生氣地甩開曹氏的手,壓着聲音說:“他們竟然深夜私會……”
“大太太,您這會兒上前,只會讓大小姐下不了臺。”
陶氏氣得渾身顫抖,怒道:“這會兒想想,白天的時候,只怕是沈經綸邀她單獨會面。人人都道他是重情重義的君子,對曦言那丫頭一往情深,如今看來——”她冷哼一聲,轉而埋怨何歡:“她真是越來越大膽……”
“大太太,我想了一宿兒,您說,大小姐做那麼多事,會不會是爲了沈家小少爺?那一日,聽說沈家小少爺病了,大小姐心急如焚,看起來不像是裝的。”
“孩子又不是她生的!”陶氏一句話就把曹氏堵了回去。
何家大門口,何歡並沒發現自己已經驚動了陶氏和曹氏。她打開大門就見沈經綸背對自己立在臺階下。她顧不得寒暄,急問:“表姐夫,是不是念曦有事?”
沈經綸回過頭,只看到何歡焦急地盯着自己,眼中滿是關切。他微微一怔,無言地審視她。下午的時候,他果然沒有看錯,她真的瘦了,眼眶都陷下去了。她終於懂得“爲伊消得人憔悴”了嗎?
“表姐夫?”何歡上前半步,眼中的焦急之色更重。
沈經綸很想點頭,把她送去莊子上“金屋藏嬌”。除了名分,他可以給她全部。他愛她,他的愛絕不比謝三少一分一毫。可惜,他不能這麼做。
何歡是他的軟肋,也是謝三的。他可以像沈志華所言,遣媒人上門。他相信她會點頭的,可他不敢肯定,傳言中桀驁又我行我素的謝三會怎麼做。他想要與何歡天長地久,他們必須徹底擺脫謝三。
沈經綸猜想,謝三可能很快就會知道,他與何歡深夜私會。他緩緩搖頭,低聲說:“念曦很好。我深夜來找你,只想對你說……”他的聲音漸漸弱了。
何歡暗暗籲一口氣,這才發現沈經綸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表姐夫,有什麼話,您不妨直說。”
幽暗的燭火下,沈經綸低頭看着何歡。她的眼中再無關切之情,也沒有女人獨有的嬌羞,她只是平靜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彷彿他只是無關緊要的人,他們正說着無關緊要的話。
當一個女人愛着一個男人,絕不會這麼冷靜。
沈經綸的心一陣抽痛。今日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曾經,她至少是在乎他的;以前,就算她不愛他,她也會因他而緊張。此時此刻,他對她而言僅僅是沈念曦的父親。
“表姐夫?”何歡再次催促。
“我只是想告訴你,下午那些話,並非我的本意。我找你去翠竹軒,只爲商議親事的細節。”
何歡聽沈經綸說得艱難,不由地側目。他在變相道歉嗎?他深夜找她,只爲說這麼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轟!”
天空突然傳來一聲悶雷,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頃刻間,風兒捲起街上的沙土,朝他們迎面撲來。這場雨已經整整憋了一天,此刻更顯得來勢洶洶。
沈經綸習慣性地向右跨了一步,替何歡擋去了風沙。
何歡察覺他的動作,只覺得一陣酸楚與羞愧。林曦言與沈經綸成親後,他從未像謝三那般說過喜歡她的話,但他對她一直是極好的,就像這一刻,他總是在細微之處關心她,照顧她。可她呢?以前的她毫無知覺,一心只想着生下兒子,鞏固沈大奶奶的地位。更讓她羞愧的事,即便他不相信她是林曦言,他依舊選擇了接受她,而她卻變心了。
何歡不敢擡頭去看沈經綸。忽然間,她覺得自己根本沒資格成爲他的妻子。他娶謝敏珺或者其他人,她有什麼資格,什麼立場介意呢?
“呯!”
一道閃電貫穿半個天空,把何歡的小臉映襯得愈加蒼白。
“只是雷電罷了。”沈經綸低聲安撫她。他的話音未落,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下雨了,你進去吧,我沒有其他的事。”
“表姐夫,半個月太趕了,就三個月後吧,日子由你決定。”何歡的聲音很輕,夾雜在雷雨聲中,卻異常清晰明白。
沈經綸低頭審視她,雨點兒已經淋溼了他們的頭髮,沾溼了他們的衣裳。“嘩嘩”的雨聲,伴隨着雷電的轟鳴,徹底淹沒了他們。
何歡許久沒聽到沈經綸的迴應,低聲補充:“我的意思,如果你的未來妻子不介意的話,我希望納妾的事,就在三個月後。”
“如果她介意呢?”沈經綸脫口而出。他心知肚明,如果他迎娶的對象不是謝敏珺,按她的脾氣,她是不願意爲妾的。此刻她的突然退讓,不是因爲擔心他爲難,更不是因爲愛他至深不在乎名分,而是她放棄了。
沈經綸上前一步,緊緊擁抱她。傾盆大雨把他從頭到腳澆得冰涼,他甚至感覺不到她的體溫。她沒有動,沒有半絲抗拒,他知道,以後的他們就是這樣,她不會拒絕他,卻也不會試着喜歡他。他對她而言只是留在兒子身邊的工具,他或者其他男人,在她眼中並沒有區別。
十九個月之前,她爲了家人嫁給他。他不滿於她不能回報他同樣的愛情,但那時候,她不願意他納妾,她很高興,他沒有在她懷孕的時候收下通房。她不愛他,卻是在乎他的。如今,她大概在心中默默祝福他和他的未來妻子可以恩愛白首,這樣她就不需要“應酬”他了。
或許他應該在兩個月前,在她愛上謝三之前告訴她,他相信她是林曦言,他早就相信她了。他對她的愛從來沒有變過,從十年前第一眼看到她,她就一直在他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