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柏海與鄒氏竊竊私語的當口,何歡笑盈盈地踏入何欣的閨房,毫無誠意地解釋:“二妹,我真心替你高興,纔會在三嬸孃面前多言了幾句。我不知道你與呂家結親的事不可以亂說。你不會責怪大姐吧?”
何欣緊抿嘴脣,鼻翼翕張,憤憤地別過臉去。從小到大,別人都說何歡比她長得漂亮,因此她才忍不住在她面前得瑟了一下。當時她明明嚇得臉色發白,沒想到時隔半個月,她居然會找上門。
“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還想幹什麼?”何欣努力壓抑心中的憤怒。與何歡慪氣,自然比不上自己的下半輩子重要。
“二妹,你這話說得。”何歡在何欣身旁坐下,“我們從小一塊長大,一直是好姐妹。我記得,小時候我還經常‘借’東西給你,好多東西,你到現在都沒還我呢。”
“不過都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罷了!”何欣隨手扔了一兩銀子在何歡身上,“喏,還給你,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何歡手指捏着碎銀子,不緊不慢地說:“原來在二妹眼中,我這個大姐連叫花子都不如。不知道呂家的人知道以後,會有什麼想法呢?”
何欣猛地站起身,指着何歡的鼻子怒道:“你到底想怎麼樣!”
何歡抓住何欣的食指,輕輕一掰。何欣痛得輕呼一聲,不得不抽回右手。何歡收起笑容,把碎銀子扔回何欣身上,沉聲說:“道歉!”
何欣睜大眼睛瞪她。她怎麼可能向她道歉。
何歡同樣看着何欣。慢慢的,她的臉上再次浮現隱隱的笑意。她輕輕搖頭,轉身往外走,表情彷彿在說,我給了你機會,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以後可別怪我不客氣。
何欣頓時急了,大聲威脅:“你在打沈家的主意,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若是敢壞我的好事,別怪我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咦,二妹,難道你改變心意,覺得我很有機會嫁給沈大爺嗎?”
“你,你不要臉!”
“詛咒自己的大姐被人賣入**,難道你就很要臉?還是你覺得自己的姐妹成了**,能夠給你長臉?”
聽何歡這麼一說,何欣也後悔了。雖然他們已經分家了,可是在外人眼中,他們都姓“何”。當初,她炫耀自己即將嫁入呂家,不過是想讓何歡嫉妒羨慕,後來看她一副小媳婦的模樣,她得意過頭,這才脫口而出**那些話。她後悔不該口不擇言,但要她向懦弱無用的堂姐道歉,她萬萬做不到。
沉默的對峙中,青桐在門外敲門,恭聲說:“大小姐,茶水點心已經備下,請隨奴婢去花廳。”她奉命“看守”何歡和曹氏,結果曹氏問東問西,她一回頭,何歡就不見了。
何歡沒有迴應門外的青桐,只是對着何欣說:“你是想現在道歉,還是想當着所有人的面……”
“我知道,你不過是窮瘋了,想要銀子罷了。”
“對,我是喜歡銀子,但現在我要你道歉。”何歡加重語氣威脅:“說句粗俗的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數到三,一、二……”
“對不起。”何欣屈服了。
“對不起什麼?”
“對不起,我不該在半個月前說那些話。”
“還有呢?”何歡追問。
何欣憤怒地看她。她都已經道歉了,她還想怎麼樣!
何歡清了清喉嚨,一字一句說:“你最好記住,我們都姓何,這輩子我都是你的大姐。以後你若是再敢招惹我,或者在背後使什麼小動作,我們之間就不是一句‘對不起’能夠了事的,記住了嗎?”
何欣雙頰漲得通紅,不情不願地吐出“知道了”三個字。
何歡轉身拉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她才走兩步,就聽房內傳來“嘭”一聲巨響,顯然是何欣氣得摔了東西。她輕輕搖頭,跟着青銅的腳步回到花廳,就見桌上的糕點碟子已經空了。
曹氏面子掛不住,不悅地對青桐說:“看什麼看,還不快去拿些瓜果過來。”見青桐低頭退下,她又對何歡說:“我沒有全吃完,給你留了一半。”
“你別隻顧着吃,打聽到什麼了嗎?”何歡詢問。
曹氏嘟囔着說:“分家的事,內情如何,你我都不知道,那些下人又怎麼會知道?”說到這,她湊近何歡,壓着聲音笑道:“對了,前兩天我偶然聽到一件事,剛剛悄悄問了一下,看起來像是真事。”
“什麼事?”
“你三叔父在外面養了個女人。”曹氏的眉眼間滿是笑意。
何歡微微蹙眉。三房一向都是何柏海做主,若是他想納妾,一頂小轎擡進門就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你說得具體些。”她隱約覺得不對勁。
“我哪裡知道具體的,剛纔只是聽小丫鬟說,你三叔父生意忙,這段日子經常住在鋪子裡。我猜想,他不是住在鋪子裡,而是住在鋪子後面的小宅院。”
何歡略一沉吟,低聲叮囑曹氏:“這事暫時不要對任何人提及。”
曹氏受過鄒氏的氣,本想捅破外室一事,好好氣一氣鄒氏。聽何歡這麼說,頓時有些不高興,低聲喃喃:“你畢竟是姑娘家,外室不外室的,你不該插手……”
“曹姨娘,想想你口袋裡的十兩銀子。在你眼中,到底是銀子實惠,還是逞口舌之快更重要?”何歡相信,何柏海並沒有養外室,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
曹姨娘兩眼放光,高興地說:“你的意思,那十兩銀子全都歸我?”
何歡見她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心中暗暗嘆息。二三十年前,何家新建瞭如今的老宅。四進的大宅院,外加一個大花園,在薊州也算“獨一份”。這些年不止花園沒了,四進宅院變成了三進,又變成兩進。時至今日,不要說修葺屋子,溫飽也成了大問題。
事實上,若不是林曦言嫁了沈經綸,沈經綸刻意扶持林家,林家大概也會落得與何家一樣的下場。可饒是如此,林家今時今日的情況,也不能與二三十年前同日而語。其實,就算是從不沾染海上生意的沈家,也因爲海盜猖獗,家底薄了很多。
當然,像曹家這樣的漁戶,更是海盜猖獗的直接受害人。曹氏的父親、兄長都死於海盜之手。
何歡沒見過海盜,也不懂爲什麼海盜猖獗,米糧布匹也會跟着漲價。她更不明白,爲什麼不做海上生意的人家,日子也會越來越艱難。她只知道,無論是林曦言還是何歡,她們的父親都死於海盜之手。林曦言在九歲就懂得了生活的艱辛,而十七歲的何歡被逼在父母墳前自盡。這一切全都冤有頭債有主!
可惜何歡再恨海盜又如何,她壓根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到底是些什麼人。當下,她只能跟着青桐去了何柏海的書房。
相比客廳的華而不實,何柏海的書房並沒有太多的擺設,但古玩字畫的質量明顯上了一個檔次。若是早幾年,何歡或許覺得,這些與客廳那些差不多,但她嫁給沈經綸一年多,眼界早已不同。
何柏海瞥一眼何歡,隨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感慨道:“你三嬸孃對我說,你們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這兩三年,爲了你的堂弟堂妹,我一直忙進忙出,沒有盡到長輩的責任,好好關心你和靖兒。雖然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但總算有口飯吃。”說到這,他拍了拍桌上的小匣子,“這是我和你三嬸孃替你二妹準備的嫁妝,現在先挪給你們,總不能讓你們餓肚子。”
何歡看了看小匣子,以她的目測,裡面頂多就是一百兩。她點頭道:“不瞞三叔父,家裡確實過不下去了,但是與二妹說親的可是陵城呂家,二妹的嫁妝萬萬動不得,否則她在婆家一定會被公婆看輕。我是長姐,不能誤了二妹的終身幸福。”
“嫁妝可以再攢,我們雖然分了家,但我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你們餓肚子?”何柏海不耐煩地把小匣子推至何歡面前。
何歡心知,何柏海這是在警告她見好就收。她的目光再次瞥過他身後的山水畫。她記得很清楚,沈經綸的書房也有一副風格類似的山水畫,沈經綸珍而重之,不許任何人碰觸。
她曾悄悄向沈經綸的小廝文竹打聽過,據說畫作出自山水名家齊大石之手。此人性格孤傲,臨終前把大部分畫作都焚燬了。沈經綸手上那幅是先太子賞賜給他的,千金難買。
何歡站起身,右手按住了小匣子。
何柏海看到她的動作,微微一笑。正當他以爲整件事即將順利解決,忽見何歡把小匣子推至他身前。“歡丫頭,你莫不是嫌銀子太少?”他臉露不悅。
“三叔父,您疼惜侄女,侄女心中明白,但是我決不能拿二妹的嫁妝。”何歡溫順地搖頭,一臉爲難,再一次把目光落在了山水畫之上。她發現畫上的印章圖案、位置與沈家那幅畫一模一樣。
何柏海順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伸手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說道:“這是你大弟的束脩,現在也一併給你吧。”
“既是大弟、二弟的束脩,我更加不能拿。”何歡連連搖頭,低着頭說:“三叔父,不如你把牆上的那幅畫送給侄女,讓侄女拿去當鋪換些米糧。”
何柏海表情一窒,深深看了何歡一眼。
何歡雖沒有擡頭,但她明顯感覺到,屋內的氣氛變了。她的心中更加不解,低聲說:“三叔父,二妹的嫁妝,大弟的束脩,我真的不能要。其實以前我經常拿父親的筆墨書畫典當,與字畫鋪的老闆很熟。我想,三叔父掛在書房的書畫,自然比父親的字畫更值錢,足夠我們過上一些日子。”
何柏海急忙收斂神色,惋惜地說:“這只是贗品,值不了幾個錢。”
“贗品居然畫得這麼好?”何歡震驚地睜大眼睛。趁何柏海不備,她快速繞過桌子,仔細辨認字畫的筆跡,的確與她在沈家所見一模一樣。她作勢碰觸落款。
“你幹什麼。”何柏海一把推開何歡。
何歡打了一個趔趄,無辜地問:“三叔父,您怎麼了?”
“沒什麼。”何柏海訕訕地縮手,敷衍道:“我怕你弄髒自己的手。”
“原來這樣。”何歡笑了笑,轉頭朝邊上的另一幅畫看去。
何柏海見狀,急忙擋住她的視線,一把抓起桌上的銀子,塞入何歡手中,急道:“你先拿着銀子回家去,將來只要我們有一口飯吃,絕不會讓你們餓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