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青峰走遠，唯也才又低下頭。
——手還在發抖。
但之前對黃瀨的怒氣，卻已經不在了。
……青峰說的是對的。
其實也不能怪黃瀨。
畢竟，那只是小孩子的約定……把四五歲的孩子說的話當真，自己纔是錯的最離譜的吧。
……不，或許自己其實，並沒有當真。
而是明知道不可能，卻還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個約定，簡直像望梅止渴，畫餅充飢，只是看着想着，就對未來抱有一些希望了。
但，當這個不切實際的希望破滅時，他又將這些因爲希望破滅而產生的負面情緒，一股腦丟給了黃瀨。
明明是自己太過一根筋，太過愚蠢，卑鄙無恥得想用一個約定來拴住對方。到頭來目的沒有達成，就把所有的錯誤怪在了黃瀨頭上……啊啊，自己也夠討厭了。
難怪被人孤立。
在原地站了許久，久到周圍有人頻頻對他注目，唯也才轉身走人。
回到家，唯也擡頭看鐘。
下午四點半。
還很早，但唯也卻感覺前所未有的疲憊，身體很重，腦袋也很重，傷痕倒不怎麼疼。
連房間都懶得回，倒在沙發上，唯也將頭埋在沙發裡，幾乎是剛閉上眼，就睡着了。
再次醒過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多，睜開眼，面前一片漆黑。
摸索着打開燈，唯也摸了摸自己乾癟的腹部。
啊啊，好餓。
中午的時候浪費了飯盒，晚餐又睡過去了，現在餓的難受。
唯也拉開冰箱門，取了些食材後在廚房裡忙活起來。
不過剛做好飯，門鈴就響了。
“唯也？唯也？在家嗎？”隨着門鈴一起響起的還有黃瀨媽媽的聲音。
唯也放下手裡的碗盤去開門，黃瀨媽媽嚇了一跳：“唯也！臉是怎麼回事？！打架？被欺負？還是——”
“沒關係的，只是摔了一跤，剛巧碰在了階梯上，所以，模樣有點悽慘。”
黃瀨媽媽皺眉，明顯不信，但看唯也的樣子平靜，不像是被欺負的孩子該有的，只好將話題拉到了拜訪的目的上：“唯也，黃瀨在你這嗎？”
唯也愣了愣：“黃瀨還沒回家嗎？”
“是啊，下午打過一個電話回來，說是今天在在圖書館裡自習，晚點回來。真是的，撒謊都不會！那孩子沒你督促怎麼可能會心甘情願去自習？”黃瀨媽媽抱怨着：“但之後再打電話他就沒接過了，所以我來問問……但好像不在唯也家裡……”
“……我因爲感冒的原因提早回來了……所以也不太清楚黃瀨在哪裡……”
“嗯……那就算了，我再等等吧，那孩子也不小了，自己回家這種小事，總知道的。”
黃瀨媽媽又囑咐了幾遍唯也走路小心，才一步三回頭的回去了。
唯也關了門，掏出手機，遲疑着才按下了撥號鍵。
滴滴聲響了很久，但黃瀨果然沒有接電話。
“……七海的號碼？”
唯也發現自己手機竟然多了個七海奈美的名字，想來大概是中午他昏過去的時候，七海拿他手機輸入的。
打給七海，對方倒是很快就接了，不過口氣並不好。
“什麼事？”
唯也沒寒暄，直接進入主題：“我想問，你回來的時候看見過黃瀨嗎？”
“……雖然沒見到，不過那傢伙特地來問過我，你和小混混打架的地方在哪裡。”
“……他問這個做什麼？”
“誰知道，自己想，反正是跟你有關的事情吧。”七海不爽的掛了電話。
唯也被掛斷了電話也沒反應，將手機收回口袋，回到廚房，用自己做好的咖喱飯填肚子。
但明明是自己做好的東西，明明之前還餓的厲害，唯也卻忽然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幾口就放下了，鍋裡還剩一大半。
又給黃瀨打了個電話，依舊沒接。
……該不會還在學校吧。
唯也擡頭看了眼鍾，時針指在9和10之間，已經走了大半。
戳開電視看了會電視劇，卻越看越覺煩躁。
電視裡的閤家團圓，彷彿在嘲笑他這個孤家寡人一樣。
關了電視，唯也透過窗子看了眼隔壁，客廳裡燈火通明。
他大概能想到，黃瀨媽媽正焦急的坐在沙發上打着黃瀨的電話。
“……啊啊，現在可是十二月的夜晚，我身上不僅有傷，還感着冒呢……真不想出門。”唯也低聲抱怨着，卻已經抓起了外套。
街上的路燈很亮，唯也快步走在路燈下，每走上一段路，就要掏出手機看上一眼。
夜晚的空氣裡的冷意沒能被外套隔絕，順着衣服的縫隙鑽進來，唯也打了個冷戰，對着手心呵了口氣，看着白霧在空氣中翻騰消散後，才苦笑着裹緊了衣服：“笨蛋黃瀨……你最好是還在學校。”
路途的後半段，唯也幾乎是跑着到的。
偌大的學校漆黑一片，陰森森的有些嚇人，只有大門的保安室的燈還點着，隱隱傳出笑聲，大概是保安正在看什麼搞笑類綜藝節目。
攀着學校不算太高的圍牆，唯也小心的潛入了校內——說起來這還是優等生青木唯也有生以來第一次夜探學校，當然，大概不會有第二次這種體驗了。
當然，今天還有不少別的第一次，第一次對黃瀨用滾的字眼，第一次爲女孩子受傷，第一次去遊戲廳玩遊戲。
當然，這些好像都不是什麼好體驗。
在一片漆黑的校內尋找黃瀨有些困難，唯也只好一遍遍撥打黃瀨的手機號，在校內轉了一大圈，最後在校舍後面聽見了黃瀨的手機鈴聲。
雖然那聲音很微弱，但在一片寂靜中，就十分刺耳了。
循着聲音找到的，是黃瀨的書包——旁邊還有唯也自己的書包。
拎起兩個書包，唯也又在附近探索了一遍，最後，在校舍後邊的垃圾場裡看見了黃瀨。
那傢伙一手拿着手電筒照明，另一隻手翻着垃圾堆，也不嫌髒，更不怕冷，就在垃圾堆的中央，攬着袖子，捋起褲腿，認真的打開一袋又一袋的垃圾，翻找着什麼。
明明是冬夜，那傢伙卻滿身是汗，在黑夜裡顯得暗淡的金髮，汗津津的貼在臉頰上，汗水流過的地方，帶起灰色的汗漬，也不知道是在這裡翻了多久，才把自己弄成這幅德行。
……完全沒有模特的模樣了嘛。
唯也只是遠遠看着，過了會，掏出手機給黃瀨媽媽打了個電話。
“黃瀨阿姨？我是唯也。”
“啊，您不用擔心，我已經找到他了。”
“我是說，我找到黃瀨了。”
“嗯，好像是圖書館關門後，他們去了咖啡店自習，結果忘記時間了。”
“是啊，籃球部的夥伴。”
“嗯，他沒騙您。”
“我知道了，我會帶他回去的。”
“對了，黃瀨阿姨……”
“我想拜託您一件事——”
等唯也掛了電話，纔將手機收回自己的書包裡，走到黃瀨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太晚了，回去吧。”
黃瀨聽見這的聲音，翻找着垃圾袋的手一頓，隨即用輕鬆的語氣問道：“唯也？你怎麼在這裡？”
“……當然是來找你的。”唯也看着黃瀨有些狼狽的背影，忽然有些煩躁：“你還傻站着做什麼，該回去了。”
“不行啦！”黃瀨這次倒是拒絕的很快，手下不停又翻起了垃圾袋：“再等一會，就剩下幾個垃圾袋了！等我一下哦！唯也！”
“你到底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很快！很快就好！就差一點點了！馬上就完成了哦！”黃瀨摸一把額頭的汗，卻把臉上擦得更髒，但他不在意，繼續忙碌：“唯也，稍微再等一下，一定會找到的！”
“…………你這是……在找那隻表？”
“……嗯，”黃瀨低低的應了一聲，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不大對，連忙恢復了剛纔的歡快：“因爲我是個笨蛋嘛！所以……只好用這種笨方法來道歉啊！”黃瀨乾笑兩聲，像怕唯也不相信似的，又加一句：“沒關係的，馬上就好，我一定能找到的！”
……笨蛋嗎？誰要你做這種事情了？道歉？我不稀罕……也沒那個必要。
唯也覺得心口又憋又悶，和平常的刺痛不太一樣，卻讓他比以往都難過：“夠了！別找了！說不定根本不在學校裡……而且就算找到那隻手錶，現在也已經沒有任何意——”
“不找到不行！”黃瀨忽然大聲反駁。
黃瀨手下不停，繼續翻找：“不找到不行！”
“……我不是說了嘛！那隻手錶已經沒有意義了！況且已經壞了！”
“但是唯也很重視那隻表！”黃瀨堅定着剛纔的說辭：“……不找到不行。”
“……”根本勸不動黃瀨。
唯也握緊拳又看了一會，才發現，從頭到尾黃瀨居然都沒有轉過身看他，相反，在他出現後，黃瀨居然還悄悄的背過身去，連側臉都藏了個嚴實。
……這算什麼？
黃瀨背對着唯也的舉動，讓唯也有些焦躁：“……轉過來。”
“……”黃瀨不答話，將垃圾袋裡的東西倒出來攤開來仔細地看。
“……我說，轉過來。”
黃瀨依然不答話，沉默着打開垃圾袋。
唯也越發焦躁，：“爲什麼不轉過來？難不成連看我一眼你都嫌煩？”
“不是的！我最喜歡唯也了！”黃瀨大聲反駁，又急又快的道：“可我不要唯也討厭我！”
黃瀨垮下肩膀，似乎面對唯也這件事，足以讓他失去一大半力氣，連聲音都帶着哭腔，彷彿剛纔的歡快都是裝出來的：“……只有這件事，我不要。”
否則就不虐黃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