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激動而又顯得茫然的道:“沒什麼,方萍,你師父便是許春娘?”
方萍點了點頭,幽悽地嘆了口氣,好半晌才道:“是的,這名字江湖中人無人知道。”
就在此刻,丁浩意中轉頭望向湖心,突見點點浪花中,一葉扁舟,冉冉飄來,不由緊張地道:“方萍,你看是誰來了?”
方萍扭頭一看,急聲道:“二主人,是島上當家的關大娘,您快走,別讓她看到您!”
丁浩一閃身,避入草叢之後,沉重地道:“我現在就到隔世谷辦事,你等候我的消息!”說完,不待方萍回答,便匆匆彈身奔去。
心頭可是重甸甸的,此去能否成事,他毫無把握。
十里距離,不消半個時辰,便已到達。
隔世谷在望,他不由躊躇起來,該明裡入谷,還是從當初老人指示的密道進去呢?
如果明裡進去,除非是制伏泰衣仙子許媚娘,暗道入谷可免阻擾,但仍免不了與許媚娘遭遇,不然便到不了老人被囚的石室。
還有一個大問題,便是該不該取許媚孃的命?
她是血影夫人許春孃的胞姐,殺了她許春娘會如何?
當然,論事實她一百個也該死。
再就是見了老人如何措辭?
心念之中,不自覺地呆在谷口,沉思着。
驀地,一個媚蕩至極的聲音道:“小兄弟,你還是回來找我了?”
丁浩心頭一震,只見林密處一條人影幽然出現。
一看之下,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現身的,正是素衣仙子許媚娘,身邊隨着婢女素雲。當下冷冰冰地道:“仙子,久違了!”
許媚娘扭腰擺臀,風情無限地姍姍移近數步,格格一笑道:“小兄弟,你是離塵島的二主人嗎?”
丁浩心微一額,道:“不錯!”
許媚娘拋了一個媚眼,喲了一聲道:“小兄弟,你與我那妹妹反目了麼?”
“什麼意思?”
“不然你不會來這裡。”
“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有事而來!”
“什麼事?”
“在下要見石室中那老人!”
許媚娘粉腮大變,慄聲道:“你怎知石室中的老人?了,是春娘那賤婢告訴你的……”
丁浩寒聲道:“她不知情,你不必胡思亂想!”
“那你怎會知道這秘密?”
丁浩心念一轉,道:是‘黑儒’告訴在下的!”
許媚娘一聽“黑儒”二字,蕩態全消,眸中泛出了殺機咬了咬牙,道:“對了,上次是‘黑儒’救你出牢的,你是‘黑儒’的什麼人?”
“這你不必管,在下不會告訴你的!”
一旁的婢女素雲,粉腮也是變了又變。
許媚娘一目不瞬地瞪着丁浩,冷冷一笑道:“你找石室老人何事?”
“如果仙子能帶在下入秘窟見老人的話,就免動干戈!”
“哈哈,說的比唱的好聽,酸秀才,你乾脆表明真正來意吧?”
婢女素雲突地慄呼道:“仙子,有人來了!”
丁浩心中一動,轉目一看,呼吸當堂爲之一窒,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感到手足無措,想不到許春娘會趕了來。
只見她一身紅衣,完全是本來面目,粉腮其寒如冰,一步一步走近前來。
許媚眼口裡發出一連串冷笑,險險地道:“春娘,我們有約井河不相犯的。”
許春娘幽幽地道:“我並未犯你。”
許媚娘一指丁浩道:“這怎麼回事?”
“他要代師父清理門戶……”
“哈哈哈哈,春娘,這話去說與三歲小孩聽吧,你該伴着他在島上雙宿雙飛,哦!對了,春娘你不憤上次我把他帶回秘宮囚禁、故而來算帳,是不是?”
“姐姐,你錯了,我與他是清白的,他最近才知道我的本來面目,我在他心中仍是赤影人,是道義之交……”
“嘻嘻嘻,春娘,饞貓會不吃口邊的魚腥?”
丁浩登時面紅筋脹,大喝一聲:“你在放屁!”
許媚娘橫了丁浩一眼,又轉向許春娘道:“妹妹,離塵島不夠你倆住,要來圖謀隔世谷是不是?胃口不小……”
許春娘幽悽地一笑,突然面容一整,道:“姐姐,孽海無邊,回頭是岸……”
許媚娘格格一笑,打斷了話頭一道:“春娘,你什麼時候參起佛法來了,佛門普渡衆生,但你我無傷,對麼?”
許春娘等她姐姐說完了,才接下去道:“我已經徹底醒悟了,此生已矣,圖個來生,我要向師父贖罪……”
“哈哈哈,這不像是血影夫人說的話,你失心瘋了麼?”
“姐姐,這是真心話,絕無虛假,你沒聽說過罪孽滿盈麼?”
許媚娘杏眼圓睜,厲聲道:“別在這裡說夢話,給我滾,不然休怪我手下絕情。”
許春娘粉腮發了青。咬牙道:“你我年近古稀,姐姐,離散功之期不遠了,花客月貌,轉眼成雲……”
“住口,我享樂一天算一天!”
“紅粉佳人,行將成白骨骷髏……”。
“滾!滾!我不要聽!”
“姐姐,你至死不悟麼?”
“再說我先殺了你……”
“你殺不了我,我的命要交與師父,贖前愆千萬一。”
許媚娘怪叫一聲:“你迫我殺人,很好,先殺你倆,再殺那老鬼……”
許春娘搖頭嘆了一口氣,咬着牙道:“天道好遠,天是不可欺的!”
許媚娘突自懷中取出一個錦盒,端在手中,粉腮抖露一片恐怖殺機。
丁浩不由自主地脫口道:“九幽寶盆!”
許春娘側顧丁浩,慄聲道:“賢條,你退下去!”
丁港仍本原來的稱呼,冷凝地道:“大哥,這是小弟我的事了,你閃開,小弟來對付!”
許春娘厲聲叫道:“媚娘,你尚不醒悟麼?”
許媚娘面上的殺機更濃,“九幽寶盒”平端胸前,哈哈一陣狂笑道:“春娘,賤人,你別打算再回離塵島了,這裡是你長眠之地,葉落歸根,你本來是從這裡出去的,是麼?”
丁浩知道她要啓動“九幽寶盒”了,這魔盒的厲害,他曾聽風流尊者上官鄂說得十分清楚,許春娘決無法抗卸。
當下怒哼一聲,一掌把許春娘推得倒退了七八步,變腳連跨,直欺到許媚娘面前伸手可及之處。
許媚娘被他的氣勢所懾,反而向後退了三步,手指已按上了卡簧……
丁浩自恃有闢毒珠在身,絲毫不怕,冷冷一笑,道:“這是‘九幽請貼’還是‘九幽奪元’呢?”
許媚娘粉肥大變、再退了三步,采聲道:你……你不怕毒?”
丁浩寒聲道:“區區之毒,算不得什麼!現在聽着,在下代令師殺你,以正欺師滅祖之罪。”
說着,“呼”地一掌劈了出去。
這一掌,丁浩已用足了十二成功力,勢可撼山慄獄。
慘哼聲中,許媚娘被萬鈞勁氣,震得離地倒飛,血箭急射,寶盒脫手。
丁浩已在發掌之後拔劍在手,迎上寶盒,用劍一攬,立成碎屆。
“呼!”地一聲,許媚娘栽落三丈之外。
婢女素雲驚呼着狂奔過去。
許春娘激越地道:“賢弟,聽我一言……”
丁浩雙目赤紅,殺機滿面,聞聲回頭道:“大哥有何吩咐?”
“別殺她!”
“大哥……”
“應該交由家師親自發落!”
“好的!”
說完回頭,不由氣得牙癢,許媚娘與素雲業已飛逃得老遠,眨眼消失在林中。
許春娘愴聲道:“賢弟,她逃不了的,我還有句話交待……
丁浩發急道:“大哥,我怕她對令師下手……”
“只有一句話,聽我說完,我恐怕……沒有機會再說了!”
“請說吧?”
“賢弟,你答應將來做離塵島主人?”
丁浩心頭一震,道:“大哥,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不,我現在要你親口答應?”
丁浩心想,反正自己已經有了打算,就權且應允也無妨,以免耽擱時間,誤了大事,當下咬牙,道:“好,我答應!”
許春娘悽然一笑,又道:“我如不幸,請把我葬在島上園裡,花晨月夕,我……將不會孤單……”
丁浩鼻頭一酸,跺了跺腳,道:“大哥別說癡話,你與師之間的……”
“賢弟,我知你用心,但……不中用了,我意已決,除了死,我以什麼贖罪?”
“大哥,我們走!”
“你不答應我不走,我自斷心脈,你帶我屍體去見他老人家。”
丁浩心神俱震,知道她說得到做得到,不如一皆都答應她,待入秘窟見到老人之後,再製住她穴道,以防止意外。
當即頷首道:“大哥,小弟照辦!”
“好,我們現在入谷……”
“大哥,我們由正面入谷,攔阻必多,令姐必然有備,我們從後山秘道……”
“什麼,秘道?我從來未聽說……”
“這是令師他老人家發現的,上次小弟便是由秘道脫困“啊!真想不到,好,你帶路!”
“請隨小弟來!”
兩人雙雙彈身,馳向後山,這一繞便是數裡,足足耗了兩刻時辰,纔來到當初丁浩脫困的地方。
丁浩費了很大功夫,找到秘道口,縱身升起丈許,抹去青苔,在櫃扭上戳了三指,穴道封口自開,然後落下地來,道:“大哥,我們就進去麼?”
“進去吧!”
話聲甫落。一陣“隆隆”之聲,遙遙傳來,像是發自地底山腹,緊接着,整座山谷晃動起來……
丁浩亡魂大冒,慄呼道:“怎麼回事?”
許春娘花容失色,驚顫地道:“地震,賢弟,可怕的地變!”
震動愈來愈烈,谷邊峰頂,已有土石崩落,那聲勢如千雷齊發,萬馬奔騰,天在轉,地在旋,兩人立足不穩,雙雙跌坐地面。
許春娘突地一把拉住丁浩的手,狂聲道:“賢弟,多奇妙,我倆竟活埋在一起……”
丁浩默然無語,死亡的險影罩上心頭,他想:“多麼意想不到的毀滅,一切思怨情仇,從此一筆勾銷。”
許春娘像發了狂,連連搖撼着丁浩的手道:“賢弟,你怕麼?”
恐怖的一刻很快地過去了,可怕的聲浪停止了,只是兩人的暈眩之感未消。
久久,丁浩纔出聲道:“大哥,過去了,僥倖沒有遭劫!
許春娘仍緊抓丁浩的手,紅着眼凝視着丁浩,好半晌才深深一聲嘆息,鬆開了手,幽悽地像夢囈似的。
“命!我更相信命運了。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丁浩當然明白話中之意,帶着勸慰的口吻道:“大哥命運仍是可以改變的,俗語說人定可以勝天……”
“不錯,但不用在我身上。”
“大哥,不知前谷怎樣了?”
許春娘站起嬌軀,慄聲道:“我們快入秘道查看!”
丁浩心頭一震,站起身來,兩人這才發現秘道入口已裂成一個大縫,登時驚得目瞪口呆,看樣子,山腹秘宮可能已發生鉅變。
許春娘哀悽地道:“秘宮可能毀了?”
丁浩懷着惶惑的心情,彈身上了裂口,一看,裂縫深約三丈,所幸三丈外仍可見那秘道,並未被封死。
當下回頭道:“大哥,上來吧!”
許春娘彈身站到丁浩身旁,手扶岩石,向縫張了張,咋舌道:“大嚇人了!”
“大哥能越過這三丈裂口麼?”
“賢弟,這還難不倒我!”
“如此小弟當先,大哥隨來!”說着,飛身掠了過去。
許春娘也跟着彈射過來,秘道僅容一人通過。
丁浩領先,向裡彈去,愈深意黑暗,漸漸伸手不見五指,丁浩功力雖深,也僅能模糊辨物。
走着,走着,忽然視線明朗起來,丁浩大感駭異,發現側上方有光線透入,原來山腹多了一道口來。
從那深度來看,竟不知有多遠。
“賢弟,怎麼突然亮了?”
“山腹裂開了口!”
“啊!”
越過裂口,進不多遠,丁浩默唸已快接近石牢了,突地眼前一暗,不由驚叫道:“大哥,秘道封死了”
許春娘擠近身來,慄聲道:“秘道封死了……怎麼辦?”
一個奇怪的聲音,傳入耳鼓,丁浩心中一動,道:“靜靜,聽!什麼聲音?”
“好像……是人的呻冷……”
丁浩運足目力,望向崩的土石望去突然發現一個白茸耷的東西在蠕動,不由大吃一驚,再逼近前去一看,駭然驚呼道:“大哥,令師被壓在土石下,只露出一個頭!”
許春娘也跟着驚呼了一聲,激顫地道:“快設法救他老人家!”
丁浩鎮定了一下心神,道:“別急,讓我慢慢來!”
說着,走近土石,用手摸索了一陣、然後小心翼翼地從上面慢慢移開石塊,用自己的襠,護住老人的頭。
許春娘在後面接移下的岩石,足足一盞熱茶工夫,老人的身軀才露了出來。
丁浩俯下身去,大聲道:“老前輩,您傷得怎麼樣?”
老人喘息了一會,聲細如蚊地道:“你是誰?”
丁浩放大了聲音道:“晚輩便是上次蒙老前輩救出石牢的丁浩!”
“啊?是你……你怎麼來的?”
“專城叩謁老前輩!”
老人雙目張了開來,但暗淡無神,激額地道:“你……答應老夫辦的事……”
丁浩下意識地回顧許春娘一眼,然後纔沒聲道:“老前輩,且先離開這裡再爲奉陳,如何?”
“老夫……天命已盡了!”
“老前輩受了傷?”
“致命的重傷。”
“到了外面再設法爲老前輩治療……”
“不中用了,神仙也無術迴天……”
丁浩怕時間拖長了會真的不治,不再多言,反身把老人負在背上,向許春娘以目示意,雙雙向外奔去。
老人虛弱地掙扎道:“老夫……要死在窟中,不要……見天日……”
丁浩只作不聞,加速朝秘道外奔去。
不久,來到秘道外的谷地中,把老人輕輕放落,檢視之下,不由寒氣大冒,老人雙腿已折,胸骨也斷陷下去,口角還留着血漬。
看來是被崩石壓傷時吐過血,登時手足冰冷,沒了主意。
許春娘面目呆滯,沒有絲毫表情,像是換了另一個人。
丁浩心念疾轉,應在老人尚未斷氣之前,爲他師徒解開這個冤結,只要老人親口說一句饒恕的話,許春娘便不會再朝極處去想……
過午陽光,仍很強烈,溫暖着這奄奄一息的白髮老人。
許春娘戰慄的聲音道:“貿弟,記住你曾經答應過我的話?”
丁浩幾乎不敢擡頭眼望她,口裡漫應道:“大哥,小弟記得的!”
老人面皮抽動了數下,喃喃地道:“很好,天意……秘宮毀了,所有的罪惡……全掩蓋了…”
丁浩打了一個冷噤,山腹秘宮既被震毀,許媚娘連同手下當然也被活活埋葬了,這罪惡之數,算是由江湖消失了。
這結局,的確是做夢也估不到。
許春糧幽幽地開了口道:“賢弟,先設法助老人一口真元,看他老人家是否想得出救治之道,如果回天乏術,你先問梅映雪的事,然後……”
然後是什麼,她沒說下去。
丁浩無言地點了點頭,坐下地去,把老人上半身,斜靠自己膝上,然後以手掌貼上老人“命門”大穴,把本身真元,緩緩迫入。
老人氣機已十分薄弱,好半晌才見轉機。
又過了約莫蓋茶工夫,老人目中已現光來,呼吸也漸正常。
“老前輩,你覺得怎樣?”
老人雙目凝視着丁浩,徐徐地道:“孩子,不用白費力氣了,但,老夫仍很感激你……”
丁浩眼圈一紅,道:“晚輩受老前輩再造之恩,愧天以報,老前輩想一想,可有什麼救治之道?”
“孩子,沒有!”
“比如說什麼藥物,或是什麼岐黃妙手。”
“沒有,老夫便是岐黃妙手。”
丁浩黯然了片刻,以無比歉疚的聲音道“老前輩,在此時刻,晚輩應該說什麼話,但除此便無良策,只好說了……
“你……儘管說好了,老夫的時間……已無多……”
“有位姑娘,被人以邪門手法制住了心神,不知如何才能解禁……”
“心神被制麼?”
“是的!”
“這個……容老夫想想……”
丁浩登時緊張萬分,摒息而待,他擔心老人說出不能解”這三個字。
許春娘也是雙目大睜,及待下文。
久久,老人突地雙目一亮,開口說着。
“有了,心神被制,照醫道而言,是心脾之傷,你……以真純之氣,貫通她的‘五心’,然後……點‘環跳穴”,若不能解,便無法了。”
丁浩努力鎮定了一下,道:“老前輩,所謂‘五心’是雙足掌心,頭頂心麼?”
“不錯,一點不錯……正是這樣!”
“晚輩敬謝指點!”
老人忽然激聲道:“孩子,你找到許春娘了沒有?”
丁浩心頭“咚!”地一震。
深深望了許春娘一眼,道:“已經找到了!”
“你代老夫殺了她!”
“沒……有!”
“什麼,你……不殺她,你答應老夫……”
丁浩期期地說道:“老前輩,她……她業已悔悟前非了,決心回頭是岸,老前輩是否能賜她……”
老人慄聲道:“好!好!你……定被她所迷,所以才自甘食言……”
“老前輩!晚輩發誓絕無其事……”
“她人呢?”
許春娘突地前撲前跪下,淚珠隨之紛滾而落,泣聲道:
“師父,不肖徒兒在此!”
老人身軀一震,側過頭,望着許春娘,口脣連連抖動,久兒才發出聲音道:“你……
你……孽障,罪惡滔天……”
邊說,邊喘着大氣。
許春娘以淚眼凝視着老人,面上現出從來未有過的城真色。平靜地道:“師父,徒兒已如昔日所爲、人神共憤,敬請師父正以門規,贖罪戾於萬一。”
你……你明知我……無法再……”
“徒兒不勞恩師動手,只求師父眼望徒兒,徒兒會自盡的!”
丁浩不由急煞,脫口慄呼道:“大哥……你……先聽小弟說……
許春娘擡眼望着丁浩,用手輕輕搭上丁浩的肩臂,悽楚地一笑,道:“賢弟,得你如此,我死也瞑目了,你竟不能成全我麼?”
丁浩心神狂亂,激越地道:“大哥,老前輩會饒恕你的……
話未說完,許春娘突然以閃電手法,點了丁浩穴道,紅着眼道:“賢弟,原諒我不得不如此,這是‘截脈錮元指’,如你不能自解,方萍會替你解開的,不要恨我,成全我的心意吧!”
丁浩功力全消,氣得五內皆裂,狂呼道:“大哥,我恨你!”
許春娘又加上一指,使他不能開口,再道:“賢弟,這不是真的,因你愛我,才說恨我,是麼?”
丁浩雙目怒睜,眼珠幾乎突出眶外,但卻無可奈何了。
如果他早防到許春娘來這一豐,早早封住穴道,她就無所施其技了,自己雖知‘截脈鋼元指”的解法,但有什麼用呢?
因自己無法行動,連口也不能開了。
悲劇已成定局,只有眼睜睜地看着。
許春娘再次道:“賢弟,我是不得已,請原諒我!”
老人慄聲道:“什麼大哥賢弟”
許春娘哀悽地道:“師父,徒兒與他是男人面目相見,彼此互相尊重如手足,他最近才知道徒兒是女兒身,所以仍用原來的稱呼!”
老人面色連連抽動,顫聲道:“春娘,你是真心悔悟?”
“是的,師父!”
“嗯!你……有什麼求爲師麼?”
“只求師父接納徒兒的贖罪。”
“要爲師的解除你練功走岔的禁制麼?”
“徒兒現在已不需要了!”
丁浩急得發狂,但他毫無辦法,老人靠在他的身上,他不能動彈,否則老人勢非立時斷氣不可。
老人竟然笑了,目中恨意全消,悠悠地道:“春娘,爲師的喜見你悔改,你既迷津知返,爲師的當原諒你!”
許春娘以頭碰地,激動地道:“師父,得您老人家這句話,徒兒……安心了!”
說完,只見她盤膝正坐,身軀疾顫,面現極端痛苦之色……
老人想掙起身來,但頭方一擡,又垂了回去,口裡急叫道:“春娘,爲師的已饒恕了你!”
許春娘咬牙,閉目,口鼻突地溢出了鮮血,臉孔急劇地抽搐,扭曲,變化,只短短的一會工夫,他完全變了,鶴髮雞皮。
像變戲法似的,變成了一個老嫗。
她已散了功,玉貌花容在轉瞬之間幻滅了,無影無蹤。
丁浩“哇!”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多慘酸的事實,令人不忍卒睹。
許春娘重新睜開了眼,但已神光全失,喘息着道:“師父……賢弟,我要……走了,賢弟,別忘……諾言……”
說完,仰面栽倒,口角,含着一絲安然的微笑。
丁浩閉上了眼,心碎腸折了。”
老人蠕動了數下,口中吐出蚊蚋般的聲音道:“葬我……在……秘道中,封閉……”頭一偏斷了氣。
丁浩眼前一黑,昏死過去,醒轉之際,只聽身側發出陣陣哀哭之聲,茫然睜眼一看,閔大娘與方萍跪在地上,哭成了像淚人兒。
丁浩又回到了現實,慘酷的現實。
他坐起身來,自解了“啞穴”,欲哭無淚。
天慘地愁,草木同悲。
夕陽靠山,發出猩紅的餘暉,像血,代表了這悲慘結局。
閔大娘與萬萍先後拭淚而起。
閔大娘悲聲道:“二主人,事實經過如何?”
丁浩虎目中忍不住又汩汩落淚,悽聲把全部經過說了一遍。
方萍又大哭起來,閔大娘替丁浩解了“截脈銅元指”的禁制,丁浩挪開了老人靠在自己膝上的頭,然後站起身來,仰天悲噓了一聲。
方萍帶哭地道:“二主人,在湖邊我見小舟過湖,以爲只閔大娘一人,想不到夫人也在其中她早已發現了你,當時叮囑我與大娘不許跟去,後來,我與大娘甘冒違令之罰,跟了下來,到了前谷,適逢地震……”
“前面的情形怎樣?”
“隔世谷全毀了,我與大娘都以爲二主人業已不幸……
“怎會尋到這後谷來?”
“大娘與我沿着查看,希望出現奇蹟,卻無意中發現裂隙中似有暗道,所以才越峰朝達邊奔來……但……遲了一步……嗚……嗚……”
閔大娘拭了拭奪眶而出的淚水,道:“夫人與師祖交代後事……”
“是的,夫人要歸葬島上庭園中,老人家遺言長眠山腹。”
“那該如何,”
“我來辦吧!”
於是強振精神,抱起老人遺體,處身掠入秘道,把老人送回原來被山崩土石壓埋之處,安放平整,伏地三拜,然後一路掌劃洞壁封閉暗道。
事完返回谷地,已是黃昏時分。
方萍以傳人的身份,堅持要負乃師的遺體。
丁浩雖有心,但也不能相強。
三人懷着悽悽切切的心情,奔回離塵島。
到了島上,已是二更時分,丁浩被接待到前住過的房間,景物依舊,人事已非,不由又是一陣傷感。
許春娘遺體,擺在大廳中,閔大娘指揮手下,漏夜衾殮,佈置靈堂,全島頓時充滿了哀傷的氣氛。
小童奉書見了丁浩,半句話不說,叩了一個頭,便大哭起來,丁浩也陪了不少淚。
不久,下人送來酒食。
丁浩那裡還吃喝得下,揮手命端了下去。
略略漱洗之後,一個人枯坐房中,覺得人事白雲蒼狗,變化太快,平增了無限感慨,赤影人的影子,仍盤旋胸際。
他似乎不覺得她是血影夫人許春娘,他要在記憶中永遠保持“赤影人”,伴着那一份雲情高誼。
血影夫人早在“赤影人”現身之際便已死了,“赤影人”是個完全的人,正應了佛門的一句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正自冥想出神之際,一條嬌俏人影出現門邊。
丁浩一擡頭,全身似觸電般地一震,全身的血,沸騰起來。
“梅妹,你好?”
梅映雪眸中竟是恨意,冷厲地道:“酸秀才,你囚我在此,意欲何爲?”
丁浩倒吸了一口涼氣,苦苦一笑道:“你有病,我要爲你醫治!”
“我……有病?哈哈哈……
笑聲中充滿了瘋狂的意味。
丁浩知道在她心神未復之前,說什麼都是枉然,當下不再開口,緩緩站起身來。
梅映雪粉腮一變,道:“你想做什麼?”
“我爲你治病!”
“你……敢碰我?”
“梅妹,唉!進來房中好麼?”
“不,酸秀才,總有一天我會殺你!”
“在你未殺我之前,我先替你治病……
說聲中,移動腳步,梅映雪驚悸的步步後退,事已至此,丁浩已無法再顧男女之嫌,一彈身把梅映雪抱了起來。
梅映雪踢腿揮拳,口裡厲聲喝動。
雖然她功力被封,但一個練家子是不同平常女子的,丁浩又不忍運動相抵,倒着實捱了她一頓粉拳。
奉書等人聞聲而至,一見情況,笑了笑退開去。
丁浩把梅映雪抱入房中,關上房門,把她按在牀上,脫了她的鞋襪。
梅映雪狠命掙扎了一陣子,最後力盡聲嘶,只好聽任擺佈,只是那目中的恨毒卻令人不敢逼視。
她以爲丁浩要污辱她。
丁浩凝聚真元,照老人所指示的施爲,雙手中指,按她的左右手心,迫入真元。
盞茶工夫之後,再換雙足掌心,爲了防犯她踢動,用肘緊壓她的雙足,然後如法施爲,之後,又換頭頂心。
最後一指戳上她的“環跳穴”。
梅映雪大叫一聲,寂然不動。
丁浩一看情況,唬了個魂兒出竅,手足發麻,冷汗涔涔而下,爲了救她反而害了她麼?
那老人臨終之言豈會虛假?
這是怎麼回事呢?
顫抖的手,搭上她的脈搏,卻又沒有異象。
過了一會,梅映雪開始呻吟,玉面赤紅如火,神情似痛苦萬分。
丁浩手足無措,急得在房內團團轉,冷汗已溼透了重衫,正在方寸大亂之際,只聽梅映雪嘶聲叫道:“我……快要死了,氣血衝撞……”
丁浩陡地靈機一動,立即明白過來,暗道一聲:“該死,他的功力被封,忘了替她解開。”心念之間,立即伸指一連數點。
梅映雪安靜下來,閉目喘息,臉上紅暈漸消退。
丁浩一眼不瞬地靜觀其變,心頭仍在忐忑,此術是否有效,仍在未定之天!
約莫過了一刻光景,梅映雪突地睜眼起坐,茫然四顧了一陣,目光停在丁浩面前、粉腮一變再變,眸中盡是驚震之色。
丁浩一顆心幾乎跳出口來,成與不成,立即就見分曉了。
梅映雪突地一彈下牀。“呼!”地一掌劈向丁法,丁浩閃身避過,梅映雪連轉身又是一掌劈過來!
丁浩再次閃了開去。
他急了,大叫道:“梅妹,你是怎麼了?”
梅映雪咬牙切齒地道:“丁浩,你人面獸心!”
丁浩苦着臉道:“這怎麼說?”
海映雪雙目一紅,厲叫道:“你敢侮辱我……”
“侮辱……這從何說起?”
“你……你……衣冠禽獸,還要強辯……”
“梅妹,我替你治病。”
“治病,我有病?”說着,望了望身上,又望了望牀上神色一馳,兩腮浮上了紅暈,又說道:“是真的麼?”
丁浩一審視她的眼神,突地歡呼起來!
“梅妹,你復原了,啊!”雙臂一張,撲了過去。
梅映雪一閃而開,面上還是茫然至極之色,但眸光又復往日的靈慧。
丁浩猛感自己失態,尷尬地一笑,訕訕地道:“梅妹,諒我……一時失態!”
梅映雪紅着臉道:“這是什麼地方?”
“離塵島!”
“我……怎會來到這裡?”
“說來話太長了,梅妹請安坐,聽我從頭說記!”
梅映雪遲疑地坐在牀沿。
丁浩攝把椅在對面坐了,按捺了一下激動的情緒,這纔開始把最初聽凝香傳報她追蹤黃衣少女失蹤以迄於現在的種種經過,詳細敘述了一遍。
梅映雪的神情,隨着丁浩的敘述而變化,聽到了凝香被姦殺的時候,已經是帶雨梨花了。
聽到最後,突地大聲一叫“浩哥!”
嬌軀一起,隨之就撲向丁浩的懷中。
丁浩伸臂緊緊摟住,全身的血液,加速了奔流。
第一次,兩顆心真正地融合在一起,兩人都沒有開口,此時無聲勝有聲啊!他倆有太多的哀愁,也有太多的興奮。
他倆步入了一個美妙的夢境中,神奇、迷幻、歡欣!
不知過了多久,丁浩才悠悠地開口。
“梅妹,你感覺幸福麼?”
梅映雪唔了一聲,道:“是的,浩哥!”
“梅妹,造物主仍算厚待我們,但凝香……”
海映雪陡地一推丁浩的雙臂,倒退回東沿,嬌羞不勝的臉上,仍有淚痕。
兩人凝望了片刻,丁浩才正色道:“梅妹,你的來歷可以告訴我了?”
梅映雪擦去了淚痕,神秘地一笑,道:“浩哥,現在還不告訴你,再等些時!”
丁浩皺眉道:“爲什麼要這樣?”
“其中當然有道理!”
“但憋的人難受”
“就再難受些時吧!”
丁浩無可奈何地苦苦一笑,手指牀頭的布包道:“梅妹,記得那革囊麼?”
“啊!當然記得!”
“裡面是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
“噫!你不是說是你的傳家之寶麼?”
“不,那是騙你的,我得自望月堡人之手……”
就在此刻,門上起了輕輕的叩響聲。
丁浩忙道:“是誰?”
“二主人,是弟子萬萍!”
“什麼事?”
“沒事,是……弟子放心不下,來問問,梅姑娘她……
“她已復原了!”
“哦!恭喜二主人,我不打擾了,你們多談談!”
說完,腳步聲由近而遠走了。
梅映雪驚詫地道:“什麼二主人弟子的?”
丁浩又把與赤影人交往的經過,直到今天所發生的悲劇,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梅映雪不由又落淚如雨,哽咽着道:“浩哥,我虧欠人太多了!”
“此事本就如此莫測,尤其武林兒女,有時簡直恩怨難分,我欠人,人欠我,總之能守住本份,不墜道義,便不錯了。”
“浩哥,想個到血影夫人會有這大的轉變……”
“是的,我也完全想不到!”
“你方纔說,你們把我從岳陽帶到此地來?”
“是的,遙遙數千裡,若非血影夫人援手,我可能沒辦法……”
“你好像曾提到‘虛幻老人’?”
“那魔頭劫持了餘莊主的千金余文蘭,脅迫餘莊主退出江湖,居心可惡又可鄙,可惜至今仍查不出他的來路……
梅映雪粉腮一變,道:“齊雲莊如何應付?”
“現在我忘年之交的老哥哥樹搖風等幾位前輩高手在彼,都是老江湖,看來當不致出什麼漏子,如有問題,會有訊息來的!”
“啊,這令人懸心……”
“梅妹與該莊毫無淵源,懸什麼心?”
梅映雪笑了笑道:“你的事……還不是我的事……”說着,粉腮紅起來。
丁治心頭升起了一絲甜蜜之感,會心地朝梅映雪一笑,道:“梅殊,我此番南下,發現了一樁大事……”
“什麼大事?”
“莊中有個怪老人,叫草野客關一塵……”
“啊!怎樣?”
“他是先父故交,他保留先父遺骸……”
梅映雪秀眸光,激動地道:“浩哥的令尊是天都劍客丁兆祥?”
丁浩心頭一震,駭然道:“梅妹怎知道的?我……似乎沒對你提過……”。
梅映雪窒了一窒,才期期地道:“小妹早知浩哥的身世!”
丁浩意猶未釋,追問道:“梅妹怎麼知道的?”
“這個……你忘了,我手下原本有些秘深的。”
“梅妹的來歷令人莫測高深。”
“你不久便知道,目前暫且不說,我們再談談‘虛幻老人’,他生成了什麼樣子!”說道,緊盯住丁浩,似乎這一問是有因而發。
“他擅長易形之術,誰知他本來面目是什麼,不過有一點特別標記……”
“什麼標記?”
“他被我消去了一隻左耳,無論他如何虛幻,已無法遁形。”
“哦!他失去了左耳……那他現身時就必須以物掩飾?”
“是的,以巾蒙面,連頭罩住,怎樣,梅妹想到了什麼?”
“沒什麼……”
“對了,梅妹曾被金龍幫主劫持,還能記憶些該幫的事麼?”
“很模糊,記不大清楚了!”
兩人娓娓長談,丁浩把新近發生的一些江湖大事-一說與梅映雪聽,不知東方之既白,窗紙泛亮。
燈光黯淡下去,房外不時傳來腳步之聲。
丁浩瞿然驚覺道:“梅妹,天亮了,我們竟談了一夜的話,你累麼?”
梅映雪深情款款地一笑,道:“一點也不累,倒是浩哥該歇一會了。”
丁浩搖搖頭道:“我也不累,對了,梅妹,那革囊現在物歸原主!”
“我們打開看看好麼?”
“好呀!這葫蘆悶人!”
說着,興沖沖地取下布包,放在桌上,解開來,露出革囊。又道:“梅妹,物各有主,你來開視吧?”
“你打開還不是一樣!”說完,移步桌前,與丁浩並肩而立。
一股少女身上特有的幽香,使丁浩下意識地感到一陣飄飄然。
丁浩伸手囊中,取出一個精工雕刻的紫檀木小盒,用絲帶捆紮,當下小心地解開絲帶,輕輕啓開蓋子。
一看,是一株赤玉色的奇形草本之物。
不由驚聲道:“這是什麼?”
梅映雪秀眉一蹙,道:“像是傳說中的芝草……”
丁浩心中一動,仔細一看,葉分九莖,不由脫口歡呼道:“九葉靈芝,稀世之珍!”
“浩哥識得此物?”
“啊!想不到,想不到,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怎麼回事?浩哥這等高興?”
丁浩激動得全身發抖,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太巧了!”
悔映雪嬌嗔道:“到底怎麼回事嘛?光你一個人高興,教人乾着急……”
丁浩歉意地一笑,但仍掩不住內心過度的喜悅,興奮地道:“想不到這奇珍是被望月堡的人下手竊取……”
梅映雪嘟起小嘴道:“你還是沒有說出來?”
丁浩趕緊作了一個揖,笑嘻嘻地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高興得急昏了頭,有人急着尋這東西合藥救人……”
“誰?”
“威靈使者古秋菱姐姐……”說到這裡,忽覺不妥,倏然頓住。
梅映雪粉腮一變,道:“什麼姐姐?”
丁浩臉一紅,定了定神,道:“梅妹,讓我從頭說,”於是,把古秋菱尋芝,蔣太醫喪命,及赴威靈宮一切經過說了出來。
梅映雪這才釋然道:“好,這東西是浩哥的了,拿去救人吧!”
“這……怎麼可以?”
梅映雪偏頭一笑道:“你不要?”
丁浩怔了一怔,正色道:“梅妹,這是價值連城之物,當初蔣太醫得自皇宮大內……”
梅映雪一笑嫣然。
“對不需要的人來說,還不是等同廢物,當初我取此物時,只是憤對方行徑,同時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能保存到現在,還不是浩哥的功勞!”
丁浩深深望了意中人一眼,道:“梅妹,那我收下了,謹代受意人向你致謝!”
“不必,我根本不知道受惠人是何許人物!”
“那愚兄向你道謝?”
“算了,我也該向你謝救治之恩麼?”
說完,兩人相顧大笑起來。
丁浩重新包紮好,不用革囊,放入自己的織錦招文袋中,一看,天已大亮,於是吹滅了桌上的燈火。
房門外傳來了奉書的聲音:“二主人起身了麼?”
梅映雪登時面泛紅顏,一個黃花少女,與一個大男人房中關了一整夜,雖說暗室無污,尤明磊治。
但是別人有別人的想法,總是件尷尬事。
丁浩也感覺到了,趕緊打開房門道:“我與梅姑娘談了一夜話,直到現在!”
奉書端進了漱洗之物,隨着道:“二主人,閔大娘吩咐的稟告,靈堂已佈置完畢,請二主人率領上祭!”
丁浩又被拉回到悲慘的現實中,神情一黯,點頭道:“我就來!”
奉書退了出去,梅映雪一看自己仍是赤着腳站在地上不禁赧然失笑,道:“浩哥,我回房梳洗,靈堂上見!”
說完,匆匆穿上鞋襪,出了門逕去了。
丁浩漱洗完畢,整了整衣衫,然後懷着哀傷的心情,走向正廳。
廳門外,約莫聚集了三十餘名島上弟子下人,全都着了孝服,閔大娘與方萍,迎了上前,方萍服的是重孝。
每一個人的眼圈都是紅紅的。
這氣氛,使丁浩的眼圈也紅起來了。
閔大娘道:“二主人,請您主祭!”
丁浩點了點頭,道:“爲我準備孝服麼?”
萬萍嘶啞的聲音道:“有的,弟子去取來!”
進入靈堂,只見素燭高燒,香菸繚繞,祭品業已排妥,素瑋供桌之後,是一具大紅棺木,看樣子是連夜買來的。
方萍取了一襲白衫,丁浩穿着舒齊,梅映雪也已來到了,於是,由兩名弟子贊禮,完成了大奠。
祭奠完畢,閔大娘站在靈堂惻方,大聲道:“遵照夫人遺願,二主人至此時起,便是本島主人,以後改稱主人!”
丁浩知道無法推辭,覆在靈前行了大禮,算是接受,然後回聲道:“現在當大主人之靈,各位請聽我幾句話,各位都知道大主人的一番苦心孤詣,爾後,本島弟子立身行事、必需遵約束,決不容有放蕩邪僻之行,否則嚴懲不殆,閔大娘仍請你總理島務,方萍輔佐之,本人不在之時,事無鉅細,請閔大娘作主!”
接着所有的弟子由閔大娘爲首,行了參見之禮。
至此,丁浩正式成爲離塵島主。
遵照許春孃的遺言,在正院中造墓安葬。
一連數日,丁浩照島上約法,整頓環境,並加強島上的防守設施,嚴密分配各弟子任務,以及應興應革的事宜。
梅映雪成了島中之上賓。
彈指光陰,過了半個月,丁浩想着自身的大事該着手了。
這一天,中午飯罷,與梅映雪在露臺閒坐,雲淡風清湖波不興,景色十分宜人。
丁浩適時開口道:“梅妹,我想離開些時……”
梅映雪秀眉一蹙,道:“浩哥,你要到那裡?”
“你知道我有許多大事未了,不能長此拖延下去!”
“我能與你一道麼?”
“不成!”
“嫌累贅麼?”
“話不是這麼說,梅妹,那些事只適合我單獨去辦……
梅映雪甜甜地一笑,嫣然道:“浩哥,我早想說了,只是見你這些日子都爲過世的大主人哀傷,所以一直沒有開口我比你更急着要走……”
“爲什麼?”
“我一樣的有事待辦!”
“可是梅妹……你一現身江湖,便會有人找上你……”
“金龍幫?”
“那是必然的,對方豈會輕易放過你……”
“浩哥,你一出去,便成衆矢之的,情況更兇險,難道因噎廢食,事情便不辦了。身爲武林人,刀光裡來,劍影裡去,實在不能顧慮那麼多。”
丁浩不由啞口無言,事實的確是如此啊!
自己何嘗不是歷盡兇險,死死生生的。
梅映雪見丁浩久久不語,俯過身去,輕輕地撫着他的背,說道:“浩哥,你生我的氣麼?”
嬌聲軟語,吐氣如蘭,一付小兒女柔媚之態。
丁浩下意識地心頭一蕩,反手握住她的榮荑,道:“梅妹,我能生你的氣麼?”
“那你爲何不開口?”
“我……是想,你說得很有道理,我無話反駁!”
“真的麼?”
“那當然是真的!”
梅映雪未語面先紅,嬌羞無限。
“浩哥,我知道你關心我,怕我涉險,但這一次教訓夠了,我不會再大意,我們……會再見的,你不否認這句話吧?”
丁浩會心的一笑道:“當然,梅妹,我是希望這天不太遠,不過……”
“怎樣?”
“身爲武士一日不脫出恩怨圈子,便一日不得安寧,吉凶難卜……”
“浩哥,吉人自有天相”
“是的,我相信,梅妹,我能知道你的行止麼?”
“這個……我會找你!”
“你仍然這麼神秘?”
梅映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丁浩沉默片刻,道:“梅妹,我有個主意,但不知對你是否不便……”
梅映雪退向原來位置,眉毛一揚,道:“什麼好主意?”
“我要方萍與你作伴,她江湖閱歷豐富,手底下也不弱……”
“這個……她願意麼?”
“只要你喜歡,她沒有什麼不願意的。”
“你以島主的身份,對他發命令?”
“哦!不,不,我是請她,會先徵求她的同意。”
話聲甫落,方萍正好姍姍而來,一身素服,脂粉不施憔悴了不少。
丁浩揚聲道:“方萍,我正要找你!”
萬萍走了過來,悽清地一笑道:“主人有何吩咐?”
“梅姑娘有事要出江湖,我想請你與她作伴,怎樣?”
萬萍望了梅映雪一眼,點頭道了聲:“好,謹遵主人的吩附!”
丁浩又道:“我明天要暫時離開,你通知閔大娘一聲。”
“主人……也要離開?”
“是的,有很多事等我,停會要閔大眼來見我,有些話我必須當面交待!”
“是!”
第二天一早,丁浩與梅映雪同舟過湖,到了大道旁,爲了避人耳目,雙方互道珍重,依依分手各自上道。
有方萍伴着梅映雪,丁浩放心不少。
方萍追隨血影夫人多年,四方闖蕩,見識自不同一般武林女子。她可以說出身邪道中,對於一些鬼域伎倆,必能從容應付。
梅映雪直到此刻,尚隱秘着身世,實在令人不解,難道她有什麼顧忌不成?
但看她的氣質談吐,決非出身不正的人,而她手下曾擁有秘探,這證明她是某一秘密江湖幫派的人。
目前江湖中金龍幫主算是個神秘人物,但“金龍幫”業已公開與“望月堡”鬥上了,不算是秘密。
“望月堡”中沒有她,再一個秘密門戶威靈宮,她也不是,虛幻老人是個神秘的人物,莫非她與他是一路的?
想及此點,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走了一程,忽地想到自己還沒有周詳的打算,師仇親恨,何者爲先?
他的身形不由自覺地緩了下來……
如果先報母仇,殺了鄭三江,“九龍今”的公案怎麼了結?
如果先了斷“九龍今”公案,則必須以“黑儒”的身份去辦,結局又如何?
望月堡猶如龍潭虎穴,高手如雲,各大門派事門人及高手代表,被牢籠在堡中,萬一各門派高手不信自己的說詞,聯手對付,又將如何?
斐若愚已離堡,少了內應。
鄭三江如果毀滅了證據“九龍令”,這公案將成千古疑案,毀了望月堡也無法洗刷“黑儒”的清白,將何以對師父?
滅門之兇“雲龍三現趙元生”下落不明,血仇何日得報?
想着,想着,不由大感氣沮,雙肩真不易負荷!
何去?何從?先朝那方面着手?
他索性停了身形,望着青天白雲,腦海裡千頭萬緒,像澎湃的江濤。
突地,他想起學自“虛幻老人”的易形術,可能不會被望月堡中人識破,何不設法打入堡中相機行事?
這雖非上上之策,但卻是唯一可行之道。
心念之中,幹雲豪氣衝胸而起,於是,他摒除一切雜念,重新上道,他已有了行動的初步計劃,目的指向伊川。
入夜,到了頭一個鎮集,他先投店住下,飲食之後,歇憩了一陣,看着已是二更時分,這纔出街另外置備了行頭。
回到店中,他知道自己這一現身,織錦招文袋最惹眼,用布連同換了的衣衫包裹了做成包袱斜負肩頭。
然後施展易形術,變成紫棠色麪皮的中年武士,這一來,全然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三更,四更,萬籟俱寂,夜色深濃。
丁浩把一塊碎銀放在桌上,作爲房飯錢,然後穿窗越屋而出,如一抹淡煙,掠出鎮外,直奔伊川。
清晨,入了伊川城,他記得曾在此城以“黑儒”面目警告過“望月堡”的人,不許在三十里範圍之內活動,現在情況不如如何了?
他住入一家最大的客棧,包下了一個偏院,向店家借紙筆,寫了一幅大字:“紫煙客恭候黑儒。”
然後要店小二貼在客棧大門口當眼之處。
現在他安住棧中,靜待事態演變。
第一天平靜地過去了,沒有任何反應。第二天過午分,小二送進了一個封套,丁浩知道那話見來了。
“這封帖是什麼人送來的?”
“不認識,是一個年輕人!”
“人呢?””
“僅吩咐小時送與客官,便離開了!”
“好,你去吧!”
小二施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丁浩拆開封套,裡面是一張字柬,上面寫了幾個狂草“城西五里道旁林中倏駕”,後面署的是“黑儒”。
丁浩不由傻了眼,怎麼會突然的鑽出個“黑儒”來?
何人又敢假冒“黑儒”?
挑戰“黑儒”目的是引望月堡的人出面,想不到弄巧成拙。
既有人出面,當然要弄個水落石出。於是,他結束了一番,揚長出門,朝約定的地點奔去。
出城五里,果見道旁有片茂密的雜樹林,林邊是一大片墓場。
這裡丁浩便不陌生,他曾在此與“白儒”約會過,險被活埋而死,赤影人便在此地救過他的。
再行五里,便是當初老哥哥樹搖風的秘舶所在“石家集”。丁浩緬懷了一會往事,就折身進入林中。
他發覺林中隱伏了不少人,但故作不知,若無其事的朝林深處走去,他猜不透對方是何路人物,何以要冒充黑儒約會自己。
突地,一個冷冷的聲音道:“站住!”人隨身現,是一個五十餘歲的老者,手持一支既粗且長的旱菸袋。
丁浩目光掃處,不由駭然心震,對方赫然是望月堡的西卿,正是不久前殺方世宇而遁的那個老者。
“當然是有道理的!”
“什麼道理?”
“咱們先把話說清楚,再談正題!”
丁浩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先交待來歷?”
老者沉緩地道:“老夫是望月堡鄭堡主延聘的西卿!”
丁浩暗自點頭,自己的判斷不錯,對方果然是西卿,當下又問道:“閣下什麼名號?”
“這點恕老夫未便奉陳,老規矩,不提名道姓、”說完,反問道:“朋友的來歷又是叫什麼呢?”
“紫煙客!”
“就是如此?”“對了,咱們彼此彼此。”
“西卿”冷冷地一笑,說道:“現在談正題罷,朋友既然敢公開挑戰‘黑儒’,必是有過人之能?”
丁浩嘿嘿一聲冷笑道:“這似乎與閣下無關,倒是今天閣下得明白交代何以冒名約會區區來此?”
“朋友願意再回答老夫一個問題麼?”
“這得看閣下問的是什麼……”
“朋友指名要會黑儒,是爲了較技,還是了斷過節?”
“這一點區區可以坦白告訴閣下,是爲了宿仇!”
“西卿”面色微微一變,說道:“以朋友的年齡來論,似不應與‘黑儒’給上宿怨?”
丁浩成竹在胸,毫不猶豫地道:“區區是代人索帳!”
“朋友代人索帳,請問代何人索帳?”
“閣下盤根究底麼?”
不,這與正題有關,朋友把話說明,老夫就可不保留的說話。”
丁浩冷冰涼地道:“鬼影西施!”
西卿老臉爲之大變,慄聲道:“啊!這是武林秘辛,原來當年鬼影西施是死於黑儒之手,朋友是鬼影西施的傳人麼?”
丁浩根本不知鬼影西施爲何物,他只是記得在隔世谷外,許媚娘冒充鬼影西施,鎮住了風流尊者上官鶚,說過死而復活的話,同時無視於上官鶚的“食肉骷髏”,所以纔信口道出,當下陰陰地道:“區區的活到此爲止!”
西卿略略一窒,沉聲道:嘴煙客,你自忖能討這筆帳?”
“這是區區自己的事!”
“老夫尚未聽說過江湖中有人敢獨對黑儒……”
丁浩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閣下騙區區來此赴約,便是這麼一句話交待了?”
西卿淡然無事地道:“不然怎樣?”
丁浩心念一轉,突地暴喝了一聲道:“老匹夫,你找死!”嗆地一聲,拔劍在手。
西卿手中旱菸管一拱,道:“講打麼?”
“你太可惡,區區要教訓教訓你!”
“老夫不在乎!”
“很好,你將後悔莫及!”
說完,緩緩欺前數步,到達出手的位置,手中劍斜斜揚起,他曾與對方交過手,對西卿的身手已瞭然了。
同時,在他的意料中,對方之所以冒名約見,內中必大有文章,決非如表面上的爲了好奇而已。
揚劍之間,功力已揚聚到了十二成,他要一聲奏功。
西卿的旱菸管也橫斜在胸前。
空氣頓時無比的緊張。
這是一場很微妙的決鬥,各懷不可告人的目的,彼此心裡有數。
“看劍!”
慄喝聲中,丁浩以全部功力,施出了習自“玄玄真經”的那一招“易乾轉坤”,他怕施展‘筆底乾坤’會被對方看出破綻,因爲彼此曾交過手。
金鐵交鳴聲中,西卿連連退了三個大步。
丁浩一欺身,“夢筆生花”跟蹤展出,這一招是“黑儒”的絕着,但他料定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一聲悶哼,西卿再次踉蹌了四五步,老臉變了色,旱菸管柱在地上,再也舉不起來。
丁浩揚劍上步,冷厲地道:“閣下將自食其果!”
就在這緊急關頭,旁邊傳出了一聲朗笑。
丁浩早知對方有不少人伏在暗中,是以毫不爲意,從容地收劍轉身,目光掃處,只見一個錦袍蒙面人,悠然現身。
丁浩寒聲道:“閣下又是什麼高人?”
錦袍蒙面人再次發出一聲朗笑,答非所問的道:“朋友的身手令人飲服,足可與黑儒一搏!”
丁浩一聽聲音,登時血脈賁張,殺機衝頂,對方赫然是雙重優家望月堡鄭三江,執劍的手不由發起顫來。
“殺,把他碎屍萬段!”一個聲音在心頭大叫。但另一個聲音卻又道:“忍耐,忍耐,小不忍則亂大謀,匹夫之勇不足取!”
於是,傳自乃師的超人修養,發揮出效果,再萬分激動中,冷靜了下來,口裡故意冷哼了一聲,傲氣迫人地道:“閣下未答區區所問?”
鄭三江雙手一抱拳道:“適才本堡‘西卿’與朋友動手,並非含有敵意,只是印證而已!”
“考較區區的功力麼?”
“當然,當然,不過……這是有用意的!”
“什麼用意?”
“我們敵愾同仇!”
丁浩早已料到這一着,故意縱聲狂笑道:“區區一向獨來獨往,不須什麼同仇不同仇!”
鄭三江沉聲道:“朋友,本人十分佩服你的英風豪氣,不過獨木恐難支大廈,今日的‘黑儒’已非昔日可比,單隻他的傳人,功力便不在當年的黑儒之下……”
“他……居然還有傳入?”
“不錯,便是近年來江湖中震顫人心的酸秀才丁浩!”
丁浩心中暗自好笑,故作驚異地道:“什麼,酸秀才是黑儒的傳人?”
“一點不錯,朋友諒必有耳聞……”
“不對!”
“什麼不對?”
“那小子的武功路數,與黑儒全不一樣!”
“朋友怎麼知道的?”
“區區在南方道上曾與酸秀才較量過……”
鄭三江語音微顯激動地道:“結果如何?”
丁浩傲然一笑道:“他可以接區區五十招!”
西卿忍不住插口道:“這麼一說,朋友的身手在酸秀才之上?”
丁浩橫了他一眼道:“閣下似乎不太相信?”
西卿老臉一紅,沒有再接腔。
鄭三江拾回了話頭,道:“朋友會過黑儒本人?”
“這倒沒有!”
“那怎會知道他的武功路數與酸秀才不一樣?”
丁浩心裡暗罵一聲,好一隻奸狡的老狐狸!口裡冷冷地道:“區區曾拜師訪過不少曾與黑儒動過手的人。”
“也許……她的武功更加精進而變化……”
“那不在區區考慮之列!”
鄭三江默然了片刻,沉緩地道:“本人可以向朋友進一言麼?”
“無妨說說看?”
“希望閣下加盟望月堡,共同戮力對付黑儒!”
丁浩暗地裡一咬牙,道:“閣下憑什麼身份說這話?”神色之間,表現出不可一世之態,他知道越是如此,越能扣牢對方的心。
鄭三江朗聲一笑道:“本人能說這話,當然不會過份!”
“但區區不喜歡藏頭露尾的作風!”
“朋友如果應承,本人會表明身份。”
丁浩以退爲進地道:“區區說過喜歡獨來獨往,這解怨索帳,豈可因人成事……”
“朋友話是不錯,俱見大武士的風度,不過黑儒行蹤無法捉摸,如神龍見首不見尾,除非他肯現身,要找他很難,但他曾揚言過要拜訪本堡,所以朋友加盟的話,便可以逸待勞,說句朋友不願聽的話,萬一朋友有力不逮時,尚有援手可以讓朋友達到目的,完成心願!”
“嗯!這個……頗有道理。”
鄭三江緊迫着道:“朋友意下如何?”
丁浩故意沉吟了片刻,才冷冷地道:“閣下能代表堡主麼?”
鄭三江哈哈一笑,揭去面巾,露出本來面目,丁浩心頭又起了瀾動,這老匹夫數年不見,面容仍如往昔,只多添了些白髮。
“朋友,本人便是鄭三江!”
丁浩故意“啊!”了一聲,雙拳一扳,道:“失敬,幸會!”
“好說!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