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但老夫不能奉告。”
“要在何種情況之下,閣下才能開口相告?”
老者臉色又是一變,愴然道:“如果少俠不以老夫守口如瓶爲然,命是少俠救的,再取回去老夫誓不皺眉。”
“意思是說雖死也不透露?”
“是這句話!”
“其中關係很大麼?”
“少俠真實來歷老夫不明,也不想追問,但知道少俠是爲尋竹林客而來,他人已不在世間,一切自然隨之埋葬了!”
丁浩一顆心倏往沉,這便如何是好?
竹林客一死,自己的身世之謎也隨之埋葬了,據老者的口風,他可能是知情的,但他不開口啊!
奈何?
“他過世多久了?”
“十多年了!”
“這是句謊話。”
“什麼?”
“八年前有人見到過他!”
“誰?”
“一個叫柯一堯的江湖客。”
“在何處見到?”
“王屋主峰之後的無憂谷,想來便是所謂的夜迷谷了?”
老者駭然望着丁浩,期期地道:“這不可能,少俠可能受了騙……”
丁浩淡淡地一哂道:“區區想來不會,柯一堯沒理由要騙我。”以少俠的年紀,怎會……與姓柯的做一道?”
“並非同道,萍水相逢而已!”
老者面現困惑之色,再次深深打量了丁浩一眼,道:“真的?”
“即使是假的,閣下也無可如何,是麼?”
“少俠找竹林客的目的是什麼?”
“問幾句話,沒旁的意思。”
“受人之託?還是……”
丁浩心一轉,道:“是受人之託!””
驀在此刻,峰下夜谷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嘯,老者眉頭一皺,道:“少俠,老夫有友人到訪,請稍候一時如何?”
丁浩想了想,道:“可以,請便吧!”
“恕老夫暫時失陪?”
說完,彈身朝峰下瀉去,由於左腿已因傷失去功力,身形顯得十分笨拙。
丁浩在峰頭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卻不見那老者回頭,心中十分懊惱,暗忖:自己失算了,不該放他脫身的。
但又想到母親遺言要自己找竹林客,究明身世,這系屬隱秘,也許對竹林客本身,並無多大關係,他死時也許疏於交代,甚或根本沒有提及,那後繼的老者,可能毫不知情。
剛纔應該抖明身世,直道來意,也許對方會考慮說出,或者坦承不知情,便省得掛上這件心事了。
但,事非無可挽救,下谷找他便是。
心念之間,他取出乾糧吃了一個飽。
看日色業已過午,必須要在入夜之前辦妥這件事,那夜的滋味頗不好受,萬一對方居心叵測,乘夜施暗算,後果便難料了。
於是,他彈身下峰重返谷中。
到了谷中,竹林客那座石墳,又呈現眼前,丁浩有一股說不出的懊喪與感慨,面對石墳,徒呼奈何!
呆了一陣,他舉步朝谷底的一端走去。
愈走愈不是路,不見人影,也不見有屋棚或是可供居留的洞穴。
人到那兒去了?
看來對方是有意不再見自己的面了!
一股無名之火,升了上來,救對方一命算是白費,雖然自己無意居恩市惠,但人情道義上總說不過去。
丁浩加快身形奔到谷底,又回頭急奔了出來,依然不見人影。
他兀立石墳之前,氣無所出,俊面脹得通紅。
突地……
一個聲音道:“少俠,失禮之至,累你久等。”
丁浩一回身,見那黃葛布衫的老者,站在身前,對方既然主動現身,心裡的氣便平轉了些,望着那老者道:“貴友走了?”
“尚未!”
“區區最後問一句,竹林客生前曾否向閣下交待過什麼事?”
“有,任何武林人,多少總有不足爲外人道的隱私。”
“如此,區區再問一句,是否提到過一位姓丁者的家世?”
老者駭然一震,慄聲道:“少俠到底是誰?”
丁浩心想,乾脆抖明瞭吧,也許能探到些蛛絲馬跡,母親臨死要自己找竹林客,可能這竹林客與父母有所淵源,至少,決不會是敵人或仇家。
心念之中,沉聲道:“區區姓丁名浩!”
老者身軀又是一震,雙目閃閃泛光,激聲道:“少俠姓丁?”
“不錯!”
“令尊是……”
“這便是區區要問之點。”
“令堂?”
石墳後冒出一個人頭,慄聲道:“邢慧娘是麼?”
丁浩大吃一驚,一看那人頭,赫然是汝州城外關帝廟前賣卜的半半叟,他曾騙自己東行十里可遇竹林客,不由脫口道:“想不到閣下也到了這裡,真是幸會!”
半半叟現身出來,老臉一片激動之情,顫聲再次問道:“令堂可是……”
“閣下說對了,家母正是邢慧娘!”
“啊!”
那老者與半半叟齊齊驚“啊!”了一聲,雙雙躬下身去,口稱:“少主!”
丁浩困惑至極,愣愕莫名地道:“兩位……是什麼意思,誰是少主?”
老者與半半叟擡起頭來,老眼中竟掛着四行清淚。
老者激越地道:“少主如早說出姓氏,便免了這多波折,幸而老夫心存感激之念,不然冒昧下手,這誤會可就大了!”
丁浩茫然道:“到底怎麼回事?”
老者用手朝胸前一比,道:“小老兒便是竹林叟!”
丁浩驚喜地叫道:“閣下便是竹林叟,啊!想不到……”
“請少主到裡面再談!”
“裡面!那裡?
“請隨老夫來!”
說着,轉到石墳之後,只見藤蔓掩蓋中,露出一個洞穴,直透峰壁之內。
“少主,請進!”
半半叟上前,用手撥開藤蔓,洞穴不大,但看來很深。丁浩懷着激奇的心情,步入洞口,半半叟把藤蔓扯好掩上,兩老跟着入洞,一按壁間,一塊巨石自動移出封住洞口,洞內登時漆黑一片。
丁浩可未盡信對方之言,功聚雙掌準奮應變。
竹林客走近前來,道:“少俠,老夫帶路!”
洞徑雖然漆黑無光,但以丁浩的功力,仍可分辨人物,當下隨在竹林客身後,向裡淌去,走了十餘丈之後,洞徑向右一折,突地眼前大亮,一間廣寬的石室,呈現眼簾,燈火通明,幾桌等物俱爲石制,擺設得井然有序。
進入石室,竹林客請丁浩上坐,自己與半半叟打了橫。
丁浩目光瀏掃了一遍全室。
然後他首先開口道:“兩位因何稱呼區區爲少主?”
半半叟唉了一聲,向竹林客道:“由你說明白吧!”
竹林客點了點頭,道:“少主,主母現在何處?”
丁浩心頭一慘。咬着牙道:“先母業已辭世了!”
“什麼?”
竹林客與半半叟雙雙驚叫起來,老臉起了抽搐。
丁浩忍住了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慄聲道:“區區要先明白身世!”
竹林客用衣袖拭了拭淚水,滿面悲憤之容,開口道:“少主可曾聽說過‘南莊北堡’?”
“何謂南莊北堡?”
“南莊在洞庭湖濱,北堡在涵谷關旁……”
丁浩心中一動,道:“北堡便是指的望月堡?”
“一點不錯,南莊便是齊雲莊,這一莊一堡,分執南北武林的牛耳,實際上也是南北兩大盟主,無論黑白兩道,都忌憚三分,數十年來,形勢沒有改變,莊堡之間,素無往來,但也河井不相犯!”
“哦!”
“主人昔年英名震南北,武林中盡人皆知‘都天劍客丁兆祥’!”
“啊!”
丁浩驚呼一聲,激動得站了起來。
他記得師父曾提到過,中原武林能與他相抗百招的,只‘都天劍客丁兆祥’一人,可惜當初身世不明,不知道‘都天劍客丁兆祥’便是父親,照此說來,如果‘黑儒’名尊第一,父親當列第二。
“少主總聽說過主人名諱?”
“是的!”
“請坐下,聽老夫細說根源!”
丁浩強捺住狂跳的心,坐了下來。
竹林客接着又道:“當年,南莊莊主‘南天神龍餘化雨’與北堡堡主‘鄭三江’,均曾千方百計,想羅致令先尊,但主人耿介自恃,不肯卑顏以事霸主……”
“以後呢?”
“由此便種下了禍根……”
“請說下去。”
竹林客情緒相當激動,按捺了好一會才道:“十四年前,那時少主才三歲未足,是一個陰雨之夕,有八位不速之客到訪,都是當時江湖中知名人物,主人照江湖規矩予以接待席間,對方排出一份重禮,俱是價值連城之物,說是奉齊雲莊餘莊主之命,禮聘主人出山,輔佐他君臨天下,稱霸……”
丁浩咬了咬牙,道:“後來呢?”
竹林客雙睛倏地睜得滾圓,顫聲道:“主人當場予以婉卻,其中爲首的長白一嫋突地變臉,擲杯怒斥主人擁名自重,不識擡舉,這本是預謀的,其餘七人,同時離席,各出兵刃,此時始發覺宅院早已被對方手下層層包圍……”
丁浩咬牙切齒地停了一聲,寒聲道:“先父如何應付?”
竹林客激動過甚,喘息不止。
半半叟接下去道:“當時宅中弟子連下人共有二十餘人之多,但那些弟子都是入門不久的,還談不上出手,只老夫羲兄弟四人,聞聲奔出,廳中已動人了手,對方八人中,兩人聯手對付主人,四人接戰我羲兄弟,另兩名乘亂入內宅,大肆殺戳,弟子及下人無一倖免……”
丁浩陡地站起身來,目赤如火。
半半叟慄聲接下去道:“主母抱着少主,力戰兩兇,不敵受傷,少主被執……”
“以後?”
“主母被當場廢了武功,兩兇分別兵持着主母與少主,來到前廳,協迫主人就範,此時,與主人動手的兩人,已有一人被殺,一人負傷,主人一見妻兒落入對方手中,登時亂了章法,喝令我四兄弟停手,就在此時,對方猝然以暗器集中對付主人……”
“怎樣?”
“主人……不幸命喪當場,但臨難又毀了對方三人。”
“哇呀!”
丁浩狂叫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俊面一片淒厲。
半半叟老淚縱橫。
竹林客咬着牙道:“少主請節哀……”
丁浩狂聲道:“說下去?”
竹林客沉重地點了點頭,繼續道:“這時,宅中四面火起,我弟兄見大勢已去,只冒死搶救活的,聯手之下,救出了主母,但我弟兄已四折其二……”
“說下去!”
“老夫與大哥洪錦,拼死把主母送到後面荷塘藏匿,再回頭搶救少主,火光中只見少主被一個胸衣洞開的中年武士抱住,我弟兄忘命撲上,那武士棄下少主應戰,最後不支而退,那中年人是八人中唯一不知名號的人,記得特徵是胸前刺了一條蟠龍……”
“再以後?”
“老夫兄弟易容改裝,保着主母與少主北上,途中又被追擊,便失散了……”
丁浩又張口吐了一口鮮血。此刻,他感到靈魂似被活生生地剝離軀殼。
石室內變成死一般的沉寂,各含痛淚,誰也不再開口。
良久,丁浩坐回椅上,愴痛地開口道:“我的家世,盼兩位能再詳告些。”
竹林客深長地嘆了一口氣道:“我弟兄四人,本是關外武林人,仰慕中原風光,四異手足連袂入關,一路沿黃河而下,有一次與中原道上的朋友發生衝突,幾乎不保,虧得主人援手相救,我兄弟心感救命深恩,同求主人收留,追隨左右,老夫行三,名李茂竹,大哥洪錦,二哥與四弟羅難…
“區區……晚輩……”
“少主豈可自稱晚輩?”
“該當的,諒來兩位的年紀都在先父之上……”
“事實是不錯,但主從有別,禮不可廢。”
丁浩停了停,又道:“兩位的外號又是怎麼回事?”
“老夫兄弟改裝易容,遍尋主母及少主的下落不獲,數年之後,蓄髮留須,形貌已變,便自號半半叟、竹林客,洪大哥留在江湖,藉賣卜爲名,繼續查訪少主母子的下落,老夫覓得此谷,潛修武功,以備他日報仇雪恨……”
“真難爲兩位義薄雲天!”
“少主言重!”
半半叟接過話頭道:“天幸主人在天之靈,使少主尋了來,少主當初未說明身份,老夫以爲是仇家不放過,又找上門,所以纔有此誤會。”
“這得歸功於一位叫柯一堯的老秀才,若無他指點,我尋不到這裡!”
“哦!對了,少主說主母……”
丁浩心頭又是一陣悲慘,含淚道“記得是五歲時,我母子投奔望月堡……”
“啊!北堡,這可免於南莊的追殺!”
“家母受盡折磨,結果……”
“怎樣?”
“被堡市污辱,自盡而亡!”
“啊!該殺!”
“我是被毒打後拋屍荒野,幸得煙雲客沈剛前輩相救,死中得活,及後,在一種巧合的情況下,得蒙恩師收錄,兩年苦學,算小有成就!”
竹林客驚聲道:“兩年能調教出少主這等身手,令師是誰?”
丁浩不願說出黑儒之名,含糊以應道:“這點限於師令,不便奉告了!”
“啊!那就罷了!”
“當年兇手現存的有那些?”
“現存的是長白一梟、酆都使者……”
“酆都使者也是其中之一?”
“不錯,不過他昨晚乘危下手,是否專爲老夫,或許是沒有認出老夫底細,爲了王屋之主而來,則不得而知,也有可能是此魔無意中路過,由於兇殘成性,順便下了毒手!”
“另外呢?”
“另外是江湖惡客胡非、雲龍三現趙元生,和那胸刺蟠龍的無名人。”
丁浩目眥欲裂地道:“天涯海角,我必找到這五名兇手,把他們挫骨揚灰,也許,他們仍在齊雲莊中……”
半半叟道:“很奇怪,經老夫數年來設法打聽,莊中無此“五人……”
“會遠走高飛麼?”
“難說,不過,這樁慘案並未傳出江湖。”
“我立誓血洗齊雲莊!”
竹林客與半半叟懼感一震。
竹林客沉凝地道:“少主,齊雲莊高手如雲,莊主身手更是莫測,必須謀而後動?”
“我知道!”
“可惜老夫左腿成殘……”
丁浩斬釘截鐵地道:“此事我獨力爲之,我要親手刃仇!”
說到這裡,覺得有些過份,改了口氣道:“兩位請從旁協助,隨時多提供指示。”
“少主……獨木難支大廈啊!老夫兄弟功力只如斯,除了拼卻殘生,做到那裡算到那裡,別無良策了!”
“兩位的居心,存歿均感!”
“少主這麼說,老夫愧死了。”
“昔年我的家園是在何處?”
“哦!剛纔忘了說,是在隆中山麓,漢水之濱,現時……連廢墟都沒了!”
半半叟嘆了口氣,道:“少主,願聽些主母生平麼?”
“當然,極願!”
“主母當年,在江湖上被稱爲天南一美,人才武功,俱屬上乘……”
了浩心中頓時浮現出母親的絕世姿容,這是他自幼的感覺,娘是世上最美的女人。他一直以爲母親不會武功,是個平常女子,想不到是在慘劫中被廢的。
半半叟接着道:“主人在年輕時的俊美,決不遜於少主!
“我?噓!怎能稱得上俊美二字。”
“這是實情,當時還有一位美人叫南天一嬌蘇倩倩,這外號正與主母相似而對稱,更巧的是兩人都愛上了主人…
“哦!”
“結果主人選中了主母的柔順,結爲夫妻,南天一橋蘇倩倩一氣之下,削髮爲尼,投入冷麪神尼門下,常伴青燈古佛!”
“她……真是不幸,但也有幸,如家母,唉!”
竹林客悽清地一笑,道:“大哥,讓少主歇歇,我們去弄點吃的!”
“哦!是,我忘了!”
丁浩搖手道:“不必費事,我帶有乾糧,同時,也食難下嚥。”
竹林客道:“少主,我兄弟也很悲痛,吃總是要吃的,把悲痛放在日後的報仇行動上。”
說完,兩老轉人旁邊的石洞剩下丁浩一個人在石室裡,沉浸在無比的痛苦中,這番身世,充滿了血淚,的確鐵石人聽了,也會落淚。
不久,兩老搬出了酒菜,多半是山雞鹿脯兔幹之類的野味。
丁浩雖對龍肝鳳髓,也難下嚥。
但二老盛情不可卻,勉強用了些,在石室中過了一宵。次晨,商定半半叟仍出江湖賣卜,地點轉移到南方,竹林客左腿已殘,目前行走江湖不使,暫留谷中,習練如何運用本身功力,配合殘腿,丁浩暫時放開母仇,先南下查探仇蹤,見機行動。
早餐之後,出谷分頭而行。
丁浩離了王屋山,到邵源客棧中,取了寄存的坐騎,上道南行。
走了沒幾裡,忽聽道旁林中傳出一聲十分熟捻的嬌喝:“站住!”
丁浩勒馬停在道中,人影晃處,一個紅衣女子俏生生站在馬前。丁浩定睛一看,現身的赫然是血影夫人的弟子方萍。
記得兩年前,血影夫人把自己帶離藥王廟,自己因無功力,無法趕路,方萍曾負自己而行……
紅衣女子朝林中大聲道:“夫人,真的是他,沒錯!”
一個十分悅耳的聲音道:“帶他過來!”
“是!”
丁浩下了馬,冷冷地道:“方姑娘,久違了!”
方萍眉目合情地深深看了丁浩幾眼,嬌媚地一笑,道:“小兄弟,你還記得我這姐姐?”
丁浩面上一熱,沒有答腔。
方萍又道:“小兄弟,你長大了!”
“嗯!”
“夫人要見你……”
“在下沒空!”
方萍拋了一個媚眼,咯咯一笑,道:“小兄弟,別那麼說話,走,到林中見見夫人去!”
丁浩心想,見識一卜天地八魔中排行第二的女魔也好,看對方說些什麼。心念之間,一頷首道:“請帶路!”
“你不叫我一聲姐姐?”
丁浩裝作沒聽見,拉着馬,大步往林中走去。方萍搶前兩步,與丁浩並肩而行,陣陣幽香撲鼻,使丁浩耳熱心跳。
入林約莫七八丈,只見那頂紅色小轎。停在一株亭亭如蓋的樹下,兩名擡轎的彪形大漢,遠遠抱手而立。
丁浩直抵轎前,拱手道:“夫人,久違了,有何見教?”
久久,轎中才傳出那銀鈴似的聲音道:“丁浩,兩年多不見,你是大人?”
“好說!”
“你這一向混得不錯?”
“勉強!”
“當初你爲何逃?”
“逃走?沒有的事,區區是被橫路的樹枝擊下轎頂。”
“哦!太不巧了,方萍曾回頭找你,卻找不到?”
“想是道路不對,錯過了。”
“你腰懸長劍,是投過師了?何人門下?”
“這點恕不便奉告。”
“方萍曾告訴過你,我有一部秘笈,須元陽之身才能習練,你是最佳人選,時隔兩年,我仍願屬意於你,怎樣?”
丁浩大感困惑,聽聲音,對方猶若少女,而卻是天地八魔之一,年紀決不低於六十,這令人費解。
心念之間,淡淡地道:“區區敬謝不敢!”
“什麼,你不願意?”
方萍插口道:“小兄弟,別打錯了主意,這是夫人的恩典,你的緣法,如能修習了秘笈上武功,包你在中原武林道上吐氣揚眉。”
丁浩冷冷地道:“在下不想改師別投!”
血影夫人似不說地道:“丁浩,論淵源,當日帶你走時,你尚未投師,該是我門下才對。”
丁浩淡淡地道:“此一時,彼一時,情況不同了!”
“但本夫人很少會改變主意?”
“區區亦復如是!”
“你令我失望……”
“區區很抱歉!”
“看來你能力不小,纔會如此傑傲?”
“好說!”
“你不答應?”
“區區只能說聲失禮,夫人另選良村罷!”
“我只看中你一人!”
“那太遺憾了。”
“你不後悔?”
“區區想來不會!”
血影夫人沉默了片刻,突地聲音一寒,道:“方萍,伸量他一下!”
紅衣女子方萍秀眉一蹙,盈盈上前兩步,道:“小兄弟,你這是何苦?”
丁浩若無其事地把馬拴到近旁樹上,然後回到原地,道:“方姑娘,你就試試看吧!”
方萍纖手一揚,又皺了皺眉,一掌拂向丁浩當胸,勁氣颯然中,無聲無息,丁浩身形絲毫未移,勁氣消失於無形。
方萍面現驚容,小嘴一披,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小兄弟,你真有兩手!”
“謬獎,區區希望適可而止!”
“姐姐我不服這口氣,要再試上一試,準備了……”
話聲中,又是一掌拂出,勁氣發出裂空之聲,她似用上了全力。
“砰!”然一聲巨響,勁氣四溢,勢極驚人,丁浩仍穩立不動,方萍卻被對方的獲身罡氣,反震的退了三個大步,粉肥不由起了紅暈,驚聲道:“小兄弟,難怪你這麼狂?”
丁浩冷漠如故地道:“區區並不狂!”
“除非你有了奇遇,沒有人能在兩年中練成這等功力……
“也許是吧!”
轎中傳出血影夫人冰寒的聲音道:“用血手功!”
丁浩下意識地心頭一震,他清楚地記得,河洛雙秀便是喪生血手功下,連回手的餘地都沒有自己能當一擊嗎?
但他又想自己所習“生機不減”的奇功,據師父說除非被尸解,否則決丟不了命,何不就此試他一試?當下俊面一片湛然之色,從容已極,對血手功三個江湖人喪膽的字眼,恍若未聞。
方萍粉腮微微一變,道:“夫人,要用血手功麼?”
“難道你沒聽清楚?”
“可是……”
“死丫頭,沒什麼可是不可是的,用全力,不許保留!”
“夫人……要他的命?”
“少廢話!”
方萍粉腮連變,可不敢違過師今,只見她右掌一提。半揚空中,齊腕以下,頓呈琥珀之色。
丁浩心中一陣緊張,這可是相當冒險的事,記得靈鷲姥姥曾經說過,血影夫人的獨門絕活血手功,一般武林高手,極少能當其一擊而不斃命,但大話已出口,難道要改口求饒?
“小兄弟,答應了吧,現在還來得及!”
“對不起,區區不會改變主意!”
“你會後悔無及!”
顯然,方萍別有存心,不肯下狠手,怕毀了丁浩。
丁浩聞言之下,付之一笑道:“方姑娘,區區決不後悔!”
“你……見識過這神功……”
“不錯,河洛雙秀便是毀在姑娘一擊之下!”
“你……不怕?”
“行走江湖,那怕得了這許多。”
“如此……我要出手了?”
“只管請!”
方萍一咬牙,一跺腳,手掌一揮,一股淡淡的紅光,暴閃乍滅。丁浩全身一震,如遭萬鈞重擊,獲身神罡幾乎震散,蹬蹬蹬退了三四個大步,俊面一白,但他忍住了沒有哼出聲,方萍不由驚呆了!
血影夫人慄聲道:“丁浩,能硬當此一擊而不受傷的,是本夫人生平所見第一個!”
丁浩急調氣機,口裡漫應道:“區區酸秀才,請呼我號!”
方萍大聲道:“什麼,你就是近日江湖傳言新出道的年輕高手痠秀才?”
“不敢,正是區區!”
“啊!想不到……”一雙水汪汪的媚眼,死盯在丁浩面上,略不稍瞬。
轎簾一掀,丁浩眼前一亮,傻了!
轎內出來的,是一個二十餘歲的紅衣少婦,太美了,得使人神迷,美得使人眼花,如非目睹,誰也不相信天下有這麼美的女人,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美,沒有一點不美,如果把世間所有形容美人的字眼,全用在她身上,她之無愧。
丁浩心目中的美人,一個是母親,另一個是邙山古陵見的白衣少女,但母親的美是神聖,白衣少女的美是幽靜雅,獨獨這少婦,是一種奔放的美,充滿了誘惑,使人一便沉醉,惹人遐思,令人想入非非,情不自禁。
少婦一笑嫣然,這一笑如春花怒放。
丁浩額角鼻尖,全滲出了汗珠。這一剎那間,他完全有自我的意識。腦海、心靈,全被這少婦的傾城之色佔據了。
她,會是傳言中的女魔“血影夫人”?
她,至多三十歲,較諸想像中血影夫人少了一半以上的年紀?
她,到底是誰?
方萍滿面驚愕之色,可能血影夫人呈現真面目,是件不尋常的事。
丁浩忍不住脫口道:“尊駕便是血影夫人?”
血影夫人輕啓朱脣,以迷人的聲調道:“有什麼不對?”
“夫人的年齡?”
“武林中達者爲先,別問什麼年齡。”“可是……”
“你想像中,我該是個鶴髮雞皮,惡形怪態的老太婆?”
“這……這……”丁浩不由語塞。
血影夫人落落大方地道:“酸秀才,我仍然希望你答應習練我所獲的那本秘笈……”
平平和和的話聲,似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力,丁浩有些魂不守舍,原來的心意動搖了,有些惶惶然不能自主。
他並非輕薄的人,但人總是人,古來只有一個柳下惠,美色當前而無動於衷,只是指平常的狀態,遇到這種特殊的情況,便不能同日而語了,他不是聖賢,只是個平凡的人。是人,先天上便有弱點。
血影夫人盈盈向前挪了兩步,銀鈴似的聲音又道:“我不要師徒的名份,只要你肯學,這對你無損吧?”
吐氣如蘭,字字顫人心絃。那一雙勾魂攝魄的眸子,使丁浩不敢正視,但偏偏又移不開視線像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吸引住了。
他從來沒有這樣窘過,他兩年多來培育的冷傲、矜持,完全崩潰了。
方萍輕聲道:“丁少俠,你就答應了吧?”
丁浩意馬心猿,不克自制……
就在此刻,血影夫人低喝一聲:“有人來了!”紅影一閃,匿回了轎中。
方萍目光四下一溜,冷聲喝問道:“什麼人?”
來的,赫然是一個面罩寒霜的中年女尼,上到下,一身白,手執拂塵,胸前掛着一串晶光黑亮的念珠。
丁浩心頭一震,暗叫了一聲:“冷麪神尼!”
冷麪神尼令人心頭泛寒的目光,深深注視了丁浩片刻,冷冰冰地道:“真武士貴在智勇兼備勇者不懼,智者不惑!”
這兩句話,似有爲而發,聽在丁浩耳中,有如醒醐灌頂,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幻雲迷霧,一掃而空,恢復了他原來的矜持,心中對這神秘人物,感激不已。當下正色向冷麪神足道:“多謝指引迷津!”
轎內傳出了一聲重重的冷哼!
冷麪神尼轉身面對紅色小轎。
血影夫人寒聲道:“神尼別來無恙?”
冷麪神尼冰聲道:“昔年厚賜,無時或忘,種是因必結是果!”
血影夫人慄聲道:“師太是索債來了?”
“可以這麼說!”
“劃出道來吧?”
“首先希望你坦白承認一件事……”
“何事?”
“本庵鎮庵之寶‘石紋劍’是否在你手中?”
“沒有!”。
“是實話?”
“憑本夫人的名頭,尚不致不敢承認。”
“那在誰的手中?”
“不知道!”
“當年爾等天地八魔,突襲般若庵,將貧尼打下懸巖,石紋劍落入了爾等之手,你會不知情嗎?”
“說實話,本夫人也在尋這柄神劍的下落。”
“話到此爲止,你準備自衛!”
聲音冷漠,滿含殺機,場中空氣頓呈無比的緊張,雙方都是當今武林有數的高手,尋常江湖人,要想見她們的面都很難。
方萍轉頭向丁浩道:“你準備袖手?”
丁港心中一動,一時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方萍問這句話,充分顯示出對冷麪神尼的顧忌,同時也暗示着血影夫人可能不是冷麪神尼的對手。
論淵源,父親生前的愛人南天一嬌蘇倩倩,是神尼的門下弟子,當然這關係也可以不必拉,而血影夫人這方面,可就有些微妙……
但不管怎麼樣,他都沒有伸手的必要。
冷麪神尼冷峻的目光掃向了丁浩,一字一句地道:“你最好別插手!”
丁浩冷傲之性突發,以同樣的態度道:“神尼這句話是勸告還是警告?”
“怎麼說”
“是勸告的話,區區可以應承,如果是警告的話,區區便要考慮。”
“你很自負?”
“這倒沒有!”
“你與她們是何關係?”
“這點不勞神尼動問!”
“很好,如此貧尼警告你,別插手!”
丁浩暗自一怔,變成了騎虎之勢,爲了名頭,這口閒氣非爭不可,當下冷聲道:“這一說是神尼迫區區出手了?”
“你有多大能耐?”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
“逞強好勝,武士大忌,智者所不取。”
丁浩心頭一顫,這話含有至理,但又不能打退堂鼓,只好橫下去道:“既然事實所迫,就逞強一次吧!”
冷麪神尼默爾了片刻,冷悽悽地道:“出家人方便爲懷,貧尼成全你一次,如你能接貧尼一拂塵,貧尼今天便放過對方,錯過時地再行解決。”
丁浩硬起頭皮道:“很好!”
“你拔劍吧!”
丁浩緩緩制劍在手,腳下不丁不八,長劍斜揚,這起手之勢,詭異極了。
冷麪神尼拂塵斜抱,保持原姿,只腳下向前移了兩步。
方萍粉腮表情極其微妙,嬌軀後挪八尺,兩雙眼緊盯現場。
血影夫人若在轎中,不得而知,兩名擡轎的大漢,仍然環抱雙臂,但神情卻是相當的緊張。
場面掀起了另一個高潮,空氣令人鼻息皆窒。
“接招!”
冷麪神尼冷喝了一聲,拂塵閃電般拂出,招式之奇,絕世無匹,發出令人心悸神搖的“絲絲”聲!
丁浩心頭一緊,手中劍以極其怪異的方式,斜斜劃出,雙方動作,均快得不可思議,如非具備相當身手的人,根本看不清雙方的招式。
雙方的動作只一瞬便告終止,但均發而未收。
拂塵的芒尾,纏住劍身,停滯在空中。
雙方竟較上了內力,四雙眸子,一樣的青光逼人。這種目光,顯示出雙方的內功修爲,已到了某一極限。
丁浩俊面泛起了紅色,而冷麪神尼卻絲毫未變。
雙方堅持了約莫盞茶工夫,冷麪神尼的身軀微見發顫。
驀地……
一道紅光,自轎門閃出,直襲冷麪神尼。雙方都全神貫注在手上,丁浩因爲面對轎門的關係,所以看得十分真切。
這是最卑鄙的行徑,由背後暗施偷襲。
丁浩年輕經驗不足,一時沉不住氣,大叫一聲:“閃開!”
隨着話聲,立即收功。
但冷麪神尼卻萬想不到會有這猝然之變,功力通玄也無法應變,由於丁浩突然收功,如山勁氣,乘虛暴涌。
丁浩口裡悶哼一聲,連退了三四步,噴出了一口鮮血。
冷麪神尼的反應也相當神速,立感情況異常,適時收勢奪門。
但,終是遲了一步,紅光及體,“哇!”地射出一股血箭!
幾乎是同一時間,紅轎電閃逝去,方萍也疾彈而杳。
丁浩一抹口邊血漬,望着林深處,恨恨地道:“卑鄙,無恥!”
冷麪神尼喘着氣道:“丁浩,你得到了什麼?”
丁浩大吃一驚!對方竟然能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當下苦苦一笑,道:“區區學了一次乖。”
“你居然還會知錯?”
丁浩傲性大發,大聲道:“區區如不動聲色,後果如何?”
冷麪神尼寒聲道:“如你不橫插一枝,女魔不會免脫,不致發生這不幸的事。”
“我們要再來一次麼?”
“並無不可。”
丁浩轉念一想,道:“沒來由,算了!”
冷麪神尼以異樣的目光,深深盯了丁浩一眼,轉身便走丁浩橫身一截,道:“請留步!”
“什麼,你不服氣?”
“區區有件事請教!”
“什麼事?”
“衝尼把全知子以萬年鐵母所鑄之鏈,困在那山古墓中上達一年之久,據說當年說定只禁他八年。”
“你……怎知道!”
“區區無意中人墓,見到全知子本人,這似乎太不人道?”
冷麪神尼呆了好半晌才道:“貧尼正在設法放他!”
丁港冷冷地道:“人是神尼所囚,還設什麼法!”
“那鐵鏈要石紋劍才能斷,貧尼這些年來,一直在迫查該劍下落!”
“哦!那石紋劍不是神尼鎮庵之寶嗎?如何失落的?”
“八年前天地八魔突襲般若庵,石紋劍被劫,不知落人那一魔之手,這些年來,貧尼並未放棄追查。”
“如果找不回石紋劍,全知子豈不活活困死墓中?”
“貧尼只有盡力!”
“除了石紋劍,尚有何物可以斷那鐵鏈?”
“這個……只有一樣可以辦得到!”
“什麼?”
“雷公!”
“一甲子之前,中原武林出了一個臉炙人口的異人,外號叫‘雷公’,他有一柄匕首,無堅不摧,稱爲‘雷公匕’,但一甲子以來,武林中再無人提過此人,是否仍在世間,不得而知,如果在,年歲已在百歲以上。”
丁港惑然道:仍足見過此人?”
“沒見過,聽說過,此人性格暴躁如雷,功力深不可測。”
“他沒傳人?”
“聽人說,黑儒是他傳人,但據上一輩人證實,武功路數不一樣。”
丁浩心中當然清楚,這是以訛傳訛的揣測之詞,師父的出身,他已交待得很清楚,是巧獲上古秘笈,哪是什麼雷公的傳人。
當下脫口道:“根本就不是!”
冷麪神尼驚聲道:“你怎知道?”
丁浩自知失言,靈機一轉,道:“區區見過黑儒!”
“你見過黑儒?”
“不錯!”
“你今年幾十?”
“二十差一點!”
“你幾歲見過黑儒?”
“最近!”
冷麪神尼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眸中卻現出了驚疑之色,激聲道:“人盡皆知,黑儒早已喪生在邙山古陵,時隔這多年,今天聽你第一次提起他的令名,到底是真是假?”
“是真便假不了,神尼日後也許有機會看到!”
“你又怎知他的武功不是雷公一脈,難道你認識雷公,也與黑儒交過手?”說着,炯炯目光直照在丁浩面上,似要看穿他的肺腑。
丁浩暗忖:好厲害的口齒!
當下淡然一笑道:“區區曾與黑儒交談過,他說他這一門派他是第一人。”
冷麪神尼再次打量了丁浩幾眼,意似不信地道:“你……會與黑儒交談?”
丁浩一披嘴道:“他不是妖,也不是怪,同樣是一個人,只是功力高些而已,這何足爲奇。”
冷麪神尼自嘲似的道:“是貧尼少見多怪了!”
說完,拂塵一甩,飄然而去。
丁浩望着逐漸消失的白影,心中感到一陣歉疚,冷麪神尼找上血影夫人,乃是爲了當年的過節,自己一念好強,插上這一手,幾乎累她送命,真是何苦來哉!而血影夫人要的那一手,實在太過卑鄙了,冷麪神尼竟然絲毫未懷疑自己與血影夫人串通對付她,這一份胸襟,的確可佩。
想到這裡,心頭又不禁浮起血影夫人那付顛倒衆生的姿色,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暗自咬牙道:“蛇蠍美人,不去想她,下次再碰到時,非給她點顏色看不可!”
心念之間,正待去解馬匹,見一條人影,倏焉而現,來的,竟然是老秀才柯一堯。他還是那付窮愁潦倒的樣子。
丁浩一抱拳道:“兄臺幸會,別來無恙?”
柯一堯哈哈一笑道:“老弟,此次王屋之行如何?”
“此行不虛!”
“找到那竹林客了?”
“找到了!”
“老弟要問的話也全問了?”
丁浩心中微感一震,道:“完全明白了!”
“老弟此番的行止……”
“南下辦件事,柯老哥怎會到這林中來?”
“我見血影夫人與冷麪神尼先後離去,心知必有事故,一念好奇,想不到碰上老弟,真是幸會啊!”
“柯老哥見血影夫人離去?”
“不錯,那頂小紅轎,老遠便可辨出的!”
“朝那個方向?”
“山區!”
“小弟要去追她算筆帳……”
“恐怕追之無及了,此刻她當在十里之外,而且可能改變方向。”
丁浩想了想,息了這個念頭。
“老哥,請問你件事……”
“什麼事?”
“柯老哥可聽說過雷公其人?”
“啊!那是一位前輩異人,聽說過。”
“老弟怎會突然問起此人?”
“據說,他有一柄雷公匕,無堅不摧,小弟想以之救一人。”
“誰?”
“武林萬事通全知子!”
柯一堯擊掌道:“何不問全知子本人,這類秘辛他比誰都知道得多!”
丁浩一想,不錯,何不去問全知子本人?
如他不知道,也就不必打聽了。
此去必經洛陽,上一趟邙山不費事,全知子曾指引自己找半半叟問竹林客的下落,這筆人情應該還的。
心念之間,道:“不錯,小弟競計不及此!”
“他人現在何處?”
“被囚於邙山古墓之中,非雷公匕或石紋劍不能脫困!”
“啊!爲什麼?”
“他被冷麪神尼用萬年鐵母所鑄的鏈子鎖住,非以上的劍匕不能斷……”
“方纔冷麪神尼在此……”
“她的鎮庵之寶石紋劍已失。”
“原來如此,他怎會被神尼囚禁呢?”
“聽說是爲了泄露神尼某項穩秘!”
柯一堯點了點頭,道:“他以一張嘴成名,也因一張嘴買禍!”
丁浩擡頭望了望日色,道:“柯老哥,恨無時間與老哥把晤,小弟想上路了……”
“好,我們洛陽城再見!”
“老哥也要赴洛陽?”
“是的!辦點小事!”
“我們同道吧?”
“不,你有坐騎,老哥我是跑腿,這個檔搭不上。”
“這……
“老弟,別客氣,上馬吧!”
就在此刻,只見那匹黑馬悲嘶一聲,四蹄一曲,跪了下去,口鼻中溢出鮮血,頭一偏,倒在地上死了。
丁浩一看,不由心頭劇震,慄聲道:“這怎麼回事?”
柯一堯也變色道:“有人施暗算!”
丁浩俯身檢視了一下馬屍,七孔流血,別無外傷。不由領悟道:“是了,是毀於血手功,血影夫人用血手功偷襲冷麪神尼,此馬適在近旁,遂被誤殺!”
口裡說,心裡卻是氣極了。
這匹黑馬是煙雲客沈剛自己的坐騎,慨然贈送的,可以說是一筆很大的人情,想不到只幾天工夫便毀了。
柯一堯蹙額道:“那女魔的血手功的確驚人,中者無倖免,冷麪神尼受傷了?”
“可能不重!”
“對方什麼糾葛?”
“昔年八魔聯手突襲般若庵,把冷麪神尼打落懸巖,劫走鎮庵之寶石紋劍,就是這麼回事。”
“嘿!武林恩怨,無了無休,的確可怕!”
“我們現在可以一道上路了?”
“只好如此!”
丁浩把馬鞍上的東西取下,輕便的揣入懷中,不方便帶的便棄了,兩人出了林上道,直奔洛陽。
到了地頭,已是人夜時分。
兩人投了店,用餐之後,柯一堯在店中相候,丁浩夜上邙山。
二更初過,到達邙山,輕車熟路,很容易便找到了那古墓,移開石桌,現出墓道,丁浩向內發話道:“全知子前輩,小可浩到訪?”
一陣鐵鏈擦地之聲過處,全知子的聲音道:“進來吧!”
丁浩進入墓穴之中。
全知子迎着道:“你也來了?”
丁浩一怔神,道:“這話怎麼說?”
“那尼姑剛離去不久!”
“哦!冷麪神尼來過了,她說什麼?”
“她說石紋劍下落不明,她正積極尋覓,看來老夫厄難未滿,感謝你言而有信,把話帶到,你找的人下落如何?”
“找到了!”
“竹林客?”
“不錯。”
“他活得正好?”
“還不差,冷麪神尼可曾提到雷公匕的事?”
全知子眼睛一亮,道:“雷公匕怎樣?”
“那柄匕可以斷這鐵鏈!”
“她沒提……”
“晚輩想找到那匕首,助前輩脫困,不知該如何找法?”
全知子雀躍道:“得先找到雷公……”
“晚輩正爲此而爲,雷公此人尚在人間否?”
“應該還在!”
“如何找法?”
“十多年前,老夫知他隱在荊山黑石谷天音洞!”
丁浩精神大振,欣然道:“黑石谷座落何處?”。
“在荊山深處,滿谷俱是黑石,很容易找到。”
“好,晚輩去找找看!”
“如你能助老夫脫困,老夫可爲你做任何事……”
丁浩朗聲道:“這不敢當,晚輩並無市惠布恩之心,不過,如有借重之處,那是另外相求。”
全知子一翹大拇指,道:“俠士本色!”
“過獎了,晚輩告辭!”
“老夫專候佳音!”
“晚輩盡力而爲!”
丁浩離了墓穴,把石桌還原,奔下邙山,回到客棧,已是三更過外,順便向鄰室一探,卻不見了何一堯的人影,
不由大感奇怪,夜半三更,人到那裡去了!
回到自己房中,他瞥見桌上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的是:“黑儒現身本城,三義幫總舵被血洗。”
丁浩心頭劇震,怎會平白鑽出一個“黑儒”來,血洗三義幫;此事傳出江湖,黑儒的聲名必被毀無疑。
當下略不遲疑,立即離店外出。
燈火闌珊,街道上一片寂寥。
轉了兩條大街,一個人影迎面而來,正是那老秀才柯一堯。
丁浩迎上去道:“柯老哥,怎麼回事?”
柯一堯神色浪惶地左右一顧盼,抑低了嗓音道:“黑儒突然出現本城,三更時血洗三義幫總舵,舵主以下羅難的二十餘人,看樣子可能還有事情發生……”
“有這等怪事?”
“我剛見一條人影往西去……”
“我們追去看看?”
“不冒險?”
“行蹤隱秘些就是了,黑儒與三義幫有何恩怨?”
“據說是爲了報當年圍攻之仇,奇怪,黑儒竟然還在世間……”
丁浩心中激動非凡,師父交付的名單上,根本沒有三義幫主之名,這假冒黑儒的,必然另有陰謀,這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我們走!”
“上屋吧!”
兩人飛身上了屋面,向西奔去,不久,來到了西城邊,卻一無所見。丁浩心念一轉,道:“我們上城樓守候,居高臨下,如有風吹草動必可發覺。”
“好主意!”
兩人先登上城牆,然後飛昇城樓的最高處,匿伏而待。
丁浩第一次見識了柯一堯的身手,從身法而論,他算是拔尖的角色,功力決非泛泛。
驀地,數聲短促而低沉的慘號,突破夜空,遙遙傳至!
丁浩心中一震,道:“聲音似發自燈火未的那片巨廈?”
柯一堯“嗯”了一聲,道:“那是洛陽首富沈一葦的宅第!”
丁浩暗叫一聲:“不好!”沈一葦便是煙雲客沈剛的化名,想不到冒充“黑儒”的竟找上了他!
當下急聲道:“柯老哥,你左我右,我們分道去一探究竟!”
“好!”
兩人分頭彈身掠去。
丁浩別有心思,故意支開柯一堯,他全力展開身法,去勢如一抹輕煙,他要趕在柯一堯頭裡先到。
那棟巨宅,離城樓隔了三條街,丁浩身形似電,眨眼即到,他從屋面逞撲中央的巨廈,展目望去,不由激動欲狂,只見廳前燈火通明,一個黑衫儒士,巍然卓立在階下院地之中,面目卻看不真切。
院牆邊躺了數具屍體,看樣子是護院的武師。
煙雲客沈剛面目失色地站在階沿上,一身軀簌簌而抖。
黑衫人發了話
“姓沈的,別來無恙,你居然面團團當起富翁來了,哈哈哈哈……”
煙雲客沈剛慄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黑衫人冷冰冰地道:“不必明知故問,本儒來討當年舊帳!”
“如何討法?”
“要你的人頭!”
煙雲客沈剛面色一陣蒼白。
黑衫人不待他開口,緊接着又道:“本儒最近要行一件善舉,拯救災黎,如你能獻出萬金之數的珍寶,可以贖命!”
“區區……請閣下看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請閣下稍待!”
說着,轉身入廳。
不久,捧出一塊石碑來,朝廳柱邊一豎。
黑衫人寒聲道:“酸秀才,什麼意思?”
“閣下……不認識酸秀才其人?”
“認識又怎樣?”
“他允諾區區,如閣下光臨,可出示此碑,便可化解過節。”
黑衫人突地縱聲大笑道:“本儒根本不認識什麼酸秀才!”
煙雲客沈剛面色慘變,連退數步,汗珠大粒地滾了下來,狂聲道:“罷了,老夫上了惡當,認栽了!”
“姓沈的,一萬金怎麼說,別拖延時間!”
“好!好!‘黑儒’開了口,想來無人能反抗!”
說完,再次奔入宅內。
全宅上下,不見半個人影,看來都受命藏匿了。
約莫盞某工夫,煙雲客沈剛捧出了一個錦盒,放在廊沿,揭開盒蓋,晶瑩奪目,盡是價值不菲的珍寶。
“閣下,區區馨其所有,大概不止萬金之數。”
黑衫人得意地一陣狂笑道:“很好,現在準你自衛!”
“什麼?”
“準備自衛,本儒要出手了!”
“閣下……方纔說……”
“沒那多廢話!”
煙雲客沈剛淒厲地道:“儘管下手,邙山古陵的故事會重演的!”
黑衫人陰冷地道:“永遠不會了!”
煙雲客沈剛再次手指石碑,道:“閣下真的不認識‘酸秀才’?”
黑衫人嗤鼻道:“本儒只認識自己!”
就在此刻,一個冷得令人股慄的聲音道:“你不認得,區區卻認得!”
黑衫人驀然回身,只見近身八尺之外,站着一個黑衫中年文士,面無表情,僅兩雙眸子,射出慄人的寒芒。
黑衫人不由下意識地一退身,喝道:“什麼人?”
“黑儒!”
“你……也是黑儒?”
“天下只有一個黑儒,朋友膽大包天,竟敢冒充本儒,血洗‘三義幫’,又復至此,詐財殺人。”
煙雲客沈剛雙目睜得滾圓,驚震莫名,一夜之間,竟來了兩個“黑儒”,到底誰真誰假,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黑衫人冷極地哼了一聲道:“你找死?”,
這現身的,正是丁浩。
“找死的是你!”
黑衫人的目光,掃向了錦盒,似乎想有所行動。
丁浩緩緩拔出長劍,道:“現在,本儒照樣準你自衛!”
黑衫人再退了兩步,製出長劍。
煙雲客沈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面上的神情既駭且惑。
丁浩向前一欺身,道:“本儒要出手了!”
話聲中,長劍閃電般疾劃而出,隱隱兵風雷之聲。黑衫人舉劍相迎,“鏘鏘鏘!一陣連珠密響,劍刃交擊了十餘下之多。
雙方一合即分,黑衫人退了五六步之多。
丁浩心中不由暗驚對方的劍術造詣,若非碰上自己,的確真僞難辨,當下又閃身前欺,手中劍斜揚,冷峻地道:“朋友的武功,大可成名立萬,何苦冒充本儒!”
黑衫人嘿嘿一陣冷笑道:“彼此!彼此!”
煙雲客沈剛聽聲辨形,突地手指了浩道:“閣下是黑儒,老夫認得出了!”
黑衫人怪叫一聲,劍兵雷霆之威,罩向丁浩。
“鏘!”
劍芒一閃而滅,悶哼隨起!
黑衫人跟齧後退,左肩、右胸,血涌如泉。
丁浩冷酷地道:“朋友,揭示你的真面目?”
黑衫人怒哼了一聲,閃電般掠起身形,如淡煙般凌空掠去。
“那裡走?”
丁浩大喝一聲,急起直追!
上了屋面,一看,只這分秒之差,黑衫人已失去了蹤影,竟不知走的是什麼路線,暗夜沉沉只好折身返回。
煙雲客沈剛驚怔地望着丁浩,說不出話來。
丁浩手指石碑道:“這石碑救了你,本儒去也!”
聲落人杳,端的有如幽靈鬼影。
煙雲客沈剛茫茫然望着空際,喃喃地道:“江湖風波險,世俗不可貪,散盡貲財後茲走,餐煙宿雲,笑傲公侯!”
丁浩其實尚未遠,離他在檐牙交錯的暗影中更換衣裳。
這幾句詞兒,他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大感慨嘆,的確,江湖險惡,詭譎萬端,然而他自己是不能逃避的。
人影陸陸續續從各個角落裡走了出來,涌向煙雲客沈剛。
丁浩心想:該離去了!
於是,他悄悄離開宅院,到了對街才彈起身形,目的讓柯一堯看到他,果然,掠過了十幾間屋面,柯一堯已追了上來,激動而興奮地道:“今夜開了眼界,想不到‘黑儒’竟然還在世間,適時現身,太巧了!”
丁浩淡淡地道:“是啊!”
“這怪人出世,當年那批自命名門正派的人物,要遭殃了……”
“遭殃未必,受些教訓是有的!”
“丁老弟,那酸秀才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談不上!”
“憑他的名頭,能使黑儒卻步,你見到麼!”
“見到了!”
“這酸秀才之號,武林中前來所聞,想是後起之秀?”
丁浩知道柯一堯在繞彎子說話,明知故問,當下坦然道:“小弟便是酸秀才!”
“什麼,小老弟便是酸秀才?”
“是的!”
“啊!真想不到,老弟與黑儒必有淵源。”
“談不上,偶然相值,蒙他青眼,如此而已!”
說話之間,來到旅邸,兩人越屋,各自回房,丁浩一腳跨入門檻,不由呆住了,另一隻腿,再也挪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