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大炮中風,控制語言功能的中樞神經受損,失去了說話能力,殘存的功能只能支配嘴巴張大,發出狼嚎獅吼。也許他也感覺到家中的窘境,便惆悵地發出震耳欲聾的吼叫,不論時辰。他是怎樣吼叫的呢?
具體是這樣:你看他躺得好好的,在沒有任何徵兆的情況下突然翹起頭,把整個身子繃成一張鐵背弓,瞪翻白眼緊盯門框上方,也許那裡的半空中站着閻王,帶領小鬼要來捉他,他就一邊怒目與閻王逼視,一邊扯破嗓子向天吶喊,希望能喊應玉皇大帝來救命。
龍玉瓶和張嘴笑幾次從他牀邊走過,他突然暴發吼病,視親人於不顧,一嗓子把婦道人家嚇倒在地,昏死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看不見,只顧瞪定窗外呼天,一直到精疲力竭才垂頭睡他的大覺。
晚上,鄰居家的鐵門有一點響動,或者夜行人的腳步聲都會引發關大炮瘋狂絕望的吼叫,進而引起羣犬狂吠,他便與衆犬比叫,能一直持續一個小時,擾得四鄰不安,但又不好把個垂死之人怎樣,只是開窗牢騷兩句算了。關大炮直叫得衆狗都覺得太無聊了而退出比賽,他才力竭而眠。
黑太陽每聽到父親中魔般的吼叫,腦仁都疼,上前勸阻,他卻視親人於不顧,根本聽不見似的,完全被魔鬼附體了,不叫到累癱的地步絕不罷休。
今天,母親說家中已經沒米了,黑太陽聽到後心焦得不得了,正在此時,鄰居的小汽車喇叭按了幾聲,又惹起父親失魂變態的吼叫,震得黑太陽腦仁都炸了。他抱頭逃出家門,到街上轉轉,試圖找個掙錢的門路。
他在街上遇着了老鄉溫和,介紹他租了一輛人力三輪車。
這天,黑太陽和溫和在沃馬超市門前一邊等生意,一邊聊天。
“師傅們,不要高談闊論了,用車!”兩個打扮得珠光寶氣的女人要領福利份兒,喊他們跟進超市去扛米麪,出來後坐上三輪,馱到“江灘美景華府花園”。
到了之後,他倆把她們的東西放進車庫,其中一個女的拉開坤包付錢,摸了半天摸出三個鋼鏰兒。溫和虔誠地哈腰舉手,閉眼祈禱,希望這位太太能多給一點兒,結果睜眼一看,就三個,他倆也不好分啦。他見二女已走到茶樓門口,就不留口德地順嘴溜了一句:“找尻家子去哩!”
二女聽見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記住了他的車號,上樓去了。
二人在華府門口揀了三個要過河的乘客,便馱他們上了大橋。
正行到銀漢大橋中間,一輛寶馬車追上他們,擋住去路。車上下來一個五大三粗的光頭胖子,隨後下來的是給他們錢的那個女的,指認出溫和。光頭一把把溫和從三輪上揪下來,左右開弓就是一頓大嘴巴子,打得溫和順兩邊嘴丫子淌血。
光頭問:“你是哪兒的?”
“就是街上的,混半碗飯吃。”溫和拿袖面拭血,痛苦地回答。
“街上的,那你認得我嗎?”
“好象是熊大哥!”
“是就是,什麼‘好象’。還懷疑我是冒充的?”
“不敢。”
“我來問你,今天你想怎麼了結?”
“不知道,請大哥指條明路。”
“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給我老婆下跪,喊三聲姑奶奶,我在她鞋尖上吐口唾沫,你給我舔乾淨了,表示把那句話收回狗肚裡!”
葛小姐傲慢地站在橋上,紅皮鞋上堆着一疙瘩烏黃的唾沫,溫和跪那兒,實在低不下頭。三個乘客看出事了,早躲得遠遠地看着他舔不舔。黑太陽湊過來解和,熊蛋包冷不丁照他胸口就是一拳,招數叫“黑虎掏心”。他個大力沉,一拳把黑太陽砸出去兩米遠,倒地上捂胸呻吟。
熊蛋包按着溫和的頭往唾沫上夠,溫和突然撥拉腦袋,甩開他的手,“嗵”地站起來,指着他鼻子問:“你真是熊老大?”口氣像刑場法官,要驗明正身似的。
“正二八板的是,你奈我何?”
“奈何不奈何,我先問問過路的,看看你的名氣到底有多大。如果都知道你是老大,我今天拼上也值!”他一反起初的忍讓、膽怯,絲毫不顧忌熊蛋包就在身後,擋在橋中間象個威風凜凜的劫路賊,先後攔下三個過路的,逼問同一句話:你知不知道我們市的老大叫熊蛋包,見過真人的是不是我身後的那個傢伙?
被問的每個人看見本市老大真在場,都不敢明說“是”,只是輕輕點頭承認,其中一個歲數大的大着膽子勸:小夥子,不要做過激行爲,忍一步還有一輩子好活。
溫和不理會他,回到熊蛋包面前,指定他鼻子說:“看來你是名不虛傳,正好,老子今天惹就惹狠的,碰就碰硬的,拼就拼有名的。拼死你是爲民除害,拼死自己也傳個十里八里遠!”
“喲嚎,藥鋪裡碾槽——看你那B形唦,嗑瓜子嗑出個臭蟲——我還把你當個仁(人)!”熊蛋包話到手到,閃電般掄起他的熊掌搧了溫和一搓脖子,直抽得他像陀螺一樣轉着圈兒倒到自己的三輪軲轆上,頭枕車條。熊蛋包跟步上前,拿大皮鞋底兒蹬着他的臉,“哐哐哐”將他的頭在車軸上猛撞,橋面上血珠子飛濺。一直撞得車輪變形,氣“噗——”地跑完了。
熊蛋包捏住車胎,沒費多大勁兒就把外胎剝掉,扯出內胎纏住溫和的脖子,看架勢想把他勒死。
熊蛋包只顧上沒防備下,溫和從口袋裡摸出防身小刀,“唰”地給他來了個大開膛,抓出五花腸子反套他的脖子。
熊蛋包疼得哇哇暴叫,一拳打穿溫和的肚子,也抓出他的腸子拴對方。
兩人扯着兩副腸子在橋面上拔河。溫和機靈地把葛小姐的脖子也給繞上了。他拼命退向橋邊,拼盡最後一口力氣攀上橋欄,面對熊蛋包露出壞壞的笑。他一骨碌身子翻下橋欄,帶着兩根腸子墜向大江。腸子在橋欄上嗖嗖往下跑,把熊蛋包兩口拖過來,頭撞在鋼筋混凝土柱子上才停下,脖子都被腸子勒得緊緊。
溫和脖子上也套着腸子,墜到半空中被上邊的兩人拖住,腳點水面,身懸江面盪鞦韆。人已氣絕,舌頭吐出老長,但臉上還鐵凝着壞笑。
熊蛋包、葛小姐面前都掛了長舌頭,眼珠暴突,魂歸那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