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田埂裡,樹木叢林,皆褪去顏色,衰草枯樹,枯黃乾癟,了無生機,沿路上面光禿禿的樹幹虯枝橫斜。
冷風颯颯,枯樹葉隨風搖曳,落在了江軟的頭上,落在了墳前。
田地墓裡面又多了一個小小的墳包,家裡這邊的規矩兩人合葬纔可以立碑。
落葉歸根,人死回地。
紙錢的菸灰讓人看不清,讓人淚眼簌簌。
“給舅媽捎過去。”江軟指着另一屯紙錢囑咐着江禹。
說來也諷刺,都說人死彌留之際,會見到自己相見的親人。對江軟爲數不多還算不錯的兩位,江軟連葬禮都沒參加。
紙錢燒盡,倒酒,磕頭。
每個人似乎做到這一步,對親人死亡的苦楚與哀傷就會減少。秋雨漸漸下起,舅媽那邊的還沒燒盡。
江軟害怕等會兒道路太過泥濘,則是先走一步。
江軟騎着電動車走到十字路口停下等江禹,祭拜完親人是不能走回頭路的。
“走吧,姐。”江禹拍拍身上的灰,接過車把手,江軟坐在電動車上後座上。
冷風呼呼灌進脖子裡,斯人已逝,活人還要繼續活着。江軟打算回家後換身衣服,就去李國柱和趙大林家裡面看看。
真冷,江軟把手插進兜裡。轉彎的時候江軟突然看見了一直翠綠色的小鳥,應該是出生才學會飛那種,在路邊花壇邊上瑟瑟發抖。
“江禹,停下,停車。”江軟拍拍江禹的肩膀,江禹摁下剎車。
江軟起身,小心翼翼靠近這個小鳥,出奇的事小鳥並沒有飛走,江軟試探性伸出手,小鳥乖乖的留在江軟手下,揚起腦袋歪着頭,眼睛亮亮的,好奇的上下打量着江軟。
“姐,咱要不養着它吧。”江禹湊在江軟身邊躍躍欲試,看江軟白了他一眼,默默鼻尖,悻悻低頭,小聲解釋
“這天兒都快把人颳走了,冷的咱家那貓都懶得出門抓老鼠,糧食都收了,它吃啥啊。”
“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江軟覺得自己這弟弟總算狗嘴裡吐出個象牙來了,這麼一點點,一看就是和母親走丟了,很難養活好自己,江軟捧着小鳥試探性問道。
似乎聽懂了江軟的話,小鳥抓住了江軟的手指,用腦袋蹭蹭江軟,表示贊同。
“咱倆那就一起回家吧。”江軟把小鳥放進袖子裡,一路上她覺得自己可真是個奇才,家裡有貓還帶回個雀。
主打的就是一個相愛相殺。
回到家後,江軟把小鳥交給江禹,獨自一人去了村西邊。江軟她們村位於城市中心,算是個城中村,離着學校商場單位都很近,故而這些年來陸陸續續搬進了許多外住戶。
村西,一直以來格外荒涼。目光所及之處,滿目瘡痍,殘垣斷壁。據說這個地方,以前是個戰場,亡靈太多且怨氣頗重,後來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太多,好多人都陸陸續續搬走了,只剩下幾個家裡貧苦的人家無處可去,留在了這裡。
這裡是村裡鬼故事重要的發源地之一,家裡人從小耳提命面,嚴厲禁止去的地方。牛鬼蛇神的,說什麼的都有。再加上現在狂風呼嘯,不知道周圍有什麼東西,導致風吹過,聲音變得像是女人尖叫。
江軟摸摸胳膊,她早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雖然她相信青天白日鬼魂不敢出來,但還是瘮人的慌。
根據爺爺的描述她一路上深一腳淺一腳,步履維艱總算走到了李國柱的家。
是個破舊的小木屋,看起來年久失修,門吱呀吱呀的,讓人不禁疑惑這是怎麼能在北方寒冷冬天裡生活的。李國柱還在關着呢,家裡就留有一個老母。
江軟輕輕敲敲門,無人應答。思索許久,江軟決定推門而入。
屋內設施陳舊破敗,氣味刺鼻,讓人忍不住陣陣做嘔。屋內唯一的溫暖來源就是呼呼作響的火爐。李國柱走之前給了他舅五百塊錢,託他照顧癱在牀上的老母。
所謂照顧,也就是不餓死不凍死就行。李國柱老母雖然癱瘓,腦子難得不算太過糊塗。可能是耳背原因,她沒聽見江軟敲門聲。
見到來人,她努力睜開混濁發黃的眼球,吃力的辨面前的女孩。
“你是誰家的孩子?”
聲音蒼老嘶啞,說話痰聲很嚴重,她支撐着身體,腿使不上勁兒,全靠着一雙胳膊費勁兒的看着江軟。
“我是江凱家的。”江軟站在牀邊,看着這位耄耋老人,不卑不亢說道。
“江凱家?哦…那小子家裡的啊。”老太太眯縫眼睛,似努力在回憶,江軟心裡冷笑,誰不知李芬她覺得自己兒子是天上有地上無的存在,誰也看不上。要不然也不會打光棍到30多歲。他和誰一起合夥她能不知道?
李芬好半天才說:“那我應該叫你姑,你輩分比我大。”
“別,使不得使不得。”江軟擺手,輩份太大壓人。再加上讓一位七八十歲的老人叫自己姑姑,怎麼看怎麼違和。
“我來找您,您知道是什麼事情吧。”江軟開門見山,毫不留情情面說道。
“我…我哪兒知道你這孩子來找我幹嘛。”李芬低下頭,眼睛躲閃,支支吾吾說着。
“那我直接和你說吧”江軟拉開室內唯一的椅子,坐上去翹着二郎腿,“你兒子跟蹤綁架威脅我,但沒成功現在已經被拘留了。”
李芬一愣,止不住的渾身發抖,嘴開開合合好幾次愣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這…這都是誤會…”
“你確定?”江軟反問,李芬終於憋不住了,掩面痛哭,卻毫無悔改之意,江軟清楚她不是因爲兒子羞恥而哭,是因爲兒子被抓自己無人照料所哭。
“他,他也是因爲你父母才被抓了。”
“錢我們家賣房子都給你們還回來,你兒子都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交代的清清楚楚。”江軟打斷李芬的無力狡辯,直截了當的說。
“我求求你,求求你原諒他。”李芬突然情緒激動,抓着江軟的胳膊苦苦哀求,江軟不爲所動,冷眼瞧着。
她從小見慣了這樣的事情,心軟對於她們來說半點用處與警示都是沒有的,只會得寸進尺,更加爲非作歹罷了。
“我的,我的腿前些年不知道生了什麼病,本來這孩子能出去跟着他們幹大事,這不是我瞎吹,他們真的,真的掙了大錢,連小洋別墅都買了。”
“但因爲我,我這條腿突然之間動彈不得,看了好幾家大醫院都沒有用,還把所有積蓄花光了。”
“爲了照顧我,這孩子不得不留在村裡面的工場做工,今年過完年,他回來說,說你爸媽有掙錢的門路,還把你弟弟送出國了,掙了大錢。”
“江凱說,跟他幹要交五千塊錢的啓動資金。我們那兒有這些錢啊,他一直沒捨得交五千,好不容易攢攢錢剛交上,就,就傳來你爸媽進去的消息。”
“我的兒命苦啊,你爺爺把錢還給了他,可是這錢耽誤這段時間,銀行都有利息了。老天對他不公平啊,我是個累贅啊。”
真哭還是假哭,江軟覺得都不太重要了,這老人固然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你說李國柱孝順,的確孝順。但他母親腿癱軟了後他沒有帶她去任何正規大醫院,反而一直穿梭在疑難雜症,黑診所裡面。
錢沒有少花,藥沒有少吃,罪沒少遭,病沒見好。
江軟打斷老人的哭聲,“我來這裡,不是聽你哭的。”
江軟擡頭,繼續說道:“你說你兒子可憐,那我呢,我爹媽都進去了我得一個沒日沒夜打工掙錢,我還”
“那是你活該!”李芬崩潰大叫,像看仇人一樣看着江軟。江軟點點頭,說不通那就不說了。
江軟出門打了電話,繼續回到屋內,李芬害怕戒備看着江軟。
“你,你得幹嘛。我可和你說啊,現在都有那什麼,衛星定位之類的,你要是殺了我,你,你也得償命!你跑不掉的!”
江軟閉上眼,不理會李芬的威脅,過了約莫一個小時後,屋外門被敲響,江軟起身開門,李芬害怕的往後縮了縮,心裡止不住的發抖。小心翼翼往門口瞟一眼,來人是個男人,她倆該不會真的…真的把自己殺了吧。
“王爺爺,你來了。”
“來了,病人呢。”王爺爺是一位村裡有名的老中醫,但脾氣古怪,現在很少給人看病了,更別說出來給人治病了。
他是江軟家的老鄰居,昨天晚上江軟拎着一堆保健品,求他出山辦事。
“屋內呢。”江軟帶着往爺爺鑽進屋內,李芬看來人是王老頭,驚訝至極。她不是沒找過王老頭看病,而是因爲怎麼說王老頭不願意出門,自家的兒子脾氣暴又把王老頭的中藥鋪給砸了,從此以後兩家算是結下樑子。
“王神醫…”李芬坐直身體,王老頭在村裡算是神一般的存在,老道的醫術讓人折服,而且他也不是誰都給看病,品行不好的連進入藥鋪的資格都沒有。
“嗯。”王老頭淺淺的嗯了一聲,掀開她的被子,刺鼻的臭味更加濃烈的撲面而來。他嫌棄的皺皺眉,撩開褲子,用酒精棉籤擦了擦,打開隨身的包袱,準備下針做鍼灸。